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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9日
里山村任成田家
“性?你醒了?”当我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成田伯那张和蔼慈祥的脸。
“成田伯……”我虚弱地喊着。
“性啊,你……”成田伯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咋这么想不开啊!”
“成田伯,我……我……”一时间,源源不断地眼泪又从我的眼角流下了。
“唉,我知道,爸妈都走了,你这孩子心里苦,昨晚……昨晚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所以才去你家看看,结果……结果你这孩子真……”成田伯越说越伤心,“你说什么也不能走上绝路啊!不然……不然我没法向你爸妈交代……”
“对不起……对不起成田伯……可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我依旧心酸地落泪。
“瞎!你这孩子!什么叫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我的话在成田伯眼里,简直就是孩子任性的话,“你是我们里山村最棒的孩子,怎么会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你放心,性,没钱咱不怕,以后只要有你成田伯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等你身体恢复些了,咱就再去打工赚钱交学费,不够的话,成田伯这里还有些积蓄,你都拿去读书!等以后你大学毕业有钱了,说不定就能治好你的脸呢!性啊,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千万别动不动就想着死,你看你妈、你爸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能让你好好活着吗?”
“是……我知道了……成田伯……谢谢你……谢谢你……”此时,我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成田伯质朴而又温暖的语言让我感动。不愧是我从小就崇敬的成田伯,几句话就让我暂时打消了放弃生命的念头,一瞬间,我仿佛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还没有走到绝路。
幸亏被成田伯发现得早,我的身体现已无大碍了。比起那日被刀捅伤后流失的鲜血比,我的割腕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成田伯还是不放心我,坚持让我搬来与他同住,以免我再次做傻事。平日里,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听成田伯讲述他过去的故事,讲他生在战争中,长在炮火下,在轰轰烈烈的土改中走过了少年,在大跃进中步入了青年,而后在文革中渐渐磨砺了人生,我心里明白,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明白,生活原本就是艰难的,甚至是充满苦痛的,但只要精神不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得不承认,在成田伯家养伤的这段日子,尽管我感到自己的未来还是灰暗的,但曾经那颗狂躁又绝望的心却暂时平静下来了,至少,我不会再想到死。
9月8日
里山村任成田家
“性啊!今天村里要来一位贵客,我一会儿去村口接他!你身体怎么样了?我想请那位客人来家里吃午饭,你帮成田伯烧点热水,可以吗?”今天,整日闲赋在家的成田伯突然将自己装扮了一番准备外出,临行前,他温和的对我说。
“没问题,成田伯,您放心吧!我还可以准备点饭菜!”体力早已恢复大半的我赶忙应道。能帮上成田伯的忙是我此刻感到最欣慰的事了。
“国涛啊!你可是好一阵子没来了!”
“是啊,成田叔,我总记挂着您那!”
……
隐约间,听到背后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不消说,成田伯口中的“国涛”定然就是那位贵客。
“云剑!!”
当我正欲转身时,那位“贵客”却忽然冲到了我的身后,并迅速地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啊……”毫无意外得,我的容貌令他大吃一惊。
“国涛,这孩子出过车祸,脸被烧伤了才成这样子的。”一旁的成田伯赶忙解释。
“哦,”“贵客”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开始仔细地端详我,并且我发现,他的情绪似乎愈来愈激动,“孩子,你再转过身去,让我看看,行吗?”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自主地又将后背转向了他,但心里已满是疑惑,不知眼前的陌生人究竟想干什么。
“太……太像了,太像了!成田叔,这是……”“贵客”不断地观察我,情绪几乎都有些失控了。
“这是我叔伯兄弟家的孩子,唉,这孩子命苦啊,爸妈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个,脸又被烧伤了……”
“孩子,你多大了?”还未听完成田伯的介绍,“贵客”又忙不迭地问我。
“20。”我颇有礼貌地回答。
“20?你也是20岁?”“贵客”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那……那你是几月生人?”
“1982年8月。”我说。
“8月?!你也是8月?!”“贵客”再次仔细观察了我一遍后,不由对成田伯说到,“成……成田叔啊,我和你商量件事行吗?”
“性啊!你进来一下!”
