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很多声音在她旁边来来去去，有年老的声音、忧心的声音、冰冷的声音、怒斥的声音，以及很像爸爸妈妈的轻柔声音。

她试着挥动沉重的四肢，想要像往常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告诉爸爸妈妈「宝宝起床了」。

费了许多力气，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逐渐清晰。

她打量陌生的环境，不清楚自己人在哪里。

爸爸妈妈呢？她要爸爸妈妈。

「小小姐醒来了。快！快去请太太来！」

一位不认识的伯母在她的床边大喊。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是车祸中唯一的生还者。

那一年，爸爸跟妈妈不见了。

宝宝多了不认识的爷爷跟奶奶。

完全陌生的爷爷跟奶奶，还有完全陌生的新家跟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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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交通工具，只要那样交通工具可能会发生足以丧命的意外，她就不喜欢。依照该交通工具发生意外事故的频率与严重性，她对它的厌恶程度也随之不同；现在她正搭乘一样令她十分厌恶的交通工具，对它的厌恶程度之高，是除非必要，否则她绝不会搭乘的东西。

闷死人了！真想把机舱内的东西全砸了。该死的出差、该死的纽约、该死的飞机！

商千月细致的脸蛋维持一贯的冷淡表情，心中却不停咒骂着此次出国洽公的行程。

是空姐！商千月的眼睛稍微亮了起来，她的小小娱乐又来了。

毕竟在飞机上可以打发无聊时间的东西就只有这一项了，聊胜于无罗！

到桃园中正国际机彻有七、八个小时，希望她们这次给她一些惊喜。

只见笑容可掬的空中小姐殷勤地推着推车，在商千月身旁的男乘客旁边停了下来。

「请问您要喝茶还是咖啡呢？」

「请给我一杯咖啡。」他将视线自手上的商业杂志移开。

头等舱、范伦铁诺西装、高级手表，再加上颀长的身材与英俊的长相，综合起来等于超优质的金龟婿；一想到这些，空中小姐的笑容更是加倍灿烂。

「请问需要糖或奶精吗？」

「糖，谢谢。」他不被空中小姐的笑容所惑，沉稳的回以礼貌的一笑。

「请问还需要其他的服务吗？」空中小姐殷勤的再问。例如抄她的手机号码给他……

「不用，谢谢。」他礼貌的拒绝。

就这样？好歹来些激烈的行为，就算是洒狗血的肥皂剧，她也会给点面子拍拍手。一旁看着的商千月，眼神透露出些微的无聊。

「小姐，请问您要喝茶还是咖啡呢？」空中小姐依然保持着职业笑容，询问坐在金龟婿旁边的年轻女子。

真没创意！「美丽空姐与英俊乘客大对抗」这一回合，居然只搭上三句话就没了，看来这位空姐的搭讪手段需要再磨练。商千月在心中感到万分无聊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帮他们加点油、添些醋？不然这位空姐在接下来的航程很难跟坐在她旁边的男士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要加些料，还是不要加料好呢？真是令人左右为难。

商千月在思考的同时，嘴巴仍反射性的冰冷问道：「你们有什么种类的红茶跟咖啡？」

「曼特宁咖啡与……大吉岭红茶。」空中小姐的笑容顿了下，又迅速扬起招牌微笑回答。

这位空姐连自己泡的是什么种类的红茶也不知道，依这个香味判断，它应该是锡兰红茶，不可能是大吉岭红茶；另外，闻香味也知道这两壶红茶跟咖啡都难以入口。

「请问您要喝茶还是咖啡呢？」空中小姐将目光停留在金龟婿身上之余，依然亲切的再次询问她。

「给我一瓶矿泉水。」商千月维持一贯的冷声回答。

「请您稍候，马上为您送来。」

看着空中小姐从中间走道消失的身影，商千月将视线掉回窗外的天空。

真是无聊极了，连饮料都没有什么种类能够选择，只剩下可以喝跟不可以喝这两种。她好想念子苑小秘书亲手冲泡的皇家奶茶，再洒上一层香浓的肉桂粉，那才叫作真正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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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千月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空中小姐刚送上来的矿泉水，脑海中思索着公司未来几个月的各项计画，藉此打发无聊的航行时间。

