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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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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外的一双眼睛也跟着转了过去。

敏之这才发现,原来子瑶也在。

她本来只是经过书房而已。

她本来也不会站在这里,默不吭声。

要到那一句“怎么就没有孩子呢”,这句话飘进她脑海,本能地,敏之驻足片刻,听了又听。

子瑶还是冷笑,拿本书遮住面颜,自顾自笑个不停,呵呵呵。

“……我笑什么,我笑什么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着急了吧,爸爸也知道‘着急’两个字怎么写,哼……”她掀掀眉毛,书页被她翻得哗啦啦响。

敏之听了听,里面静了静,听不到她要听的东西,敏之正要走开,不想“是不是当初跟郁家……”这句话叫她硬生生止步,郁家,郁满堂,郁老太太,这好像是前生那么远了,敏之都要忘记,有这么一号家族。

敏之不知道,她不知道后面叫她听到的真相,让她宁愿聋了双耳。怎么会有这样丑陋不堪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丑陋不堪的事?

“爸爸是不是当初跟郁家达成的什么协议里,有包话孩子的是不是……”子瑶极轻极轻道,“孩子……倘若我和子亚的孩子,倘若还活着的话,也有十二三岁呢……”

“胡说!”做父亲的吹胡子瞪眼睛,只差没拍案叫绝,“苏子瑶你在胡说什么,给我闭嘴,应该让你带到坟墓里去的话,叫人听到还怎么了得!”

说着说着,子亚父亲还一边走到门口,探头探脑了下,敏之身子隐在拐角处簌簌发抖。

“还好这个时间敏之去教书……”书房门严严实实关上,子亚父亲抹了抹额角,汗都骇出来了,“苏子瑶你给我闭牢嘴!”

“爸爸你也知道我姓苏,我是姓苏的,我是子亚的亲妹子……”子瑶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一本书叫她掼到地上,她霍然起身,大眼睛亮得不得了,黑洞洞的,深深的,叫人看了后退,那么咄咄逼人,“如果我知道,我会在那一夜,在十六岁那一夜叫子亚给强暴掉,被他强暴的同时爱上他,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宁愿死也不姓苏!我姓苏,子亚也姓苏,我们相爱就是乱伦!就是乱伦我也爱他!我爱他到底!这一生我不结婚他也休想结婚……可是,你背弃了我……”她居然笑了,那是种笑比不笑更凄凉的表情,“你背弃了我,爸爸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叫子亚永远不娶妻……我才情愿背这个黑锅下来,外人都说,苏家的大小姐有恋兄癖,他们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是子亚有恋妹癖,是他,是他生生强暴了我,还是十六岁的我……我居然在被子亚压在身子底下的时候,居然就爱上了他!这个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孩子的父亲———”

“住、口!你住口你住口!”苏建成简直要发病了,他捂着胸口,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子瑶当真恨他,连扶父亲一把也欠奉。

“你还敢提孩子,”男人缓缓道,字字珠玑,“若不是你死也不拿掉肚子里的孽种,我怎么敢答应你,答应了你,就是苏家从此绝了后!但是,比绝后更严重、更可怕的是,你若生下那孽种……”

子瑶连连后退,她哑了哑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苍恻口气,“原来你当真诓骗我来着,你当真诓骗我……我要是没有拿子亚和我的孩子要挟你,爸爸你怎么可能答应我,叫子亚永远不娶妻……你诓得我好苦……”她轻轻道,“要是当初,被博士记忆催眠的人是我就好了,是我就好了!子亚现在什么都忘光光,那一部分记忆通通空白,他什么都不记得,由我来记得,看着这一切,天,这一切……”

这一切,敏之捂着嘴巴,她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好大,像是透过门扉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那种表情,叫人看了会做噩梦。

隐隐约约子瑶的声音透过木质门扉:“我当初说什么来着,爸爸你怎么就忘了,我说过,如果子亚娶了妻子,他一辈子都休想有孩子……他休想!你姓苏,子亚姓苏,我也姓苏,苏家人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我这样说,当然是有把握的!是我在敏之饮食里下的避孕药,是我下的药,叫她不孕!是我下药叫她不孕……我是不是疯了?是啊,早在十六岁那年,我就为子亚发疯了……被清洗过记忆的他,忘了一切,他忘了,他爱他幼妹到底,他忘了,他答应过娶我的……他忘得干干净净,他带一个女朋友回来,我给一个脸色看,带两个我给两个……子亚若娶一个老婆,我毒到她不孕,若娶两个老婆,我就毒两个……受不了吧,受不了吧爸爸,爸爸连杀了我的心都有吧,我也想不活了,我也想解脱掉……”

