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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醒来的顾盼对自己昨天的表现万分懊恼,先是被老板抓住上班煲电话粥,后来又尴尬地将隐形眼镜弄丢,趴在地上像足弄堂里寻食的流浪狗,她苦心经营的好形象一朝之内毁于一旦。最最糟糕的是沈默更可能知道了她暗恋他的事实,虽然她确实准备让他知道,可也不是在如此狼狈局促的情况下啊。
将爱车在停车场停妥,顾盼还是不能对自己释怀,不停地敲着自己的脑袋,仿若如此一来她就会能将昨天的记忆洗个一干二净。可是她洗干净了,沈默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又有何用?想到这里顾盼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踏出电梯她一路踱到诊所,在将心理防线建设到最佳状态后才昂首挺胸阔步走去,谁料早有人先她一步。
“小弟?”当然不是她的小弟,是花店的小弟。
“嗨,顾小姐,早。”小弟见她来了立即从地上爬起招呼道。
“怎么坐在门口,沈医师还没到吗?”她把他扶起,领进门。沈默向来来得比她早,坐在办公室里将客人的资料先翻阅起来。
小弟抱起一大束花跟在其后,“是我来早了,见你没来,也不敢打搅沈医师。”
顾盼将包放在桌子上,抽出钢笔苦笑道:“沈医师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有什么不敢的?拿来……”
“什么拿来?”
“送货单证啊,你等我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让我签名吗?”她指指他怀中的花。
“哦,是哦。”迟钝的小弟立即将花放在办公桌上,掏出送货单。
见顾盼正要落笔他急忙喊道:“慢着……”
顾盼抬眼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凑过头来指着签名档道:“今天不要签沈医师的名字。”
“那签谁的名字?”送给他的花本该签他的名。
小弟憨笑道:“你的啊,送给你的花,当然签你的名。”
“我的?”顾盼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一束郁郁葱葱的向日葵,突然有些措手不及,“真的是送给我的?你没搞错?”
小弟拍着胸脯保证:“我们是不会弄错一桩订单的,何况花里有卡片啊。”
说得有理,顾盼“刷刷”几下把大名签上。
“顾小姐,那我先走了。”小弟将背包背起道别道。
“哦,再见。”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整束的向日葵上。
不料小弟去而又返,大大的笑脸凑到她面前,害她吓了一跳。
“顾小姐,花很美哦,很衬你,再见。”说完又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看着如此情景,顾盼瘫坐在位置上,后背冷汗开始涔涔,不会他就是那个送花人吧?她颤巍巍地执起卡片,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的刹那,她又惊又喜起来。
愿天天工作好心情,少嫉妒多开心,少煲粥多泡茶。沈默。
是他,是他送的花!虽然有些调侃,并非表白,但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心满意足。
顾盼偷偷地往里间张望,层层叠叠的百叶窗将沈默遮掩得密不透风。心思微微一动,一个响指间,她便整合好全盘计划。最好的员工当然是听话的员工,既然老板有命多泡茶,她当然乐得执行。
“请进。”
沈默看着顾盼推门而入,手上捧着他最爱的鄙茶,远远香味已至,她煮茶的功夫真是越来越高超了。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干脆撑着下巴观察她的神色。花应该已经送到,为何她脸上仍然无风无雨,不喜不忧?难道是花店的小弟送晚了?
顾盼将茶杯放在办公桌上,青花纹的瓷器和实木桌子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透过响声她悄悄地睨他。他正好也观望着她,害她一个不小心差点将茶水撞翻。再一眼,才知他只是看着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却皱起了眉。
“老板,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也不等他回音,顾盼就退了出去。
听见顾盼的关门声,沈默才收拾妥当心神。送迟便送迟,他只是出于玩味想看他秘书的窘相——是不是和昨晚夜色中一般羞红了脸蛋?是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只是老板对员工开的一个小玩笑。
拿起青花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却瞧见压在杯底的小纸条,四四方方,折得一丝不苟。
他翻开纸条,只一眼就笑出声来。哪里再是老板开秘书玩笑,简直是秘书挑衅老板。
工作很开心,如果天天能收到老板的花就更开心了。顾盼。
末了,还画了个大大的鬼脸,斗鸡眼、大嘴巴,还伸出了舌头来示威。
沈默走到一边,将百叶窗拉起,静静地看着顾盼抱着装满向日葵的花瓶满室游走。一会儿放在办公桌上,一会儿又抱到茶几上,不停地自言自语着,活像舞台上的情景剧。
重将百叶窗放下,沈默坐回位置上,望着玻璃帷幕深深感慨,“你到底在想什么?”
