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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她喜不喜欢他,那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因为连想也没想过的事,要人从何作答呢?
只能说,至今她依然认为,当年找他搭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别看她好像凡事不拘小节,其实在下决定之前,她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即使爸爸在提起罗家那小子时,总用不屑的口吻,说是厚颜老罗爱吹牛;然而国中同班后,她发现说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确实不为过。
因为他们其它主科的成绩相距不大。唯独各有国文跟数学的弱项。所以每逢“老子大对决”,只要比到儿女课业,双方一定互戳这死穴,最后两败俱伤。
若非长辈们这么爱没事找事做,她也不会产生互利合作的念头;不过在一开始她并没有足够强烈的意愿,所以迟迟没行动。尽管自认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从小听老爸说长道短,她对他虽谈不上排斥,也难以称上有好感。
开始对他产生兴趣,源于他那次升旗结束后的姗姗来迟。
别人迟到不稀奇,可是听说他从开学的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是第一个抵达教室帮忙开门窗的人,比值日生还勤快。这样的状况实属难得,所以当他走进教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讲台上,老师也难掩惊奇地问;“罗沐驰,你今天怎么迟到啊?”
他不疾不徐地回答:“嗯,我扶老太太过马路,耽误了点时间。”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全班都笑翻了,包括她在内。
事后想想,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大概是因为那听来实在像个蹩脚的借口。说是闹钟没响或公车迟来都好,这种做错事还自我善良化的喜感,就像到别人家偷食后自首时说“我只是想帮你们试试过期了没”一样。
可能是见大家笑得太开心,老师也不禁笑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他就座准备上课。
望着他走到座位上,她第一次觉得,这家伙还满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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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沐驰这个人,功课好、人缘佳、办事负责、为人热心——这是她那段日子的观察结果。咦!居然没负评?哇,她还真是客观呢。
像他这种抢尽锋头的人,本来就具有在学生时代成为风云人物的特质,加上他长得不错,个子又是班上数一数二的,理所当然吸引异性注目。至于她自己嘛……也许一开始观察他的动机就别有所图,所以反而失去了幻想空间。
虽然他是公认的好学生,却不是那种标准乖乖牌,还会带头作怪。回想起来,那时用立可白在书包上涂鸦好像就是他带起的风潮吧。
不过他不像那些会在书包上涂写脏话还自以为很酷的男同学,而是在书包上画了一张线条细腻的人物图像,那个人物是济公。
常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把济公画在书包上,他会说:“这是护身符。”
得到这个答案,发问者通常不会满足,而会接着这么问;“那他手上这把蒲扇,扇面上的这些正字标记又代表什么?”
“功德簿。”
“什么?谁的啊?”
“我的。”
“啥?你是说,这些都是你的行善记录?把这种东西记在书包上干嘛椰吧?”
“那你说军人为什么要把勋章挂在身上?”
“好好好,我服了你!”到这个地步,很少有人能无动于衷不发笑的,还有人曾调侃;“那请问扶老太太过马路是哪一笔啊?”
而他还当真拿起书包端详比划,沉吟道;“大概是这附近吧?要找找看。”
“哈哈哈哈,你在耍宝啊!”
“我是说真的。”
其实他真的是说真的,无奈好像没太多人相信,所以在他们很熟之后,谈及此事,她也只能憋着笑安慰他说:“至少你的公民与道德考了很高的分数嘛。”
总之,因为他的济公图在班上小有名气,后来她还目睹有人拿着自己的书包来拜托他,请他在上面画个文曲星,却被他婉拒了。
“对不起,我的原则是只帮自己画护身符。”
喔哦,不错,原来他不是没原则的滥好人啊。
随着观察,不知不觉间,她好像越来越欣赏他了,甚至还有种微妙的预感,觉得他们似乎可以成为朋友。
既然没利益的善事他都能做得那么尽兴了,那有利益的事他应该不至于推辞吧?何况他们有相似的生长环境,很有机会达成共识,而有了共识就不难共事嘛。基于这样的假设,她就在那天请他吃冰的良机,对他提出了计画。
结果他们的合作不只比想象中愉快很多,还维持了一段为时不短的日子。
结果他们不只成为朋友,而且还是很好的朋友。
当交情日渐深厚,一开始单纯为了互惠的心态慢慢变质,久而久之,为对方着想仿佛成为本能,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一次,他们一同被分配到要打扫二楼教师办公室旁的那块空地,靠近窗台有好几个盆栽,其中有一外型奇突的植物立刻夺得她的注意。
她兴匆匆地拉他来见识。“你看,这一定就是刘老师的猪笼草!”