子瑶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她虚弱地缩在一角,满头卷发遮住她脸,缩在那里,“卡嚓”一声,敏之扭开门把,推门进来的刹那,子瑶抬起头,震惊得都忘了震惊。

“敏、之!”苏建成不确定她听到了多少,绕过书桌台,轻轻问,“怎么这个时间回来呢,学校没课吗?”

敏之“唔”了声,没有看子亚父亲,她的脸居然还是平静的,这平静叫人惊骇,敏之蹲下身,伸手过去,搭子瑶肩,轻轻问:“是你下药,叫我生不来孩子是不是……”

她自己都用肯定语气了,却还一再寻求肯定。

她怎么肯相信世间有如此残酷的事!

“是。”子瑶只有一个字。

“那么,每次我吃东西,你坐在一旁,不是在看报纸,是在监视我有没有吃东西是不是……”敏之居然还是平静的口气。

真的,这份忍耐,这份涵养,简直是可怕了。

“是。”子瑶答。

她想打她!

敏之抬了抬手,看着子瑶高高仰起的下巴,下巴上都是一条一条的泪痕,那倔强的一张脸,深深的眼窝,有一种逼人的美。

她只是抬了抬手,便颓然垂下来。

“想给我一巴掌是不是,王敏之你想给我一巴掌是不是……你觉得愤怒,觉得可怕,觉得惊骇……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觉得不如盲了双目聋了耳朵,也不要见到我们这些人,听到我们这些话,对不对王敏之……呵,”子瑶嗤了声,她看牢敏之,目光里的火焰连眼泪也无法熄灭,缓缓道,“那你还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可怕,更残酷的了……其实,没有孩子,也不是不好的———”

“苏、子、瑶!”简直要发疯了,苏建成切齿道,“你住口!”真的,他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老人趔趄后退,直跌落在躺椅里,像一片掉线的风筝,“苏、子、瑶———”做父亲的目眦眶裂地吼,“你敢再吐一字,你、就、不、是、我、女、儿!”

子瑶轻轻“呵”了声,轻轻笑了笑,那是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轻轻虚弱道:“我、我做梦都想,我若不是你女儿多好,我若不是子亚亲妹子多好,这多好……”

像是没有看到苏建成惨白的脸色,她又对牢敏之,无限温柔爱惜酸楚道:“真的,没有孩子,也是好的……敏之敏之,你大概不晓得,真的,你怎么可能晓得,这事瞒谁瞒不了都没关系,至要紧瞒你到底,瞒你到底……你若是生了头一个,抱都抱不到你手心里,就叫我爸爸给送到郁家了……早从你嫁给子亚的那一天,郁家人没有在你婚礼上出现,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在你婚礼上出现呢,只不过没有在你眼前出现而已……这都是说好了的事,对我爸爸来说,一个孩子换一个亿,对子亚来说,一个孩子换一个敏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以后再生第二个就是了……你以为,敏之你怎么这样天真,以为子亚光爱你?光嘴巴上说说,就可以说娶就娶的吗,也要我爸爸答应才是……”

子瑶吃吃笑,一口一个“我爸爸”,苏建成听了,只想捂住耳朵,“我爸爸?谁是你爸爸,苏子瑶你根本不姓苏!你给我滚!滚!”他指着门扉,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目光,冷酷残忍轻轻道,“不过是自医院里抱错的一个孩子,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都抵不过一个子亚,小兔崽子你反咬我一口,好大好重好深的一口,算我白养了你!”

……

子瑶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背抵着墙,她才觉得安全,用一种一触即碎的声音温柔道:“爸爸你是气我来着,故意这样说吧,对不对?我怎么可能不姓苏,我怎么可能是你们在医院里抱错了呢……爸爸你故意这样说,真的吓坏瑶瑶了。”

吓、坏?