在成田伯和“贵客”在里屋谈了近一个小时后,成田伯忽然喊了我的名字。
“性啊!我先对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浙江锦华的陆国涛陆老板,年轻时曾来我们里山村插过队。”当我在里屋坐定后,成田伯开始用一种无比欣赏的语气对我介绍着这位“贵客”。
“陆老板好!”我很是恭敬地向这位陆老板问好。
“哎,你好。”陆老板看起来倒也和善。
“你可能不知道,这位陆老板可是我们里山村的福星呢,村东边那座桥,就是他出钱修的,还有村西你王婶家,你刘叔家的孩子上学读书的钱,都是这位陆老板资助的!这次陆老板来,就是打算为我们村再建座希望小学的!”成田伯滔滔不绝地说着。
“感谢陆老板!”听着成田伯的话,我倒是对这位陆老板产生了几分感激,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一味道谢。
“成田叔……”那位陆老板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哦!”成田伯赶忙步入正题了,“是这么回事。这位陆老板的小儿子陆云剑前不久也是出车祸死了。陆老板说,你和他死去的儿子很相像,并且,是同年同月出生的,陆老板一直很怀念他这个儿子,所以……所以他想收养你,让你做他的儿子,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啊……这……”一时间,我几乎怔住了。
今天对我来说太意外了,先是这位陆老板看我的奇怪眼神,当我终于知道那种眼神是因为自己和他的儿子相像后,成田伯居然又告诉我他想收养我,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像一部将要发生峰回路转的戏剧,是如此的不真实。
“孩子,你的遭遇,成田叔都和我说过了。”正在我发愣的时候,陆老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爸妈都走了,你自己也确实不容易。我也是刚刚失去了小儿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啊!我一共三个孩子,但我最疼的就是我的云剑了!可没想到……唉,今天我见到你,你不但和云剑身型很相像,并且还是同年同月出生,我想……我想也是一种缘分,所以就想到收养你。你放心,如果你同意,我一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会让你继续读书,另外,我还会出钱尽量帮你治好脸上的伤,成田叔也说了,你从前是个很清秀的孩子,这脸就这么毁了可惜了!”
听了陆老板的话,我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感动,没想到,曾经人人都瞧不起的这个丑陋的我,居然会因为和一个已亡人相像而得到特别的眷顾。
“性啊!我看你就答应了吧!说真的,虽然我打心眼里疼你,但我毕竟老了,恐怕照顾不了你多长时间了。可陆老板就不一样了,他有能力照顾你,人也好,你跟着他,定然享福啊!”成田伯也在一旁劝说道。
虽然,自小贫困的我从未就没有向往过要过多么富足的日子,但不得不承认,这位陆老板为我规划的未来还是对我形成了一定的诱惑力。但这种诱惑力并不是我就要成为一个有钱老板的儿子,而是,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还有机会喊出一声“爸!妈!”还能有人愿意让我拥有一个家庭,拥有一份亲情,独独这一点,我真的很难拒绝,于是,我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愿意。”
“啊!那太好了!等明天你就同我一起回浙江吧!只是……”陆国涛似乎还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迟疑了一下后,他还是开口了,“只是我还有个小要求,不知你愿不愿意。”
“您说吧,陆老板。”我说。
“你看你父母也都没了,只剩下你孤身一个,我也实在是……实在是很想念云剑,所以,你以后能把名字也改成‘陆云剑’吗?”陆国涛的语气不由变软了。
“好……好的。”犹豫之后,我还是答应了。因为自己心里明白,陆国涛之所以愿意收养我,并不是因为多喜欢我,而只是因为我和那个“陆云剑”很相像。既然我想拥有他要带给我的家庭,那必然也要做出一定的妥协。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最重要的是,任辉的经历也带给了我太多的苦楚,如果更换姓名能带给我全新人生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好,那好。”看我应了,陆国涛很是欣慰。
9月9日
里山村
“成田伯,我走了,您多保重。”向成田伯告别的时候,我心里涌起了一股浓烈的酸涩,眼眶里也早已积满了泪。
“哎!走吧,走吧!”成田伯也是满脸的不舍,“好好跟着陆老板!以后好好孝敬他!”
“我知道!我一定会的!”对成田伯的这个嘱托,我一口就答应了。因为那也是我心里早已打定主意的事。既然陆国涛愿意把我当成他的儿子,那我定然也会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对他。
“快走吧!以后想成田伯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成田伯强忍着分别的情绪对我说着。
“好……”我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成田伯,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好,成田伯等着!走吧!走吧!”成田伯慌忙向我摆着手,催促我赶快离开,以掩盖他心中强烈的不舍。
我没有再说话,知道如果我再停留的话,情绪定然会失控的,于是我便强忍着泪水,坐进了陆国涛的车。
隔着车窗,我看见成田伯在不停地向我招手,一时间,眼泪就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之后,我才知道,我对成田伯的诺言一直没有兑现,这次,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浙江锦华陆国涛家
“国涛,你没事吧!找这么个山里娃子来就要做我们的儿子?”来到了陆国涛家后,他的妻子明显不欢迎我。
“秋凤,你别这么说啊,成田叔说这孩子挺好的!”陆国涛忙说。
“我没说他不好!可好的孩子我们都要收养吗?”陆国涛妻子依然是满脸冰冷。
“当然不是啊!”陆国涛一副“妻管严”的样子,“你没发现这孩子很像我们的云剑吗?”