刘老师是他们的美术老师,兴趣是莳花养卉,平时上课喜欢高谈自己养了些什么植物,据说这株小型猪笼草是他上星期在假日花市精挑细沿来的。
第一次亲眼目睹肉食植物耶,她很感兴趣地打量片刻,伸指抵在它盖上,状似探测,闭目摇头晃脑地沉吟道:“不得了不得了,我可以感觉到里头充满了负面能量……”
“什么能量?”他配合地问。
“黑洞一样,深不可测的食欲。”她忽地瞠目,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像拉不回来似的,戏剧化地低呼:“哇懊痛,救命!它在吃我的手指——”
他大笑。“你小心别把它碰翻了才是。”
话刚说完,她手一滑,掌缘不小心扫到盆栽,使其因重心不稳而向外倾斜,见状,两人同时惊噫一声,却已抢救不及,那盆猪笼草就这样坠落窗台,掉下楼去了,很快地,传来了预期中的摔碎声,紧接着是一声没有预期的咆哮:
“天哪!我的猪笼草!”
什么……她呆住,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么带塞的事,但那声音分明是刘老师没错,心中大叫完了,还没来得及探头察看,身旁的他突然伸手把她的头按低到窗台以下,压低声音对她说;“别起来,一个人受罚就好了。”
什么?这怎么行!要受罚也是她受罚才对啊!她正欲开口,耳中听到刘老师又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你们两个立刻给我一起下来!”
啊?两人愣愣对望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看来上天注定他们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不过他居然第一时间站出来想替她顶罪,真是让她……颇为感动哪。
两人乖乖下楼,将盆栽残尸处理完毕,随老师一起进办公室领罪。
刘老师靠在桌边,双手环胸,问道:“说吧,你们要怎么赔罪?”
他们有志一同保持沉默,明白面对这种问题还是闭嘴为妙,因为发问者通常早已备好腹案。
果然对方很快发表了补偿条款:“好吧,念在你们是初犯,就罚轻点好了。为了弥补我的心灵创伤,从今年开始,每年教师节我都要收到一张你们亲手制作的卡片,直到我退休为止。”
“啊……”两人惊诧地同声叫了出来。
这位刘老师不愧被人戏称为老顽童,行事果真不按牌理出牌。他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再指指自己花白的头顶,说道:“啊什么啊?没看我白发苍苍,顶多再过十年就退休了?毁了别人的心肝宝贝,连几张卡片的诚意都没有吗?”
呃……这的确说不太过去。
由于这十年之约,老顽童成了她国中三年印象最深刻的老师。
至于国中毕业时,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毕业礼物,自是他送的“护身符”了。
当时因为联考将近,他说要帮她在书包上画个护身符,祝佑她考运亨通。她没忘记当年他曾如何拒绝别人,因而有些纳闷地问:“你的原则不是只帮自己画护身符吗?”
