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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依兰山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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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牧马,墟里孤烟,安浅姿静静地坐在夕阳下的草地上,一只手搭在立起的膝盖,看着大雕零零落落地掠过天空,硬是将红霞扯出一道旖旎的口子,那颜色好像她头顶发辫上供挂的殷红若血的巴珠。她拿起手边的胡笳,一遍一遍翻奏并不完整的曲子。

“姑姑,你的信!”安浅姿应声停罢鼓奏,回首望去,一个身着间希祥纹毛藏服,披着方形缀纹披肩的姑娘远远地呼唤着跑过来。她腰上系着的丝穗腰带,和她胸前的珊瑚珠玉和璎珞项链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信封上赫然是久违的中原字,这字体娟秀而温婉,安浅姿愣了片刻拆开信笺,只见她的脸色霎然变青,在吐蕃的十七年来从未有任何事使她如此震惊,捏着信纸的双手亦在明显地颤抖,手臂上的金钏和海螺镯叮当作响,那姑娘忙紧张道:“姑姑,你的脸色很难看,怎么了?”

安浅姿沉色道:“桑曲,我要回中原一趟……”她的眼神不小心瞥见信纸上沾了一片只有吐蕃才有的雪莲花瓣,顿了顿道:“这封信你拆开过?”桑曲摇摇头,忽然道:“啊,是婼儿让我交给姑姑你的。”

“糟了,快回芙蓉洞!”安浅姿闻言面色一变,忽地站起身来,腰间的一枚雕琢着芙蓉花的血珀被草尖勾住落地,她慌忙俯身捡起,心中一阵慌乱,着桑曲立刻赶往芙蓉洞,二人赶到时已见洞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安浅姿道:“婼儿一定是偷偷拆信看到我要回中原,所以她也擅作主张溜出吐蕃了,我们快追!”

桑曲不解道:“姑姑,我跟婼儿从来没去过中原,你要是肯带我们一起去,她绝对不会自己跑掉了。”安浅姿啐道:“你知道什么,她自小生长在吐蕃安安稳稳,哪里懂得江湖上鱼龙混杂,她又不会武功,擅自去中原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糟了!上马!”安浅姿拉住两匹骏马和桑曲跨身跃上,沿着夕阳下的荒道赶往中原,希望能截住她。

二人一直追到西海,终于在一堆玛尼堆前找到稍作休息的师缱婼。漫山遍野都是迎风飞舞的风马旗,色彩缤纷,在大地和苍穹之间飘荡摇曳,远远看去天地浑然一体。

远远地便看见满身环佩叮当的师缱婼坐在玛尼堆前,玛尼堆上供放着刻有玛尼经文和苯教密咒的石块,还插着一些羽箭和羚羊的双角,用绳子牵向旁边的一棵老树,树枝和绳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风马经幡。她正一边煨桑,一边虔诚地祷告着往玛尼堆上丢石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安浅姿和桑曲已然在身后。

她抬起一只隐匿于棕蓝彩色氆氇袖子下的纤手,未染蔻丹的指甲扣着手中的玛尼石悉心雕琢着,腕上的大蜜蜡珠和瑰玉琥珀缠在一起。发辫上缀着的碗型饰物被风划过,发出叮咚的声音,就像中原的扬琴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乐音。一头乌漆的发辫散落至腰间纯白色山羊皮的改巴上,遮住皮面上镶嵌的孔雀蓝宝石依旧在黑发下若隐若现的熠熠生辉。

从背后看去,真是一个充满异族韵味的背影。不像中原的淑女如履薄冰,不像月中的姮娥不食烟火,但那只是背影而已。

“婼儿,你太任性了,跟我回去!”安浅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师缱婼被她这么一扯惊诧地站起身,裙摆随着站不稳的紫呢小靴转起了圈,腰间色彩绚丽的绸缎犹如孔雀的翅膀,底部的三道叉口扬起像是孔雀多彩的尾羽。

数十根发辫扬起,赭色丝绸缠起的巴隆窸窣撞击,头后嵌着忽玉的飘绪绕在孔雀町玛头冠上。师缱婼转过脸来,不由令人心中一凛,她眼角赫然有一块黑色的印记,形似展翅蝴蝶,这块胎记自她有记忆起就在面上,遮住了几近半边的容颜,显得鬼魅般可怖。