是的,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狂喜骇喜,她曾经多么怨恨自己生为苏家人,流着苏家血,那么深爱着子亚的她,是多么怨恨呵。

……

但是突如其来的,她父亲震怒之下,脱口而出地一句“不过是自医院里抱错的一个孩子”叫她胃如被人重击,整个人疼得弯下腰来,感觉太阳穴突突跳,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咆哮。

……

不过是自医院里抱错的一个孩子,不过是这样而已。那么,这二十几年来,父亲不再是父亲,兄长不再是兄长,苏家不再是苏家……

那么,她又是谁,她甚至于连“苏子瑶”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

……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巨大渴望突然实现,她不像自己曾经深深以为的那样,惊、喜!

惊是惊到她了,她简直是震惊震怒震骇到了极点———

“苏、建、成!”她咆哮,整个人状若疯狂,五指大张,“如果我不是你亲生的,如果我不是子亚的亲妹子,那么当初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为什么要打掉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清洗掉子亚的记忆?为什么?如果我不是你亲生的!”一步一步,一字一句,子瑶逼迫他,她一个箭步站在苏建成面前,他多么软弱,像一个孩子,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而她多么强悍,像一团巨大阴影笼罩他。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瑶瑶,”像幼年时候,做父亲的温柔轻声唤她小名,“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就不叫亲人。不是所有有血缘关系的,就叫亲人。瑶瑶你同子亚从小一块长大,如兄如妹,冠的是苏姓,世俗礼教舆论岂容你们颠覆?苏家要不要名声?我苏建成要不要脸?苏氏企业要不要生存?我若当初就告诉你真相,那子亚还不立刻娶了你!”

……

“……好,很好,你很好。”子瑶居然点点头,微微一笑,笑得满室生寒,“是,是是是,你若当初就告诉我们真相,子亚当然立刻拉我去结婚,就算我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就算我们真的在乱伦,他也一定会娶我,他、要、定、了、苏、子、瑶……可是你如今为什么要告诉我事实?告诉我真相?叫我伤痛欲绝生不如死在子亚另有所爱的今天,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事实真相?”她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

捂住耳朵,敏之使劲捂住耳朵,不要听她不要听,这样丑陋的一切,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子瑶那一句“对子亚来说,一个孩子换一个敏敏”给摄走了。听到这句话,敏之才霍然放手,跌坐在地上,都爬不起来。

“子亚,子亚他也是同意过的吗……”她缓缓道,不是她不想大声,而是敏之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也是知情的吗……”

……

“你还没走吗?”有好一会儿的沉默,声厮力竭的子瑶掉过头来,她疲倦地揉着太阳穴,“天真!天真得可笑的女人,”不知道是你可怜还是我可怜,子瑶连摇头都欠奉,轻点下巴,“子亚怎么能不同意,他要是不同意,怎么能够娶你来,他当然是知情的。”

他当然是知情的。

敏之听了,木在原地。

是这样丑陋不堪的情境,她要做什么表情,要做什么动作,要说什么话,才能应景呢,才能表现出她应该表现的呢?

不是该愤怒该惊骇该仇恨该怎么样怎么样的吗?

……

再也没有比这更深、更深、更深的重创了,敏之只是轻轻捂着胸口,原来,这就叫心痛得无法呼吸,无法呼吸就是这个样子吧,血液往脑门冲,眼前一片发黑,耳膜嗡嗡响,要扶着墙壁才站得了。

半天发不出一丝声息,敏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只觉得,这大屋子是人间炼狱,她多待一分,就多煎熬一分。

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烈、更强烈、更强烈要离开的念头了,她只想掉头离去,永不相见,对牢这几张面孔,她早晚生癌。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离开了又能怎么样呢,能去哪里呢。

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叫敏之凄凉不已了,别人,都有娘家,别人,都是有娘家的。

她没有。没有娘家。

她连娘家都没得去。

这几年,她的生命中,真真只有一个子亚。

子亚,他当然是知情的。

已经不能叫重创了,这种伤害。

敏之缓了缓神,看着眼前这对父与女,连丝话也欠奉。

她没有掉头,她只是轻轻转身,她没有摔门,她只是轻轻拢上门。

她没有大吼大叫,她只是没声息地走了。

这种无声胜有声,苏家父女面面相觑,魂要吓没了,若是子亚回来,若是子亚回来……

天也真应景,夏日午后,突如其来,天际边一大片乌云,雷声轰隆隆响。

暴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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