他回了一句让她微笑的话:“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原则。”
她把书包交给他。隔天他还来时,上头居然画了她心目中的男子汉——歌手伍佰;只见他豪气地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旁边写了“必胜”二字。
乍见的那瞬间,她狂笑不止。若非他个头比自己高体重又比自己重,她真想把他一把抱起来旋转一圈以表达开心。
而她知道无论毕业了多久,她都不会把那独一无二的书包丢掉,因为那已成了可以随时给她好心情的无价之宝。
带着他给的护身符赴考,一切顺利。反而是在发榜那天发生了一件乌龙事。
“也就是说,你很天才地把准考证弄丢了。”隔着话筒,他的声音既似无奈又似好笑。
“呃……好像是这样没错。”第六次在房内遍寻不获,她放弃地摊在床上。“对了,身分证字号好像也可以查哦?不过我忘记我的身分证字号是什么了,等一下,我打电话问我妈她把身分证收在哪……”
他却打断道:“不用了。我还记得你的准考证号码。”
“啊?”她一愣,好惊讶地问:“我自己都不记清了,你怎么会记得?”
“不然怎么补救你的健忘。”他说得顺口,虽在吐槽,却很有亲昵的意味。
一时间,她的心跳快了一拍,不过也只有那么一拍而已,所以被她轻易忽略。
他对自己这么关心,她会感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两人一起在网上查自己的成绩,然后为彼此考上理想的学校欢呼,立刻在电话里相约出来庆祝狂欢。
忽闻一阵嘟嘟声,她说:“哎呀,等等,我这有插播。”
“没关系,我这里也是。”
喔……两人心有灵犀,异口同声说:“一定是店里打来问考上哪里了!”随即一起大笑起来。
挂断电话之前,她对他说;“恭喜你啦。”
“你也是。”
她笑吟吟。真心觉得,国中三年有他相伴,真是太棒了。
一想到高中从此不再是同学,还真有点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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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各自上了不同高中以后,见面机会将会锐减,想不到有时她在假日去帮忙看店,总会很巧地碰到他也来看店。
因为看店的人变成他们俩,盛阳市场变得非常平静,熟客们还有些不习惯,毕竟那两个擦腰对骂到脸红脖子粗的老板已成此地名胜。
第三次碰到他,她开始确定他是每星期都来,不由得脱口问道:“咦!我听说你们学校大考快到了,你假日不用温书吗?”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同学的男朋友跟你同校,我从她那听说的。”见他低头不语,她以为他在发呆,奇怪地挥挥手,想唤回他的注意。“嗨?”
他这才抬头。却板着一张脸,说道:“我就是闲着没事干,不行吗?”
啊?她愣住,岂会听不出他的冷淡。不是没见过他发脾气,却是第一次见他无端生气。可是,为什么?她说错了什么吗?
“小姐,请问橡皮筋在哪?”
有客人上门,她回过神来,连忙转身招呼对方。
那一整天,每当视线飘到对面,都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的方向一眼。她不好再主动跟他说话,就这样纳闷了好久,到了傍晚,实在憋不住了,打佯时,她溜到市场内一家传统糕饼店买了支麦芽糖裹着酸梅的棒棒糖,绕到他家店铺后头的仓库找到他,叫他;“罗沐驰。”
待他回头,她走上前,将手上的棒棒糖递上,认真地说:“如果我有哪里得罪了你,就用这个赔礼让它一笔勾销,如何?”
他瞪着她,久久,最后叹了口气,摇头笑道:“真是败给你了。”
见他笑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将棒棒糖塞到他手里。“好啦,就这样吧。”
他接过棒棒糖,使劲将其掰成两半。“分你一半。”
“不行。”她摇头。“那可是我的赔礼耶。”
“你又没错,赔什么礼?是我自己的烦恼而已。迁怒你,我才该道歉。”
是这样?她很意外,倒也下介意,比较关心的是:“你有什么烦恼?”
他不答,把只剩一半的棒棒糖从塑胶包装里抽出来递给她。“喏。”
两人抓了两把凳子,就这样并排坐在昏暗的光线下吃起糖来。
她从他们方才的对话中摸索,猜道;“你是不是有课业上的烦恼?数学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没关系,我有上补习班。”
“喔。”也对,他们现在已经不能互相指导了。她有点怀念地喃喃道:“唉,如果还是同班同学就好了。”
他闻言扬眉。“你也这样想吗?”
