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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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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香港之行后,美智辞去了已教她厌烦的工作。其实真的教她厌烦的不是那份工作,而是那个大家总在搞小团体,又一天到晚勾心斗角、逢迎谄媚的工作环境。

她是个简单的人,不适合复杂的环境。而且,在家当了一个月的无业游民,她觉得还挺不赖的。

说起来,她家根本不缺她这份薪水。她父亲田中敏雄曾是日本驻台湾办事处的外交官员,现在则是一家日商贸易公司的负责人;她母亲是个插花及钢琴老师,收入也颇丰富。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从小衣食无忧。

美智是纯正的日本人,但却出生在台湾,虽然曾断断续续在日本住了几年,但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长大后除了过年或几次爷爷生日特意回日本外,几乎都待在台湾。

从小就读日侨学校及美国学校的她,既会日语,也精通英语。又因为在台湾土生土长,就连国语及台语都难不了她,有时,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个日本人。

「美智……」突然,母亲田中实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一手抓着马克杯,嘴里咬着奶油包,转头看着梳着一丝不苟的包头、衣着正式的母亲大人。

看她一副吃没吃相的模样,注重礼仪的实子蹙起了眉头,「你那是什么样子?」

「唔……」她快速的把奶油包吞下去,「在家里嘛!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实子一叹,「你都二十六了,别老是过得那么恣意。」

「喔。」她虚应了一声,「您今天比较早喔?」

「今天临时取消了一堂课……」实子搁下包包,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顺便把她高抬在茶几上的脚拨下来,然后给了她一记白眼,像在说「真是坐没坐相」。

目前在家吃闲饭的美智讷讷地缩缩脖子,没敢发出抗议之声。

「对了,你有没有去找工作?」实子问。

她摇摇头。

「你还真的打算在家吃闲饭?」实子挑了挑眉,有点严厉地瞥了她一眼。

她心虚地干笑两声,「明天就去找……」

「不必了。」实子直视着她,像要宣布什么大事情似的。

她一怔,警觉地望着她比父亲还更威严的母亲大人。

「既然你闲着没事做,那就代我回仙台去一趟吧!」实子说。

「仙台?」美智一怔。

仙台是母亲的娘家,目前只有外公及一些亲戚住在那里。每次他们全家回日本探望住在东京的祖父母,必定也会到仙台去看看外公。

她很喜欢外公,因为他是一个很乐天、很开朗、很好相处的老人家。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外公总是笑呵呵的说「没关系」,跟严厉的母亲有着天壤之别。

有时,她真的很怀疑母亲大人到底是不是外公亲生的。

「你外公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实在抽不出空回去看他,所以你代我回仙台照顾外公一阵子。」实子是以命令的口气,而非商量。

「外公怎么了?」她喜欢外公,当然也关心外公的近况。

「老人家的老毛病……」

「嗯……」她忖了一下,「对喔!外公都七十几岁了……」

「你这两天把行李整理一下,能尽早出发就尽早出发。」实子说。

「喔。」她点头。

反正在家闲着也闲着,到仙台去走走也好。再说,这阵子台北真是热毙了,仙台一定比这儿凉快得多。

不过,既然她是代母亲去的,那么有没有……酬劳?

想着,她涎着笑脸,看着实子,「妈,有没有薪水?」

实子眉头一皱,一脸「你这个不孝女」的嫌恶表情,「薪水?你吃我的用我的,怎么没看你付过钱?」

「ㄜ……」她蹙眉傻笑,「我……我去收拾行李。」说罢,她急忙把屁股离开舒服的沙发,转身就跑。

唉……真是自讨苦吃,笨!笨!笨!

************

宫城县,仙台市。

「美智!」平山家前,平山三知站在门口,等着他疼爱的外孙女。

知道外孙女要来,他两天前就准备了她住的房间。女儿嫁到东京,后来又跟着夫婿到台湾去,甚至在那儿定居,他实在非常寂寞。

要不是亲戚朋友就住在附近,又有一只忠心的秋田犬陪着他,他一定会无聊到死。

「外公!」美智拖着行李,兴奋地跑了过来。

看见外公熟悉的身影及笑容,美智松了口气。听母亲说外公身体微恙时,她还以为见到的会是病恹恹的外公呢!

「外公……」她来到平山三知的面前,细细的端详着这慈祥的老人家,「您身体还好吧?」

「还好,还好……」他欢喜地打量着她,「外公看见你,病都好一半了。」

「真的吗?」她挽着他的手,「听妈妈说您不舒服,我好担心呢!」

「唉呀!只是一些老人的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他的兴奋之情全写在脸上,「来,我们进去再聊吧!」

「嗯。」她点头,拖着行李,跟随着平山三知进到屋里。

平山家是间翻修过的两层楼老房子,虽然屋龄已经四十几年,但占地约莫五十坪,非常宽敞舒适,最重要的是,经过翻修的平山家还有着昭和时期的风味及气氛。

「你先上楼把行李放着吧!」平山三知指着楼梯,「我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

「喔。」她点头,提着行李上楼去。

来到二楼的客房,她把行李打开,将必须吊挂起来的衣服先挂好。

其实这间客房是妈妈以前的房间,虽然经过翻修,但外公还保留了不少母亲婚前使用的东西,例如那个可以容纳超多衣服的大衣橱跟大床。

换了套轻松的衣裤,她下了楼。楼下,平山三知已经泡了一壶茶等着她——

她在桌旁坐下,东张西望,「樱花呢?」樱花是平山三知养的一只秋田犬。

「我请隔壁的太郎带它去散步,应该就快回来了吧!」说着,他倒了杯茶给她。

她满足地啜了一口,「外公泡的茶真好喝……」

「只不过是把热水倒进去罢了,什么泡不泡的……」他一笑,「对了,听实子说你辞掉先前的工作啦?」

「嗯。」她点头,「我现在是吃闲饭的人。」

「怎么不到你爸爸的公司上班呢?」

「在自己家的公司上班很别扭嘛!」她说,「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老板的千金,不管干得好或不好,别人总有话说……」