「小姐，你好。我叫作文继善，这是我的名片，可以请教你的芳名吗？」文继善向他座位旁边打扮入时的女子递出名片。

文继善对她感到好奇，她身上散发着年轻的气息，但她脸上的表情令人分辨不出喜怒哀乐，一迳维持着相同的表情；一个理当青春洋溢的女孩，却浑身散发出一股超龄的老成与难以捉摸之感。

这种超龄的老成总让他觉得她也是投身尔虞我诈的商业世界的人，只有在复杂多变的商界里，才容易让一个应该很年轻的人变得冷淡而老成。

最令他注意的，是她鼻梁上那一副掩去她眸中大部分光彩的棕褐色太阳眼镜，很少见到有人会在机舱内戴着太阳眼镜；在经过了数个小时的飞行，也不曾见她摘下过太阳眼镜。

轻声的问句在商千月的身旁响起，适度的音量不会大到打扰了其他乘客，又能够恰如其分的中断她的冥想。

拙劣的搭讪技巧！

「抱歉，我的名片刚好用完了。」接过对方的名片，商千月丝毫没有说出自己名字的意愿。

她的目光迅速扫了下名片上的头衔与名字。

姓文，搭头等舱，又一副商业菁英的模样……会是那个商界新潮流的文家吗？

商千月对于这个姓氏，反射性的联想到台湾排名前二十大的文成企业。

文家的第三代继承人叫什么名字呢……糟糕，想不起来。

算了，她还能够记得文成企业这个名称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下飞机后还记得这件事的话，再问问她的可爱小秘书，文家的年轻一代有哪些人。

直接踢到一块大铁板的文继善丝毫不以为意，没得到佳人芳名也没关系，先前的问题主要是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他将话题导向关心的重点：「请问你是否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为什么这么说？」商千月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丢出问题。对于陌生人，她一向冷漠。

「因为你的太阳眼镜连续戴了七个小时都没有取下。」文继善比了比她鼻梁上那副醒目的眼镜。

「我有近视不行吗？」商千月冷淡的语气表达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有近视戴眼镜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你的眼镜是没有度数的太阳眼镜。而且即使是一般的近视眼镜，在休息时也不一定会戴着，更何况是太阳眼镜。」文继善又比了比其他取下眼镜休息的乘客给她看。

「我高兴戴着太阳眼镜，阁下有何指教？」

对于她称不上友善的回应，文继善只是笑了笑，仍是口气温和的说：「称不上指教，只是发现你的左手偶尔会突然握拳，不知道你是否身体哪里有不舒服？」

闻言，商千月原本看着前方的视线突然转向身旁的文继善。他只是恰巧跟她搭同一班飞机，又刚好坐在她旁边的位子；对她而言，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竟然发现到她身体不舒服时的小动作。

谁允许他发现的？多事！一股淡淡的怒气自她的胸臆泛起。

对于佳人含有敌意的视线，文继善仍然回以温和的微笑。

「我如果身体有不舒服，自会去找空服人员，不用劳烦阁下忧心。」商千月冷睨他一眼，起身离开座位。

看来佳人对他的关心反弹很大。文继善耸耸肩，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生气，继续阅读他手上的商业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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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旁边有个不知道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的多事鬼，实在不想再坐回去，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呢？

商千月一边在机舱内走着，一边思考该如何打发之后的航行时间。

在机舱内绕了一圈，她发现今天搭飞机的乘客很多，头等舱跟商务舱都客满，只有经济舱还剩下几个位子；经济舱的位子太小又太挤，她坐不习惯，还是回去自己原来的座位好了。

本来考虑更换座位的商千月慢慢地踅回头等舱的方向，在经过准备室的时候，她听到空姐们传来喁喁呢喃的声音，而空姐们谈论的对象刚好是头等舱那位多金贵公子。

突然间，她藏在太阳眼镜底下的眼睛闪过一抹恶作剧的笑意，想到手上正拿着一张收到没多久、还热呼呼的名片。

这张名片是她方才离开座位时顺手拿着的，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呢？哈，现在连纸类回收桶也不用找了，有专人会替她处理了。