“那又怎么样?相像的人多了!再说你看他这张脸,哎呀……”陆国涛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我的脸。
“我打算帮这孩子治好这张脸。”陆国涛说。
“你说什么?!陆国涛!你脑子进水了!收养他不说,还要帮他治脸?你知道一个整形手术要多少钱吗?你有俩钱就烧得慌了?!”他的妻子更为不满了。
“哎呀,你听我说嘛!”陆国涛进一步解释,“我观察过了,这孩子眉目之间有许多地方也和云剑很相似,他总之是要做面部整形的,如果……如果能顺带将他的脸能变成和云剑相近的样子,那多好啊!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安慰!”
听了陆国涛的话,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原来——陆国涛想让我更换的,不仅仅是名字,居然还有——我这张脸?
“啊……这……”显然,陆国涛妻子对丈夫的提议有些惊讶。
“爸!您太荒唐了吧!我真是够了!”终于,一直冷坐在一旁的女孩也开口了,“我就不明白了!您就非要有个儿子不可吗?大哥出国了,弟弟走了,只有我这个女儿在您身边,您不甘心了,对不对?”
“云美,你说什么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陆国涛转而向他的女儿说到。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让这个土里吧唧的人住在我们家!”女孩说完,就赌气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云美……唉……”陆国涛不由叹了一口气。
“国涛,我不同意你的做法。你就能保证他这张脸真能变成云剑,万一整成了‘四不像’怎么办?”陆国涛妻子依旧反对。
“那万一很相像呢?我们不是又能看见活着的云剑了吗?”陆国涛开始反问。
“这……”他的妻子似乎有点动心了。
“我咨询过了,这孩子五官和云剑很相近,只要多花点钱,找个顶尖的美容整形医院,让他变得像云剑,应该不是很难的事。还有……”陆国涛顿了一下,“秋凤,你想过没有?现在云松已经和琳达在美国定居了,云美早晚也是要嫁人的!成田叔说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如果他真能变成云剑守在我们夫妻身边的话,该有多好啊!那不等于就是云剑又复活了吗?我们的云剑是出车祸走的,这孩子也是车祸受的伤,恰巧他又和云剑是同年同月出生,你不觉得这冥冥之中就是老天眷顾咱们夫妻俩吗?让咱们又把儿子找回来了!”
听了陆国涛这番话,他的妻子更加动容了,“那……那就治疗一下看看效果再说吧。”
9月18日
陆国涛家
“哎呀……这……这真是……”看着我这张经过修复后的脸,卓秋凤激动地手都颤抖了,“真是很像呢!国涛你看啊,真的很像我们的云剑啊!”
“是啊!是啊\像啊!”陆国涛也十分兴奋。
“云……云剑……我的云剑啊……”卓秋凤不停地摸索着我的脸,“国涛!快!拿出那件云剑最喜欢的上衣给他换上!”
“好!”陆国涛说完就冲进了卧室。
我像一个木偶一样穿上了这件已亡人的衣服。
“天哪!太像了!脸这么像!衣服也正合身!我的云剑……我的云剑又回来了……”卓秋凤说着,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你……你能叫我声妈吗?”
此时,脸庞不再丑陋的我却完全找不到一点恢复容貌后的快感,反倒看着眼前完全把我当成一个替身的卓秋凤,心里不免有几分反感,但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我还是不忍拒绝她,毕竟天下所有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情感,都是一样的。
“妈。”我平静地叫着她。
“哎!云剑C儿子!”卓秋凤已经激动地不知所以了,“云美,你看看,是不是很像你弟弟?”
“哼!”陆云美依旧是冰冷的语气,“有那么像吗?我看也不过有几分像而已!”
“就是很像!就是很像!”卓秋凤一点也没有理会女儿的冷淡,而是继续沉浸在儿子“复活”的喜悦中,“我去和刘嫂说一声,让她今晚多准备点好吃的!”
“就是!就是!”陆国涛也赶忙附和着,跟随卓秋凤离开了。偌大的客厅里,只留下了已经换了容颜的我和一脸冰冷的陆云美。
陆云美端详了我几秒钟,随即迈着高傲的步子来到了我的面前,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别以为你这张脸和我弟弟相像就真能成为陆家的儿子!你个野孩子难道还妄想和我争家产不成?!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争家产?原来,陆云美厌恶我的原因在此。我不由轻蔑地一笑,她或许不知道,这三个字,从来就未在我的字典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