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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龙四回去自己的厢房之后不久,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
夜色已深,所有侍卫都在各自的岗位职守,小院中反而显得万籁俱寂。
幸好,因为龙四这趟回京得仓促,他为了避嫌,可以不住在皇宫之中,又尚未找到合适的安身之处,于是只得暂居驿馆,但驿馆到底是驿馆,防范疏松,才有了让人潜入的机会。那道黑影静静地掠到丘夜溪所在的屋子,窗户没有关紧,他只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一道缝,立时潜入。
她人已经睡下,床头的烛灯也已熄灭。借着月光,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她床前,蹲了下来。
这张脸,这样陌生的脸,真的是属于夜溪的吗?
他审视着她的身子,如此形销骨立,倘若真的是夜溪,那她在地震之时一定又吃了不少苦头。将她夺回后,他要将天下的美食都堆在她面前,逼她吃下。他要让她变回以前那个健康红润的夜溪,那个一颦一笑都让他心动的夜溪。
手掌抬起,轻轻地触摸上她的额头。触感很凉,还有点粗糙,与夜溪的肌肤完全不一样。
就在他的手指向脸颊边缘摸去时,床上的人倏然惊醒,她没有立刻呼喊,而是沉声问道:“什么人?”然后翻身迅捷地下了床,本能地探手往枕头下摸去。
她的动作让蓸尚真欣喜若狂。她是夜溪!只有夜溪才会如此警觉,只有夜溪才会做出刚才的动作。
因为他总是但他会有人对他不利,总会在枕下放上一把短匕防身。
“是我。”他哑声说,不管她认不认得自己是谁,他动作快速地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愣住,不知因为认出他,还是他眼中的灼热和激动震动了她的心。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什么?竟让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的手毫无防范地任他拉过去,他拨开她右手的食指,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很快,他看到了一道他在找的伤痕——浅浅的,就在她的食指内侧。
这伤痕也是属于夜溪的。
七年前,她被海盗所劫时,因为急着给他通风报信,又苦于没有笔墨,她依然用船板上的钉子将手指划破,用鲜血书写讯息。
事后,那道伤口让他心疼了很久。他曾想寻觅良药将疤痕消掉,她却反对,认为太费周章了。而他每每看到这出伤痕,就会挺行自己绝对不能再让她身处险境,更不让她的身上再为自己多留一道伤痕。
如今,那道刻在他心头的伤痕与眼前的伤痕交叠一致,他全身的悸动已不能用言语形容。
“夜溪。”他低哑的呻吟出她的名字,仅仅攥住她的手腕,“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来的突兀,本让丘夜溪莫名其妙,但是她却因为他眼中的忧伤而动容,好似他的话可以穿透她的身心。
为何他可以如此牵动她的情绪?他,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
“跟我走。”他抓紧她,将她硬生生拉出房门。
“不行!”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曹丞相到底想做什么?她若是就此离开,岂不是会让王爷着急,毕竟王爷是她的救命恩人,而眼前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啊。
“跟我走,我不会害你。你不想知道你是谁吗?”蓸尚真急切地说。
“我想知道,可是我不能就这样跟你走。”她急急地想甩脱他的手,却挣脱不开。
两人的拉扯却惊动了院子外面值守的侍卫,他们冲进院内,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冲了过来,亮出兵刃。
蓸尚真眉心一凝,将丘夜溪拉在身后,抽出随身的佩剑。
他不想和人缠斗,但是显然这群侍卫不会让他轻易带夜溪离开。
刀光剑影之间,因为不肯丢下夜溪,他的行动受到了阻碍,能攻击的范围只有身前半径圆弧大小。
这一耽搁,龙四也被惊动。赶到院子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情形,浓眉轩蹙,大怒沉声喝道:“什么刺客敢来行刺本王?”
他不可能没认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来因,但却公然在众人面前说他是刺客,蓸尚真马上听出他的意思,显然是不准备让他活着离开了。
于是他眸中凝着寒冷的杀气,剑光横扫身前,已有两名侍卫中剑倒地。
丘夜溪急了,她不明白这场突然而起的争斗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成了两个男人争夺的对象,她只知道如果再任由眼前的局势持续,不是曹尚真死,就是有更多的人死在他剑下。
于是她发了狠,抬起一脚踹在曹尚真腿上。终于让他松开了手,却也因为他这一瞬间的身体失衡,旁边侍卫的一柄长剑寻隙斜斜插进他的衣服之中。
本能地,她惊呼出声,下一瞬,他的剑刺进那人的身体之中。
小小的院落内,血光飞舞,杀气弥漫。
蓸尚真持着剑,立于院内,刚才对方的剑虽然没有直接刺中他,却擦着他的皮肉划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凛然昂扬地蔑视着周围所有的人,包括龙四,然后赫然转身,对丘夜溪惨然一笑。
“踢得真准,夜溪,你以前最喜欢这样踢我。”他用力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忧伤地凝视着她,“夜溪,你看到这伤口了吗?这是你帮他们留在我身上的。你怎么会不痛?”