商千月抹了把脸，一瞬间便已经换上她在商场时特有的交际笑容，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全部掩藏于笑容下。

「很抱歉，请容许我暂时打断你们的谈话。」商千月优美的仪态搭配清脆的嗓音，从容得体的打断她们的谈话。

「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空中小姐掩去尴尬，立刻展开职业笑容。

「这张名片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先生拜托我转交给你的。」商千月指了指文继善的座位方向，将名片递给在这趟飞行中「最殷勤服务」的那位空中小姐。

哇，仔细一看，这位空姐的身材真是前凸后翘，据她目测至少有Ｄ罩杯，那位文先生有艳福了哟！

「谢谢你。」碍于乘客至上的规定，那位空中小姐满脸笑容的接过名片。但是内心不停的疑惑是真是假，毕竟商千月前后的态度差距过大。

「那位文先生还拜托我转告你几句话。」商千月朝另一位空中小姐微笑道：「抱歉，这几句话比较私密，我可以借这位小姐一分钟吗？」

另一位空中小姐会意过来后，识时务的走出去。「我去巡视机舱，看有没有乘客需要服务？」

商千月低声对那位空中小姐说：「那位文先生说他很欣赏你，他觉得你身材窈窕、长相漂亮、声音甜美、笑容亲切、气质又出众，一看就知道是属于那种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的完美女性，这种女性在现代已经很少见，是最适合娶来做老婆疼爱了。只是他的个性比较木讷少言，不知道该如何主动追求女孩子，外加又有点保守害羞，所以更加欣赏个性积极活泼的女孩子。」商千月说了一长串子虚乌有的奉承话，其流畅的程度如同在发表演讲一般。

「真的吗？」空中小姐被商千月一连串的赞美捧得茫茫然，整个人都晕了。

「这还需要怀疑吗？」商千月故作吃惊。「你看你自己──说身材是身材，说脸蛋是脸蛋，尤其是那独特的迷人笑容……天啊！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一笑起来，整个机舱的男人都对你投以注目礼，女人全都对你投以嫉妒的眼光吗？」

商千月仔细观察空中小姐的神色。

空中小姐的反应还不够花痴，再加点料好了！

「唉，也难怪你不相信我，毕竟我刚刚对你的态度有点恶劣。可是你会原谅我吧？」商千月眼中带着期盼的望着空中小姐。「毕竟你长得那么漂亮，心地又善良，你一定会原谅我刚刚因为嫉妒你的美貌所表现的无礼行为吧。还是，你需要我在这里跟你郑重道歉，你才会感受到我的歉意呢？」

商千月一副懊恼又诚恳的表情，令人舍不得苛责她做过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不用了。乘客至上！能为您服务是我们的光荣。」空中小姐紧张的回答。

很好，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商千月在心中满意的笑了笑。

「谢谢你，现在已经很少见到像你这样内在美与外在美兼俱的女性了。我真是幸运，能够坐到这架有你服务的班机。」

对呀，她真是幸运，不然搭飞机真是无聊极了。

「对了，我再次提醒你哟。那位文先生的个性比较内向，因此不知道该如何主动向女孩子搭讪；而且他很害羞，所以在我离开这里之后，你要装作不知道我替文先生传话的这件事。就算你跟他说这件事情，为了面子，他也会否认到底。」商千月朝空中小姐暗示的眨眨眼。

「为什么呢？」空中小姐有些陶陶然的顺着商千月的话尾提问。

「男人脸皮薄嘛。他都不好意思亲自前来跟你倾诉对你的欣赏，只敢传一张名片拜托我来跟你说话。别忘了，出去准备室之后就当作我没来过，还有他喜欢比较积极主动的女性──记得，你要积极主动一点哦。」