花了近两小时的车程,沈默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拉开低矮的木栅栏,穿过一小片玫瑰夹道,里面花匠装扮的老者早在躺椅上等候多时。
“爸,怎么睡在这里?”沈默将地上的毯子拾起,盖在老人的身上。
沈青杨摆了摆手,指指对面的躺椅让儿子坐下。
“看到外面天气不错,就想坐着等你,怎知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见烟灰缸里横陈着近十个烟头,沈默的脸寒了起来,“怎么抽那么多?”
“没事,死不了。”沈青杨一派乐天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递到儿子手中,“这是老朋友送的,漂亮吧?”
一个电光火石,打火机蹿出微弱的火光,透过火光沈默看见父亲眼中的孤独和沧桑。
沈青杨突然叹起气来,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你又偷看我的心思了。”
沈默有些尴尬,抿了抿嘴,又将打火机把玩了几下。
“你是我生的,即使我没有那种能力,还是能够猜到你的想法。”沈青杨有些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对不起,爸,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伤感太浓重,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感知到。
“我怎么会怪你呢。”
沈青杨坐直身体,想要抚上儿子的头发,却奈何差之毫厘。沈默见状急忙凑上前去,沈青杨却已经颓然地松下了手。
“不用强求,这些年来,我早就习惯了。”他笑了笑,“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沈默强笑了下,并不辩驳,起身坐到沈青杨身边,让他看个透彻。
“真像真像,这鼻子这眼睛……”果然,沈青杨摸索着他的五官满是感慨,渐渐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看见的这张面孔到底是儿子还是妻子。
见沈青杨的眼眶又储满了泪水,沈默暗暗叹了口气,摸出手帕附上老人的眼,却掩不住老人的哽咽。
“舒雅,你让我等得好辛苦啊。”
沈默将父亲的头揽进胸前,他知道父亲若不是情不自禁是决不会在儿子面前落泪的。
“儿子,她又让我等了五年,又是个五年啊……到底要等多少个五年,你妈才会回到我身边?”
他是知道父母之间的五年之约的,虽然他并不清楚他母亲,一个叫韩舒雅,给了他不同人生的女子。听父亲说早在哺乳期间,他的母亲就撇下他们远走他乡,只留了一个又一个的五年之约让沈青杨苦苦等候。他不是不怨她的,但在仍然深爱着她的父亲面前,他恨不起来。
“儿子,老爸真是老了,每次你来都让你看笑话。”沈青杨抹干了泪水,伸手拍拍儿子的脸颊,满是感慨。
沈默握住父亲的手,满是厚茧和伤痕的手。
“儿不嫌母丑,我怎么会笑您?只是伤心对身体不好,你又这么不爱惜身体。”
“又来了、又来了,我儿子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医生。”
面对沈青杨的调侃,沈默笑了起来,放眼望去一大片玫瑰开得正好。
“为了这些花,这次你手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见沈默正要抓起自己的手掌查看,沈青杨仿佛孩童般地将手缩了回来。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福伯都有关照我贴创可贴。”看了儿子一眼,沈青杨又笑了起来,“我知道福伯什么事都打电话给你,而你就连贴创可贴的小事都让他盯着我,也不知谁是谁的儿子了。”
沈默也笑了,却不说话。拿起边上的苹果削了起来,随着岁月的流逝,孩子将成为父母,父母却开始增长了孩子的习性。
“对了,怎么没见福伯?”他探头张望了一下,若是往常福伯早就拉着他说长说短,告诉他父亲多不听话了。两个年纪相仿的老人,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朋友或者是个伴儿。
“福伯的小儿子结婚,我放了他一个礼拜的假。”
“福伯的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他也算了了心愿。”沈默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沈青杨。
“我才不要你每次大老远跑来削苹果给我,我自己也会削。我要的是你带个女孩子回来。”
“你儿子开的是心理诊所,不是拐卖人口。”
沈青杨也不执意,咬了一口苹果却放下了,“也是,娶不到最爱的还不如不娶。”
“爸,你又来了,能不能不谈这个问题?”沈默拿起桌上的苹果烦躁地咬了一口。
沈青杨笑看儿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虽然他时常提起,但是这次儿子的反应却是最不耐烦的。
“阿默。”沈青杨的口吻严肃起来,“你是不是遇见那个‘她’了?”