丘夜溪呆呆地望着那还在淌血的伤口,不明白此时心中为何会撕裂般地剧痛起来。她目光缓缓地自他那道新伤向旁边游移,在那道伤口的侧边,还有一道老旧的伤痕。他的皮肤白皙,这两处伤痕形成鲜明对比,她见了更是心酸阵阵。
她的手不自觉地深处,轻颤着覆在那道伤痕上,思绪翻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体内喷薄欲出,催逼得她眼眶湿润,泪盈于睫。
蓸尚真握住她的手,鲜血就在两人的指间流淌。
“想起来了吗?”他柔声问道,“这道剑伤是楚长烟刺的,你当时恨我不躲,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楚长烟?”她困难地想着这个名字,像是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
龙四勃然大怒,奔过来一把拉开丘夜溪,喝道:“曹尚真!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的底线,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王爷有什么不敢的?”蓸尚真冷冷笑着。
他重新裹上衣服,冬夜的萧瑟盖不住他内心的热血翻涌。
“我一直自认我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没想到还有人的本事在我之上。”他斜睨着龙四,目光中全是鄙夷,“王爷连夺人妻子、诱骗良家女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怕王爷的卑鄙龌龊比您自己以为的还要多,又何必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蒙骗天下人?”
龙四听了更加气愤,怒喝道:“来人!将他抓起来!丢进大牢里!明日刑部会省!本王要定他死罪!”
蓸尚真朗声笑道:“终于要下手了吗?王爷,别拿夜溪的事情借口除掉我,您是怕我成为您的绊脚石,早就想动我了吧。不过您现在抓我可以,能不能如愿让刑部定我的罪,可不是您说了算。您不妨打听打听,皇后娘娘和我是怎样的交情?六部尚书和侍郎有哪个不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你今日要他们杀我,他们有哪个敢动手?”
“王爷,请息怒。”丘夜溪沉沉开口,对龙四欠身一礼,“今日之事也许是个误会,曹公子只是想帮我想起过去的事情,并无恶意。”
她的发声让两个男人的目光回到她身上。
她望着曹尚真,“不管曹公子是否认错了人,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除了他,别人的话我不能轻易相信,除非您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您口中的那个‘夜溪’。”
蓸尚真望定她,心中苦笑,夜溪啊夜溪,时至今日,你居然还是这样善良的性子。我都与龙四不惜撕破脸,血溅当场,为的就是带你离开,哪怕龙四要杀我,你看我可曾后退半步?你以为你现在求情,他就能放过我吗?
龙四也凝眸注视着丘夜溪——她眼中的忧伤与曹尚真如出一辙,难道她想起什么了吗?是出于善良的天性而要他放过曹尚真,还是因为在她的心里深处仍是不想让这个男人受到一点伤害?
想到这里,他不禁咬牙心肠狠到底,“曹尚真,我今日没有放你走的理由,这些侍卫的命不能被你白杀。”
蓸尚真微微一笑,毫无惧意,“好,那请王爷押我去刑部,我要求皇后聆审,太医到堂。”
“你想干什么?”
他促狭地笑道:“你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怕捅开,遮着掩着才最危险。”
闻言,龙四脸色一变。又看了眼丘夜溪,“你想让他走?”
“王爷,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叹道。他们两人的话虚虚实实,她似懂非懂,但本能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曹尚真就这样被抓走。
“你走!”龙四几乎把牙咬碎,对他大喝,“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蓸尚真盯着丘夜溪,欲言又止,看着满地的死伤,摸着身上的伤口思索。
力敌,不是上策,唯有智取才是最好的办法,起码今日对夜溪的失意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唤醒的,他必须另想办法。
不顾龙四逼人的目光,他却对她温文轻笑,“今夜吓到你了吧?打扰了你的好梦,可以我不能还你这一夜,但是没关系,日后我会有更多的夜晚赔给你,只要你没有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夜溪,我始终等你回来。”
他的手倏然握住她的,又快速松开,纵身跃上屋脊,消失于冰冷的夜色中。
丘夜溪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这个人的每句话都能扯动她的心弦,让她抽痛不已?
忽然觉得手心处有什么东西硬硬凉凉,好像是他刚才悄悄塞给她的。
避开龙四灼人的目光,她什么都没再多说,快步走回房中,在黑暗里,悄悄摩挲着那件东西——浑圆小巧的圆形,还有一个带刺的挂钩。
是个耳环?
她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清。果然是一只耳环,珍珠的吊坠,金色的花边和挂钩,上面依瞎有字迹。
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了好久,才看清上面的字——真。
真?他的名字?
蓸、尚、真……尚真……真……
他是什么意思?他,之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之间真的有这难忘的过去吗?她的原名真是他口中的那个“夜溪”?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让她再也不能平静,立于窗前,久久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