“啊,娘……”她手中的玛尼石应声落地,刚刚刻好的那块漂亮的玛尼石,硬生生摔成了两半。其上符咒似的经文沿着断口处断开,搭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随之掉落的还有袖间的羊脂玉盒,落出一块散发着阵阵羸弱光芒的血色琥珀,月光不偏不倚地泼洒其上,显得摄魂妖异。那是一枚血色琥珀,纹理虽然精细,可血珀本身却略显粗糙,表层的坑洼和黯淡度完全与精致的雕刻天壤之别。色酡清透,赫然雕琢着一朵莲花图案。

安浅姿扫了一眼血珀莲花,忙捡起还给她,师缱婼别扭道:“婼儿从来都没有去过中原,娘既然有这个机会可以回中原,又不肯带婼儿一起,我只好自己跑出来了。”安浅姿无奈道:“娘不过是去见一个故人,而且是路途很远的依兰山庄,有什么好玩的呢?你还是乖乖留在家里,要是早日根据血珀莲花练成武功,娘再带你出去玩。”

“依兰山庄……这么美的名字,我要去!”师缱婼笑道,一提起依兰山庄,安浅姿扶了扶肩上的包裹,不禁沉入回忆,嘴角那抹纹路似笑又非笑,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依兰山庄当年在夔州,后来发生了太多,如今应该在会宁府。”

“姑姑,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赞同婼儿,我也要去!”桑曲蹦蹦跳跳拉扯着她道,“你放心吧,我们就去中原玩几日,等姑姑你办完事我们就回吐蕃,有我和婼儿相互照应绝对不会有事的。”

安浅姿见二人一脸兴奋,不忍拂逆,犹豫片刻道:“不如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去临安府落脚,临安很热闹,有很多新鲜的玩意,你们就在那里玩一段时间,等我从会宁府回来我们在临安汇合,再一块回吐蕃。”

“对啊,临安是都城,听说很繁华热闹,我们在那曲草原上从没见过呢。”桑曲不由喜上眉梢,抓着师缱婼说道。

“再往南走便是临安了,我们在这里分手,我就快马北下去会宁府,足月之后我们在临安的花满楼汇合。”安浅姿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更好像是焦急着赶往依兰山庄,都顾不得师缱婼和桑曲。

“姑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婼儿的。”桑曲笑逐颜开,拍着胸脯说着。安浅姿点点头会心一笑,又有点担心地望了师缱婼一眼,便翻身上马策马远去。马蹄扬尘,不禁迷住了二人的眼睛。

“元夫人,饰饰得到消息说安前辈已经离开吐蕃前往会宁府了。”一个一身紫衣的俏丽姑娘轻巧地走来,对帐中的少妇说道。

这个年轻的姑娘眉间坠着一串金玉额饰,两耳后扎着许多数不清的小麻花辫,其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彩色宝石,发尾拴着缤纷的孔雀毛。看上去她和元夫人亲密无间得更像母女,其实她是金国唐括王爷的遗孤,唐括饰饰。

帘中蓝白相间的背影应声转过来,头上那顶银紫色织满白色羽毛的发冠轻微一侧,缠着两鬓长长的银色流苏斜倚在肩上。

在那身由金银线绣满异状图腾的华服衬托下,那个侧脸真是芳华绝代。韵味不减的美妇额间镶着一枚繁复藏银的步摇,轻声细语也使得步摇约略颤动,缓缓掀开帘子走出来:“她来了,我算到了。”

那温软的吴侬轻声缠绵地从她的唇齿间幽兰般地吐出,与这寒天冰雪和火炉红透貂毛的屋内陈设完全不一致,弱不禁风的身躯裹在厚重的羽衫下,根本不似北方女子。

“饰饰,麻烦你了。庄主的病那么重,我必须要让他们见上一面,你去引走无愧,我去引开俪夫人。庄主对我情深意重,我这么做也算帮庄主了个心愿。”元夫人握住唐括饰饰的手说道。

颜礼啊颜礼,当年你再不仁,如今我也不能不义,分隔十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依兰山庄的一举一动,忽必烈大军挥下,不论是金国还是依兰山庄,都气数将尽。

安浅姿心里默念,策马狂奔,眼泪一泻而下模糊了视线。那朦朦胧胧的眼界中翻过千山,涉过万水,黄沙难阻,冰河难断。她不眠不休,披星戴月日行千里,会宁府的城门终于展现在眼前。

安浅姿霍然拉住了缰绳,久久地徘徊在城门口凝视着那三个字。颜礼,我该回来吗。颜礼,我多怕到了依兰山庄看到你的病容。颜礼,你有两位娇妻相伴,这些年有没有想起过我。往事仿若流水,滔滔不尽,一去不返。当年的那支蓍草簪,就此隔断变成天人难见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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