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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手机的和弦铃声响起,床上的大女孩一面到处摸索着,一面伸手挡着窗外洒进屋内的阳光。手机拿到手了,她看都没看就按下通话键。
「无论来者何人,姑娘我正在睡觉,给你五秒钟说完重点。」
彼方传来的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该起床了,小黛。」
「说完了?那挂电话吧,我再眯一会儿。」
「是谁说休假要准备期末考,想早点起床的?」
她拉高厚厚的棉被盖到脑袋上,闷在被窝里耍赖,「今天好冷,让我赖床一下嘛。」
男人无声地笑了笑。刚认识她的时候,他可料想不到有一天会听见她跟人撒娇的语气啊。
「你还想赖床多久?我过半小时打电话叫你行吗?」
这个男人大部分时候面无表情,却拥有出人意表的温柔。她埋在枕头里静了几秒,终于爬出被窝。
「你很讨厌。」明明知道她不想耽误他的工作时间。
他直接笑了出来,慢慢地收敛起笑声。「我不介意充当你的闹钟,你反倒先不耐烦了。」
「我哪有说过不耐烦了?」她伸手顺了顺长发,下床时因为地板的低温而一阵冷颤。「哇咧,这么冷!过两天来吃个火锅吧!」
她其实吃得不多,只是喜欢那种气氛。他也很清楚。
「想跟你朋友—块吃吗?」
她单手以发簪将长发随意盘起,一面刻意放甜了声音,「我只要你一个人,亲爱的伍岩先生?」
他的反应是相当不捧场地朗声大笑。
她翻了翻白眼,语调陡降几度,「你够喽,石头!」
他可没打算惹恼她,放缓了声音,「今天晚餐打算吃什么?」
「你要煮吗?」不等他回答,她说道:「我想吃酸辣汤配水饺。」
「那么等下午的餐会结束,我会买东西去你家。」在他没有多大起伏的声调中,隐隐含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今天的餐会是在教会举行吧?下午我直接过去接你好了。」
「接我?」用她那辆小绵羊?
「法国号追女朋友追到国外去了,他那几辆车要我们帮他看一阵子,照过去经验,大概要借放个半年吧!听说车子性能还不赖,我想上街试车。」
这狡狯的个性还是始终如一。伍岩笑了笑,「也好。那,下午见。」
通话结束。
她潇洒的将手机丢到棉被上,赤足踩着冰凉的地板,拿起穿衣镜旁悬挂的棉质衬衫套上。
镜里,一个白净的年轻女孩站在中央,盘起的长发掉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在耳鬓边,脂粉未施的脸庞透出难掩的稚气,她甫醒的神态显得佣懒从容,惟独一双黑色的眼睛当中凝聚一股超龄的冷淡。
苏黛将发丝撩到耳后,注意到染过的长发已褪尽了颜色。
已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了吗?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就像时光褪尽了发色,她性格里的棱棱角角也在这些年磨得圆滑了一些。如今,她是个夜二专的二年级学生。
距离那一年,晃眼就两年了。
那一年,她如愿考上母校的夜二专;接受了伍岩的建议搬了住家;在传代协力的协助下,找到了一个她有心从事的工作。
……那一年,毕业之后她和羊咩果然再也没有联络。
虽然,后来断断续续的,辗转听说她毅然放弃学业;听说她已经生了孩子;听说她换过几个工作;近期,听说她离开了台湾……但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得像是陌生人的故事。
苏黛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逐渐凝出一抹属于决心的光彩。
两年来,她的长相和性格都没有改变多少。
唯一的变化是,她想她如今终于有了选择割舍的勇气了。
当初,她留长发是为了提供羊咩练习手艺。她们分别后,她或多或少曾经修剪过,却狠不下心割断这三千丈的牵绊。
老惦着过去是无法前进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苏黛松开盘起的长发,发长及腰,每一寸都是对过去的留恋。
丢掉过去的包袱之后,她还有好长一段路得要走啊。
该剪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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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笔挺的正式西装,男人高大的身材因此显得更加挺拔。
在藜照企业中部负责人兼任传代协力基金会执行长的头衔光圈下,他那过于刚正的脸庞被美化为「性格」,高大而压迫感十足的工人体格是「健美」,未加修整的胡渣称之为「不拘小节」。
但他只是伍岩。一个工人外表,也服膺双手万能的伍岩。
在过于讲究修饰与礼仪的诚,他永远无法像好友文森那样如鱼得水。
看着会场里穿梭来去却又一副惬意谈笑的文森,他只是坐在教会提供的沙发椅上,期待下午茶餐会的结束。
距离上一次被文森说服来参加餐会,已经有两年了。不过两年前的那一次他因为苏黛而缺席,所以对外来说,这是他第一回正式参与的基金会交流活动。
刚到场的时候,文森兴匆匆的来告知目前传言,说他一出现就造成轰动,天花乱坠什么他是业界里少见年轻有为又被看好的新人。