送给空中小姐一个鼓励的微笑，商千月朝她挥挥手后离开。

「我会努力的，谢谢你。」空中小姐的理智已经被商千月的称赞与鼓吹给丢到天外天去了。

呵！这位空中小姐真是单纯得可爱。

一离开准备室，商千月脸上的表情像变魔术一般，又瞬间变回冷若冰霜的样子；现在浑身散发冷冽气息的模样与刚才在准备室游说空中小姐的热络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在商千月冷然的表象之下，她内心正愉悦的推测这件小插曲将会引发什么后续发展。

嘻，有好戏可看了，真期待！

「美丽空姐与英俊乘客大对抗」新的一回合即将开始，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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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杯盘撞击声响起，文继善默默地喝下第五杯咖啡。

假寐的商千月微张双眼探查隔壁座位的情况，忍不住在心中吹了声口哨。

真有风度，第五杯咖啡了耶。

短短两个钟头内，这位文先生已经喝下五杯咖啡，不知道在飞机抵达桃园中正机场之前，他会不会因为饮用太多咖啡，而发生咖啡因摄取过量导致中毒的意外。

文继善自从一觉醒来之后，对他有好感的那位空中小姐，攻势变得极度积极，三不五时就前来询问他是否要饮料；如果不需要饮料，她就换成暗示很乐意对他提供额外的服务。

他无意接受空中小姐的热情，也不想直言斥退她；为了不伤害对方的尊严，只得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咖啡。

商千月掐指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了。五杯咖啡入腹，这位文先生该要准备奔向洗手间的召唤。

商千月掀开身上的毛毯，翻出公事包里子苑小秘书事先替她准备的笑话集，一页一页的翻看，舒缓搭机的不愉快情绪，顺便等待「美丽空姐与英俊乘客大对抗」的后续发展。

手上的笑话集才翻了几页，她就注意到旁边的文先生合上商业杂志，似乎要起身走动的模样。

商千月故意先文继善一步起身离开座位；果真在她之后，文继善也同她一样朝洗手间的方向前进。

她朝在走道上遇到的空中小姐送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再快速的闪身进入女用洗手间。

简单洗了个手，商千月就走出隔音良好的洗手间，回到座位准备继续欣赏「美丽空姐与英俊乘客大对抗」的表演。

没多久，文继善脸色铁青的走回位子上。

啧啧！那位空姐真是厉害，才几分钟而已，竟然可以在这位文先生的领口烙下两三个口红印，真是令她佩服。

商千月看似专心的翻阅手上那本笑话集，其实正不着痕迹的用眼角余光瞄着隔壁那位英俊文先生的情况。

令她佩服的是，这位文先生似乎很有个性哟。

因为文继善是铁青脸色的走回座位，而不是刚享受完热情艳福的脸色，令商千月开始对他注意了起来，不时地查看他的表情。

很少有男人会拒绝美丽空姐的示好，真是奇了，种种迹象显示这位文先生真的是在抗拒这朵飞来的桃花耶！至少她判断得出来他不是在玩欲迎还拒的手段，而是真的拒绝这位空姐的投怀送抱。

哎呀，他不会刚好是Gay吧？商千月在心里感到有趣的怀疑着。

空中小姐是众多男人的性幻想对象，更别说那位空中小姐相貌俏丽、身材匀称、胸部又丰满得让男人无法一手掌握，光凭外表就足够击溃男人的理性了；而除了美丽之外又殷勤主动，像这样的艳遇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呀！

这位文先生没有扑上去一逞兽慾，若不是个Gay，就是肯定有洁癖！

商场上的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私底下男女关系十分复杂，一个男人同时有好几个床伴是很常见的事──是床伴哟……连女朋友或是情妇这两个名词，都还捞不到边呢！

在商场要找到一位洁身自爱的男人，就像在沙漠里找沙金一样困难，两者在外表都是黄色的沙子，价值可差得远哩！

他姓文是吧？回去之后，她会记得要秋子苑帮她查一查文家第三代继承人的资料。商千月打着呵欠，感兴趣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