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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年间,神宗明治天下,四海升平。京城更是街市繁华,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个商行酒楼,烟柳花巷,喧闹不已。尤其此间,九皇子大婚一个月。不少商贩高官依然顿留京城,为北京城的繁荣增色不少。
然而,繁荣归繁荣,街角暗巷的乞儿却不少。许多北京临近地方的乞丐,为了赶这皇子大婚之势,也纷纷涌来北京。大胆一些的,干脆敲着竹板沿路叫唤过去。有些油嘴滑舌的,更是编了好话吉言挨着门户讨打赏。看见锦衣公子、达官贵人便上前说个不停。
朱皞天一身素衣,和管家一起走在这街市之上。大概因为衣着普通,倒并未引来乞丐上前。他看着歌舞升平的北京,暗自对比浙江衢州的凄苦破败,不禁深深蹙眉。
“王爷,咱们这是上哪儿啊?”管家有些哀怨地问道。跟着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只是在这集市转悠,却不发一语,让他有些不安。
他是个王爷,是这大明天子的十一弟。年仅二十出头的他,此刻却是满心满眼的愁绪。这繁华的背后,掩藏的是怎样的不堪和落魄啊。边境倭寇不断滋事,国内贪官不停敛财,何日,才是真正的国泰民安。何时,这些醉生梦死的人才懂得险情?暗藏在和平背后的危机好比暗箭,一旦离弦便是九死一生。自那衢州巡视而回的他,已然看见了这个国家繁华的背后,叫他怎生得安?
“王爷?”管家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句。
“何事?”朱皞天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
“……没事。”有事你也听不见,管家撇撇嘴,心里暗暗想道。本以为他是出来散心的,谁知现在越散眉间皱得越紧。
忽然,前面人声鼎沸。朱皞天扬眉,快步向前走去。
“你走开,不要欺负爷爷。”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满脸污渍的少年张开双手护着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人,怒目瞪着几个乞丐。想必是乞丐之间的纷争了,朱皞天暗自想着。那少年虽衣衫褴褛、脏破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仿佛初生婴儿般的清澈明净,脸上是坚定的倔强。
“臭小子,滚开。是这老头偷了我的馒头。”一个乞丐说着就一脚踢开那少年,一把抓起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的老人。少年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立刻翻身跳起来,冲上去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臂。
随着一声巨吼,那人吃痛地放开老人,再次踢向那少年的腹部。他被踢到墙上,脑袋撞上坚硬的城墙,半天没能爬起来。
朱皞天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手相助。这是他们自己的战争,为了生存。他出手,便只是带给其他人期盼奇迹的希望,有了幻想,便会淡化生存的残酷。只有他人的漠然,才能使他们竭力自救。
“王爷,这……”管家不解地看着负手闲看的朱皞天。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他不帮忙啊?
“看着。”朱皞天淡淡地说道。
那被咬了的乞丐痛得抱着手臂大喊着,定睛一看,他的手臂竟然被硬生生咬下来一块肉,几乎见骨,血流满臂,鲜红泉涌。
朱皞天扬眉,有些诧异那小小年纪的乞儿竟然有着如此的决绝。通常都不会有人这么狠吧……
“哼……”那少年闷哼一声,被撞得七晕八素,一手撑在地上,背靠城墙坐在地上。他缓缓抬起头,唇边尽是鲜血。看起来可怖之极,只见他扭头吐出一块血肉,脸上依然是倔强。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慢慢走到老者身前,依然张开双臂站在老人身前。眼中一汪清泉,净澈得仿佛映得出日月。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坚定的眼中有誓死的神情。微风轻拂,扬起淡淡的血腥,合着少年的长发飘散。周围顿时寂静无声,围观的人皆默然不语。
那些滋事的乞丐见状,皆被他的气势骇住,不由得退了一步,回望那个被他咬下一块肉的乞丐那一脸的痛苦神情,再看看少年那份不动如山的决然。他们不禁纷纷逃散开去,连同那被咬了一口的人也碎碎念着走开了。