可是两年以来,他其实没有什么改变,一直在变化的是外在称谓,从伍协理到伍执行长;从无名小卒到游总特别聘任的藜照企业中部负责人兼营运业务经理;从夜二专学生到母校组织庞大的校友会负责人……
美丽的称谓只是非必要的装饰品,他对这样的称谓不感兴趣。真正用双手去工作、用双脚去走访需要帮助的人们,才能让他重拾热情。
「石头,你倒是很清闲哪,我都快累死了。」文森终于抽空来到他身边,说归说,却仍然一抹优雅的微笑挂在脸上,看不出半点忙碌的模样。
伍岩递给好友一杯水,「润润喉吧,你一定很渴。」
「你也会挖苦人!被苏黛教坏了。」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伍岩收回手,一口把水喝干。
「说两句也不行,啧。」文森只得自己起身去端了杯红茶,再回来的时候顺道带来新消息,「游总来了,不去打声招呼?」
教会开放庭院当作会场,伍岩抬了抬眼,果然在庭院的入口看见一对壁人。
是游总和她的丈夫。他们才踏入会场没多久,身旁立刻围上了一群人。
「她很忙,现在过去会打扰他们的交际。」他跟游总每个星期都有固定会议,闲聊的机会让给别人就好。
「她现在是你的上司,不去打个照面有点失礼。」
「游总不是讲究这种事情的上司。」
文森笑了笑,「石头,你还不懂办公室文化,做做样子是必要的。」
确实如此,伍岩完全不想反驳。
隶属于各大企业的基金会,来此的宾客谈论高雅的话题,穿着费尽心思打点的衣着,不容许平凡流俗之类的字眼沾上边。他们不见得了解底层社会的需要,也不见得想了解,但是平日进行的却是协助社会底层人士的工作。
该怎么说呢?伍岩眼底反射出一幅看似高雅温文的美丽景致,他已经厌倦透这个虚假不实的上流社会。
又得在这里消磨掉不少时间了。
浪费这些时间让他想叹气,他不该来的。
就在这个当头,会场似乎又有了什么骚动。
「石头,你看见了吗?」
「什么?」顺着文森的指示,他看向外头。继游总之后,引起会场里众人注目的是一辆跑车。
在千篇一律的高级房车里,亮红色的跑车显得太过醒目。
起先他还未去注意跑车里出来的是哪一号人物,但他终于反应过来时,随即笑了起来。
倚在跑车旁,小男生模样的女孩神态懒洋洋地朝他招了招手。
是苏黛。
也不管文森抗议,他仍托辞离开。
走到苏黛身边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笑容,就感觉即使会被文森骂得狗血淋头也是值得的。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就更加显眼了,一袭西装和刚直的气息,他是事业有成的男人;打扮中性而太过显眼,她给人的感觉是年轻叛逆的新新人类。
这样的组合立刻给乏味的基金会交流活动带来新话题,两人不用费神就听见会场内的窃窃私语。
他们才不管那些耳语。
伍岩伸出手指轻碰她的短发,「怎么心血来潮,剪这么短的头发?」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过这漫漫两年,她才有了决心想要割舍过去的牵绊?
「嗯……」苏黛想了想,笑了一下,「这个嘛,我想追寻不一样的梦。」
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契机,只是很单纯的渐渐觉得,两年,够长了,足够让她将过去咀嚼到无味,足够让她开始想要追寻自己的梦想。
仿佛心底有个隐密的角落蓦然被她不经意碰触到了,伍岩淡淡的笑起来。
想追寻不一样的梦啊……是否,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呢?
「回家吧,我弄水饺跟酸辣汤给你吃。」
比起身后会场的—切繁华,水饺跟酸辣汤绝对实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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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伍岩总是坚持他的傻。
但她仍然喜欢伍岩。
即使,他已经拥有一个小有成就的地位,却仍然在乎时穿着牛仔裤辛苦工作,不具丝毫有地位男人的架式派头;即使,他多数时候白色的汗衫仍然沾满了脏污,就像个普通的工人,可是,她就喜欢这样的伍岩。
两年以来,如果要说情感上有进展,那也是极为缓慢温吞的进展。
其实没有人真正开口告白或承诺,但似乎在两人当中有着某种默契,早已默许这样的一份感情。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的好,偶尔也会在他的眼神中看见一些堆叠的深厚情愫,这就已经足够了。时不时聚在一块弄顿饭吃,偶尔夜里隔着电话聊一段时间的闲话,对于他们之间不太浅又不至于太深的关系,她没有更多的要求。
他们从会池到了他的公寓。
她已经相当熟稔环境了,迅速地将刚才到黄昏市场采购的食物一一归类;另外一边,伍岩已经开始将食材进行处理。
准备晚饭是两人共同的工作。
有时她来掌厨,有时是他,并没有严格规定轮流顺序。当天不负责掌厨的人收拾善后,洗洗碗什么的也就是了。
她看着伍岩站在流理台前的身影。
今天他难得穿西装,脱下西装外套后,仍然卷起袖子进了厨房,高级衬衫被他视为无物。
外在的装饰不具重要性,就像他其实相当体贴却极不修边幅那样,过度修饰向来不是他的个性。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粗犷又不懂打扮的男人?