沈默慢慢咀嚼着口中的苹果,待一口口咽下后才抬头微笑道:“爸当初也是特别的那个‘他’吗?”
沈青杨愣了一下,声音却有些颤抖:“你真的遇到了?”
沈默大方地点头,“是啊,我看不透的人嘛,就像当年她遇上了你。”他还是不甘心称呼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母亲。
“一切都是命定,都是天意。”沈青杨长叹。
“爸,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一个我无法感应她思想的人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了。”
“你终究会爱上她的。”沈青杨说得笃定,看着儿子的神色不容怀疑。
沈默冷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先知吗?”
“若不是先知,你怎会看透人心。”他一句话将儿子堵得哑口无言,“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对那个女孩子动心?”
“我、我……”沈默嗫嚅了两下,“我只是对她好奇而已。”
“好奇?”沈青杨笑了起来,笑声未断却又长叹起来,“好奇之后便是接近,接近之后就是倾心,倾心之后呢?”
他突然哑声:“就是分离。”
“所以……”沈青杨拍拍儿子的肩头,“你还是趁现在没有深陷离开她的好。”
沈默突然大笑了起来,令沈青杨一愣。
“爸,你先前还说一切都是命定,现在又让我躲着她,岂不自相矛盾?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言是天意,又何必躲躲闪闪,顺其自然不是更好?”
沈青杨奈何不了他,只能摆手道:“你能掌握其中分寸自然是好,我只怕届时你和你妈一般要忍受最爱受到伤害。”
沈默心里一惊,脸上却怡然地调转话题:“爸,你是在影射你是她的最爱吗?”
沈青杨笑了起来,笑中满载着幸福和缱绻,虽然都只是过往。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欺负你老爸。好了,起风了,我们进屋吧。”
“好。”
沈青杨举起手,沈默穿过他的双臂将他抱了起来。盖在腿上的毛毯渐渐滑下,毛毯之下赫然是两条断肢。
“是不是又重了?”沈青杨笑问。
“那也是福伯把你照顾得好。”
“阿默,答应我别在感情覆水难收时才想到放手。”他勾住儿子脖子的手突然用劲。
沈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双眸含笑,“爸,你只需回答我,即使到了今天你后悔过认识她吗?”
“从不。”
听到这个预期中的答案,沈默的笑更加浓重,抱紧父亲的双手圈得更紧了一些。
“这是你的回答,也是我的回答。”
沈青杨终于点了点头,父子俩眼神的交流更胜千言万语。
凌晨两点,沈默被恼人的电话铃吵醒,还不待他喊冤,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含着哭腔。
“沈默,你快来救人啊。”
他一愣,直到对方重复了一遍才肯定这个女声的主人就是顾盼,当下安慰道:“你先别急,要我救谁,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似乎有异动,杂音不断后只听见顾盼急促地报了一串地址出来,就急急挂了电话。
不疑有他,沈默连睡衣都没有换就驾车朝目的地驶去。按着地址他来到一幢大厦的二十三层A座,按了半天门铃却无人应门,正当他想要撞门时,顾盼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了?”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拥她入怀。
在他肩头停留了三秒钟后顾盼清醒了过来。
“不是我有事,是休有事。”
被顾盼一路拉到阳台,沈默这才发现一名女子正横坐在阳台边沿上,随时有跳下去的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我的好朋友休,一个小时前她打个电话给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知道她最近失恋,所以总是放心不下。一到她家就发现门也没关,酒瓶散落了一地,而她却坐在那边动也不动。”
说着说着,顾盼着急地哭了起来,“休,你快下来,为了那个男人不值得。”
“先别冲动。”沈默将她拉到一边,“这情形维持了多久了?”
“从我到这里起码有半个小时了,她先前还会搭理我,现在根本就是充耳不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拨了你的电话。”
“好好,做得很好。”沈默摸着她的发安慰着。
“休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他们谈了多久的恋爱?又是为什么而分手?你把情况简单和我说一下。”
在顾盼简单交代完休的情况后,沈默已经胸有成竹,提醒顾盼看他眼色行事后便慢慢向阳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