她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啊!”
他笑了笑,抬头看着天花板半晌,问道:“你们学校很多人交男朋友吗?”
她想了想。“不多吧,我们女中又没男同学,不过有很多拉子情侣。”
他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说:“其实我上的补习班教得太快,我有点吸收不良。以后我有数学问题,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看看?”
“那有什么问题!嗯……不过我上了女中以后,我爸有点紧张兮兮,每次男同学打来都问东问西,过阵子我要办手机,到时候再把号码给你吧。”
“一言为定。”
见他面带微笑,她嘻嘻笑问:“怎么样?吃点甜的,心情就比较好了吧?”
他哈哈笑了出来。“是是是,你说得对。”
因为他赞同了她的解读,因此她从没怀疑过他那天阴晴不定的真正原因;不过就算她怀疑了,那当中复杂的所以然,恐怕也不是当时的她所能看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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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她不能看透,那么后来的她又如何呢?
若是拿这问题问他,他只会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句:“无可奉告。”然后转身抬头望天,以一个落寞的背影作结。
高中三年,在他刻意三不五时的保持联系之下,他们之间没有因为学校不同而渐行渐远。
但也只是这样了。进展这种事,很遗憾并不存在于这三年里。
而像这样的一成不变,终于在他们高三毕业、将升大一的那年暑假,有了冲击性的发展。
一开始,只是一通单纯的电话,一通她打来的电话。
她打电话来没什么稀奇,只是当时他人在厕所,没多想地就拜托来家里玩的一个女同学帮忙接电话,跟对方说他很快就会回电。
其实那天到他家的同学有好几个,有男有女,但事后他越想越不妥,担心她有所误会,所以那天他俩碰面时,他主动澄清道:“那天帮我接电话的女生是我同学,你别误会了。”
“真的啊?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她不知是开玩笑抑或说真的,无论是哪一种,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都有点刺激到他。
因此他眯眼问道:“如果我说是呢?”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要说如果?”她一脸不解。
“……因为我还满欣赏她的,说不定以后我会追她。”这总行了吧。
闻言,她愣了愣,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好像有种奇怪的、不算正面的情绪,该怎么形容?她想……这个这个,初次听说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了心仪的人,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吧?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边思考边摸着脑袋说:“欸……呃……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喂,不是这样吧……”那反应使他懊恼又气结,忍不住爆发了:“再怎么说我也喜欢你这么久了,好歹给点介意的反应吧!”
说这样一句话,需时不超过五秒,为什么那么短的时间他也无法克制自己,反而被冲动驾驭了理性,其实并非不可理解。,
一方面是他们之间一直原地踏步的关系早已令他长期烦躁,最重要的原因是,暑假结束后,她就要去台中念大学了,而他则要继续留在北部。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聚会性质类似饯别宴,她却没什么不舍的表现。
高中就算不同校,至少还在他眼皮底下,如今快南北分离了,前途茫茫充满不确定,别说联络感情困阻重重,发生什么事难保他不会最后一个才知道,说不定哪天她回家身边就有个男友了,又怎能怪他情急之下内心话就冲口而出。
那么另一厢,她的反应又是如何呢?
只见她眼睛睁大一下,视线牢牢盯着他、盯着他……然后居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她毫无保留的笑声。
“哈哈、哈……哈……”这是他后来加入的笑声。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但此情此景,好像也只能陪笑了。
就这样笑了将近一分钟有余,她挑高眉毛,终于开口了:“你在开玩笑吗?我爸有心脏病耶。”
“……啊?”他只能这样应了一声,就又不由自主跟着她笑了起来,
直到他觉得自己肚皮快笑破、嗓子也快笑哑了为止。
事后回想起来,他还是不懂自己为何要笑得那么开心,因为他明明比较想哭。
总之,他的初恋就是这样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