傍晚红融融的斜阳从锈掉的铁窗透进,洒落在老式的瓷砖流理台上,男人背着光,宽阔的肩膀仿佛顶着天地似的。
恐怕也只是这样了。她光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心里踏实安稳,还有谁能与他比拟呢?
伍岩似乎发觉她不寻常的安静,转过脸来看她,见她没事便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也笑了,像个得到关注疼爱的孩子。
一个宁静的冬天傍晚,老旧公寓的厨房里只有烹调的声响,偶尔穿插一两句闲散从容的笑语,就像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家庭厨房。
即使繁华又如何?她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在他干净温暖的老公寓里,有一种令人眷恋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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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应该要有一个孝子在身边的。」她说。
他怔怔地停住端菜上桌的动作。她一面排着碗筷,神情似乎正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因此他没有给于任何回应,只是淡淡含笑。
苏黛转过脸发现他的笑容,才忽然回神似的,也想起自己脱口说了什么样的话语。
「喂,别误会,我、我只是……」她结结巴巴的尝试解释,最后却是有点恼羞成怒地嗔道:「你还笑,我可不打算现在生孩子喔!」
伍岩这下真的忍俊不住,从喉头溢出低沉的笑声。
「伍岩!臭石头!」她跳过去攀在他的背上,作势要咬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四平八稳的,先将食物搁在桌面上,然后才探手向背后的苏黛轻拍两下,「好了,小黛,要开饭了。」
还真把她当孝啊!苏黛猛地往他肩膀咬了一口。
「啊!」惨叫声来自于苏黛。
伍岩好笑道:「你哪一次才学得乖呢?」
好几次这样的经验了,她咬过他的手臂、手掌,每一次都怪他肌肉结实得足够让人崩断牙齿。
她索性伸手用捶的,砰砰砰在他肩膀上连捶了好几下。「痛死你、痛死你!我要是牙齿掉下来,都是你害的!」
他只是低声地笑。并不是笑闹戏谑,而是她真正孩子气的那一面,若非在相当熟稔的人面前,是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
她知道她无形中已经完全表现出对他的信任了吗?他必须极力克制忍耐,才不至于因为过分的暗喜而忽然笑出来。
清了清喉咙,他说道:「小黛,水饺会凉掉的。」
「喂喂,」苏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他背上下来。「你每次都用这一招,好像我很爱吃一样!」
他板起脸正经的保证,「别担心,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还开玩笑!她不甘心地又捶了他一拳才满意。
两人很快的将水饺分了两盘,舀好两碗热汤,排开几碟配菜,备妥之后两人就分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主啊,我们在天上的父……」伍岩微微闭眼,开始进行饭前祷告。
他并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因为他过去在基督教育幼院成长的缘故,致使他直到现在都仍保有晚饭前祷告的习惯。
这是他们逐渐相熟后,她才知道的事情。他刚毅却温柔的气质,或许正是因此而来的吧。
神究竟存在不存在?为什么有的人一生顺遂,有的人却一辈子坎坷崎岖?
她从来就不热衷宗教,要改变命运,靠自己的力量绝对实际得多。可是,她也不太排斥信仰这回事,有的人,确实需要某样心理依靠才能有力量活下去——就像她当初需要羊咩那样。
伍岩,不属于这两种,他信仰,却不依赖信仰。
他以低沉嗓音缓慢吐出祈祷的语句,有一种宁静蕴含在其中。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亲生爸爸。她还记得,爸爸诵咏诗句的嗓音,与伍岩祷告时给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爸爸过世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个五岁的稚童,但那样的情景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当中,不曾或忘。
那是她对童年仅存的美好回忆。
爸爸在吟唱着诗句的时候,妈妈抱着她坐在—旁聆听,厨房里传来锅子炖煮着食物的声音。那也许只是忙里偷闲的自娱,但是她年幼的眼睛看见父母眼角流露的温情,脸上带着一点汗水的笑容,满足于简单质朴的生活。
那也算是一种信仰吧。
伍岩的祷告已经到尾声了,「奉主的名,阿们。」
「阿们。」她也补上这么一句。
管他有没有神呢!
伍岩的目光对上她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太多进步,他笑起来仍然线条刚硬,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有春风拂来而使百花盛开,勉强可说他微微眯起的双眼带了柔和的光芒吧,可是整体上他依旧是一块硬石头,根本看不出他的笑容可以增加几分英俊。
真是浑蛋!她好喜欢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