「那倒是……」平山三知轻点下巴,话锋一转,「你现在来得正是时候。」

「咦?」她微怔,「怎么说?」

「今天是八月三日,再过几天就是七夕祭了……」他说。

「啊?」她一震,「难怪我来的时候,有些路段装饰得那么漂亮……」

平山三知朗声一笑,「虽然你不是第一次回仙台来,却是第一次碰上七夕祭呢!趁此机会,好好的求求你的姻缘吧!」

「什么嘛!外公是在笑我嫁不出去吗?」她娇嗔着,「人家才二十六岁耶!」

「实子二十六岁的时候,你都会走路、会叫人了。」平山三知眯着眼睛笑笑,然后轻叹一声,「如果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结婚生子,那该多好……」

闻言,美智轻蹙起眉心,「外公,您在说什么?您身体还硬朗得很……」

「唉呀!外公都七十好几了……」

「外公……」美智挨到他身边坐下,像个孝子般的挽着他的手,「不许您说这种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平山三知拍拍她的手背,没有说话。

这时,隔壁家的太郎带着樱花回来了——

「平山爷爷……」太郎牵着樱花进到玄关,见客厅里多了一个人,他微微一怔。

定睛一看,他笑了。「ㄟ,是美智姊?!」

「太郎,好久不见了。」美智跟他打了声招呼。

太郎算是平山家的远房亲戚,就住在隔壁,今年二十三岁,刚从东北大学毕业。去年见他还觉得他是个毛头小子,今年再见,却发现他成熟了许多。

樱花一进门,立刻冲到平山三知脚边蹭着,他摸摸了它的头。

「太郎,真是麻烦你了……」他说。

「哪儿的话,您真是太客气了。」太郎一笑,转而看着美智,「美智姊,你越来越漂亮了耶!」

「你嘴巴也越来越甜了。」她撇唇一笑,「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我待会儿有约会。」他俏皮地跟她眨了眨眼,「我有女朋友了喔!」

「唉呀呀!太郎也到了少男怀春的年纪了啊!」她故意取笑他。

太郎不以为意地咧嘴笑笑,反讥她一句:「是啊!我不像美智姊,已经过了怀春的年纪。」

「什……」她羞恼地瞪着他,「你这可恶的小子,我才大你三岁耶!」

他哈哈大笑,「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岁,就慢慢的走向衰老了,你不知道吗?」

「你这可恶的家伙……」

「好了,我走啦!」太郎率性地挥挥手,转身就走。

美智鼓着腮帮子,一脸气恼,「亏我刚才还觉得他长大不少,原来我错了,哼!」

平山三知睇着她,似笑非笑,「太郎说的也没错,女人的青春跟果汁一样,是有保存期限的。」

「外公,连您都帮着太郎笑我?」她秀眉一蹙,噘起小嘴。

他呵呵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别输给太郎那小子了。」

************

八月六日,七夕祭。

青森佞武多祭、秋田竿灯祭、山形花笠祭及仙台七夕祭,号称东北四大祭典,而其中七夕祭是属于较静态的祭典。

这四个祭典都在农历七月,阳历的八月初举行,每年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潮参与。

七夕祭至今已延续了七百年之久,每年于八月六日至八日举行,为期三天。

仙台车站以及市内青叶区段的中央通、一番町通等大商店街上,高高垂挂着约三千根的绿竹。绿竹上头绑着绮丽多彩、绚烂夺目的巨型装饰物,为原本人潮熙来攘往的街道,增添更多热闹的气氛。

穿梭在被彩球串淹没,布置得争奇斗艳的商店街上,颇有参加庙会的感觉。根据官方统计,每年涌入仙台参加七夕祭的观光客,约有两百万人次。

这一次,美智总算见识到七夕祭无与伦比的魅力。

美智在太郎及他女友伦子的带领下,来到商店街上看热闹,看人家小俩口甜甜蜜蜜的,更显她「处境凄凉」。

想不到小她三岁的太郎都已经有了亲密的女友,而她还是形单影只,可怜极了。

突然,她想起之前到香港玩时,在黄大仙庙所发生的那件事……

=你们将会在七夕遇到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那个瞎眼的算命婆婆曾经铁口直断的这么对她们五个人说过。

虽然当时相当震撼,但从香港回来后,她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不过,以中国人的历法算,今年的七夕是在七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说已经过了。

「啐!」她轻啐一声,觉得迷信的自己还真是好笑。

突然,她被撞了一下,猛回过神,她转头寻找着太郎及伦子的踪影。

一回头,她发现她身后站的不是太郎跟伦子,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男子理着平头,身形相当的高大,他的脸庞粗犷而性格,浓密的三角眉下,有着一双锐利又深沉的眼睛。

她注意到他耳垂上戴着单颗的钻石耳饰,却一点都不损及他的男性魅力。

他神情有点慌张,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而她也忍不住盯着他瞧。

突然,他抓住了她的手——

「ㄟ?!」她一震,惊疑地瞪大眼睛。

他谁啊?他……他想做什么?虽然她刚刚才在想真命天子的事情,但他未免也出现得太突然。

他微弯下身子,附在她耳边。

「跟我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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