这,不是一个乞丐会有的气势和风骨。朱皞天在心底定言。他走上前去,那少年已然脱了全身的力气,瘫倒下去,脸上是满足的欣然。他抱起那少年,放在身边的管家怀中。
“啊?王爷,这是……”管家一脸的惊讶。刚才这少年被人踢得快死了他不出手,现在没事了倒要参一脚了啊。
“走吧。”朱皞天说得云淡风轻,眼睛瞥见那老人想要阻止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他弯身给了那老人一锭银子便走开去。
“走?去哪……”管家怀抱着那十四五岁的少年,加快了步子跟上前。
“回平南王府。”
冬日的北京是寒冷的,冰凉的寒意穿过厚厚的衣衫刺入骨髓,不禁让所有人都做起缩头乌龟来。下人本没有什么礼仪姿态之规,自然也不会顾虑形象问题。尤其是伙房后堂的奴仆,鲜少有见客会主的机会,便更不在意这举手投足的优雅与否了。
放眼看这伙房的仆人,个个缩手缩脚,恨不得连脖子带脸一起缩进衣领之中。此刻还不到准备饭食的时候,伙房中除了出去采购伙食的奴仆,其他人都比较清闲。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地坐在一起闲嗑牙。
他年纪小,而且才来王府没有几天,自然不会差遣他出去买食材。他独自坐在门口,摘中午要下锅的几把菠菜。一身青色的仆役装扮,长发在头顶挽了个疙瘩,然后用一块青色方巾裹住,后脑的些许散发无法捆扎起来,便散在脑后。一张白净的脸透着微红,细长的眉,不算大的眼,粉色的双唇有着分明的线条。不算漂亮的一张脸,无论谁看都只是一个清秀平凡的少年罢了。
只是这少年的眼,却有着不同一般的冰冷,让人一眼看去会不自觉地打个寒颤。那双眼并非黑色,而是一种接近湖水的深茶色。那一潭湖水所荡漾的波光之中,仿佛深藏着无数的水族,那水族的粼光有着各样的形状,晶莹透亮,却寒冷深邃。
“卓儿,摘好了吗?”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走到他身边,然后坐下。她也是一身青色的仆人装,是伙房的秋丫头。她可以算是所有仆役之中长得最标致的人儿了,不少的园丁家仆都对她倾慕三分。而她显然对这新来的少年更有好感,否则也不会多此一问地搭讪。
“没有。”他抬头看了看她,然后笑着回答道。
看着他笑着的眼,她不禁微微颤了颤。哎呀,这天真是太冷了……
“进去摘吧,门口风大。”那秋丫头缩了缩颈脖子,双手交叉着塞进衣袖中。
“好。”他又笑了笑,让她不禁深深地颤抖了一下。他起身,拿起地上的菜往屋内走去。马上就要准备午饭了,伙房内已经生了火,比屋外是要暖和许多。他微微笑了笑。
来到平南王府已有五天了,依稀记得他带着脑袋后面的一个大包痛得醒来。知道自己被人买下了,对于人生他本也没什么打算,走到哪里是哪里。有饭吃就好,于是欣然接受了自己由街头乞丐变成仆人的人生巨变。平南王府的朱王爷是整个北京城都有口皆碑的好官,不仅为官清廉,对下人也是友善之极。多少平民百姓挤破头都进不来的平南王府,他好运地一觉睡醒就进来了,不禁让不少家丁投以“算你走大运”的眼神。
这一个多月的行乞生活,他多少也听到一些街谈巷论。朱皞天被人捧上了天地夸着,什么气宇非凡,玉树临风……他知道的夸人之词基本上都用在了朱皞天的身上。赞词是听了不少,脑海中却始终没能形成鲜明的印象,因为夸得太过分了。过分得有些矛盾,有人说他总是豪气干云,有人说他一向温文儒雅,可见并非所有的赞词都可以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只因他进来五日都不曾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朱王爷,只知道是他亲自买下自己的。他不禁有些好奇,堂堂王爷何以拣他这个普通的乞儿回来——当然不会为了纯粹地行善,否则这平南王府怕是会人满为患。
也不会是为了那件事……否则他不会成为仆役。
“秋姐姐,我摘好了。”他将手中的菜递给一直坐在自己身侧的秋丫头手中。
“哎呀,叫什么姐姐,唤我一声阿秋就好。”她接过菜,带着些些羞涩,转身走开。她才不是为了等他的菜呢……
“啊!这是谁摘的菜?怎么连菜根都参合到一块儿了啊!”一个白衣火夫大喊道,手中扬起那一把菠菜,一张胖胖的脸透着红光,不知是冻的还是天生如此。
“是我。”卓儿走到他身前,一双有着波光的眼定定地看着他,很坦然。
“是你?臭小子,你不知道菠菜的根是要去了的吗?”那厨子洪亮的声音使得厨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他的声音哄着耳膜嗡嗡地响。
卓儿不禁微微退了一步。好大的嗓门啊……
“厨子师父,菠菜的根是很补的,煮了还会带着丝丝的甘甜,去了可惜。”卓儿老实地回答道。
“嗬!你小子够胆啊!敢和老子我叫板?我掌勺还是你掌勺啊?”那大厨被卓儿一呛,不禁上了火气。本来他看那白白净净的小子就有些不顺眼,再加上秋丫头总是和他套近乎,更让他对这小子恨上三分。
卓儿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水族深深浅浅地游动着,光影交错。仿佛藏了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
那厨子突地打了个寒颤,不禁晃晃脑袋,有些诧异自己莫名其妙的寒意。明明已经气火攻心地想举拳头揍人,现在倒冷得直想缩脖子。奇怪……这天怎么这么冷啊。
“哎呀,厨子大哥,你就别难为卓儿了。他刚来,不懂规矩。”秋丫头见状,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她担心卓儿吃亏,厨子的身材顶他两个大,万一闹起来哪里会是对手。
“秋丫头,你不用替他说话。他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吧?让他打扫个灶台,他连煤灶里面都给我洗了个通透,湿漉漉地怎么都打不着火。害得我自掏腰包买了整个平南王府的伙食,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那厨子越说嗓门越大,抬头叉腰地腆腆那鼓出来的肚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白净的后生踢出门外。
“抱歉。”卓儿低垂了眼,轻声说道。对于这件事,他只有道歉的分,他哪里知道煤灶里面不能洗呢……自己又还没领工钱,想还也还不起。
“哼!上次我多嘴让你杀几条鲫鱼,你竟然将所有的鱼脑袋都砍了下来。那鲫鱼本就没几两肉,你还跺了脑袋!又害我自掏腰包重新买鱼!”他狠狠地说道,他本是不管荤菜的事,偏偏那天荤菜主厨忙了些,自己便多了句话。这多的一句话就又让他赔了银子。想来这小子才进来几天,自己就亏了好几次了。这家伙根本是个亏财童子嘛9专门冲着他的财来的,幸好自己是平南王府的素菜大厨,还有些余银让他折腾。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把他弄走!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老婆本都会被他亏光了。
“抱歉。”卓儿继续道歉,他的确不知道要怎么杀鱼,想着脑袋没了自然是死定了,尽管以前自己吃的鱼似乎是有脑袋的……
“今天,你又废了我这么多菠菜,说吧,怎么办?”
“没有废,可以直接烹调食用。”
“你给我滚!平南王府容不下你这个倔驴子!”那大厨被气得七窍生烟!到了现在还嘴硬,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厨子,自打学艺有成就从没人敢教他怎样做素菜!将菠菜连根煮的事他是听都没听过。
这小子纯粹是在找他茬儿的吧!
“哎,我说孙厨,你也别得理不饶人。人家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这平南王府你说了算啊?”另一位白袍大厨坐在一边闲闲地说着。他是主厨荤菜的,本不管那孙厨素菜的事,但看他这么咄咄逼人的有些过不了眼,不禁说了一句。他年纪比孙厨子大,平日倒也得了他几分尊重。
“不行!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那腆着肚子的孙厨子狠狠地跺脚,看起来很是坚决。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和一个小他将近十岁的孩子计较几把菠菜,还将话说得如此绝,非要赶人家出门不可。
“孙厨子,怎么说话呢?都是给人家使唤的人,没被上面的欺负倒是被你个同是下人的厨子赶着走,人家孩子冤不冤哪?”一位老太太看不过去了,这里数她年纪最大,在平南王府的时间也最长。她说的话大家也都听得进去,并非她说得有理,只是是敬她年长。但她这句话倒让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煮豆燃豆箕,豆在簸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卓儿开口,悠悠地说道。柳大娘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这是他曾经学过的诗词,觉得曹植很没用,只会秉着同根之情,不会思虑反击之道。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人,不会做“相煎”之事。大权重利在前,那一点同根之情对一些人来说就微不足道了。
卓儿想到了就随口冒了出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