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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夜毅重重地将手中的棋子摔在棋盘上,对弈的内侍慌忙起来,恭身退了出去。
“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从小学的是驭下之道,纵观天下局势,洞察秋毫,默识人的言行尽在你的掌控之中。这次怎么像孝子一样,说话幼稚,不成体统!”
夜秋睿微仰着头,脸上犹自带了三分倨傲:“男人的事情该由男人解决,这刀光剑影的,儿臣不喜欢女人搅在其中。尤其是对肖彦,儿臣绝对有把握与他一对一对峙!”
“什么时候你替那女人说话了?你是去迷惑她,而不是被她迷惑住。”夜毅站起来踱到夜秋睿面前,拿一双阴鸷的眼眸看他,“如今她是父皇掌控战局的一枚棋子,儿女情长抵得过家仇国仇吗?”
“够了,一个冷霜儿已经够了!”夜秋睿激动起来,眼睛里有丝痛意一闪即逝,“当初,我跟霜儿好好的,要不是您想搞什么美人计,拿这种话说服我,就不会让她去送死!”
夜毅气得面色发青,在殿内来回打转:“报应,真是报应!你清醒吧,她是肖彦的女人,这种人顶多只能是个玩偶,朕绝对不会允许你跟她交往!等战事结束,父皇会找天下最美丽的女子补偿给你的。”
夜秋睿也不想跟夜毅多加争执,冷声道:“中兴夜氏霸业,不是靠挟制一个弱女子便能成就的。父皇这法子只能用一次,一味固守京城无异作茧自缚,儿臣要的是整个翼国,让肖氏一脉从此消失!此等事体,须迅雷不及掩耳,年内定局!”
他甩袖而去,只留下短短的几句话,震响在夜毅心底。夜毅若有所思地盯着儿子的背影,一股莫名的不祥弥漫全身:“这小子,生具龙性霸气,智慧过人,就怕他迷糊在女人手里……”
一场战争后,肖彦暂不发兵,京城貌似沉静下来,长公主决定回柬国老家去。
天色尚早,她吩咐着兵卒、侍女将自己日常要用的物什搬到马车内,二三辆不起眼的马车,十几名兵卒护卫,也就够了。远远的,夜秋睿迎着晨曦朝她走来,白色的衣袍被朝霞染成了金色,而他的笑容也是灿烂的。
长公主怔怔地望着他,仿佛看见他拉着霜儿的手,也是这样的笑容,金色的霞光将他们映照得光彩夺目,旁边的霜儿笑着叫了声“娘”。
“姑姑。”
面前的夜秋睿恭身施礼,长公主惊醒过来,怅怅地问道:“夜郎……一个人过来?”
在并州的南宫府,她习惯他称她“老夫人”,自己管他叫“夜郎”,他们心照不宣地各自扮演各自的角色,直到一心想做绣活的穿针无意撞进了他们的眼帘。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竟忘记了改口。
“睿儿想请姑姑带一个人回去。”夜秋睿在长公主面前一直是亲密的,少了父亲那里的锋芒。
长公主心里一动,说不出的滋味:“是她吗?睿儿,你真的对她动心了。”
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属于霜儿的,她也习惯将他既当侄子又当女婿看待,如今他的心落在别的女子身上了。男人的心就是这样复杂善变,她管不住这些,因为霜儿已经死了。
“穿针定是恨透我了,我怎么带她去柬国?”长公主不安地问。
“姑姑会善待她,睿儿能肯定,她是不会恨您的。”夜秋睿含笑道,“让她远离战争,姑姑定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他深深地施了礼,背着阳光回去了。长公主沉吟,还是忍不住在后面问:“睿儿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姑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夜秋睿反问,并不停止的,大踏步走。
翼国西端的近江处,一座城堡矗立在绿色的山头,大片纵横的屋脊院角醉卧在绿色之中。
时当夏日,眼前一片无垠的绿海,宽阔的官道出没在绿海之间,宛如一条纤细的白线,纵是车马辚辚旌旗连绵,也在这苍茫绿海中渺小成蠕动的黑点。官道通向茫茫苍苍的绿浪尽头,天地之壮阔便浓墨重彩地挥洒开来。
此城堡有几分险峻,又有几分突兀,又取得个吉祥的地名——帝邑,让连日受逃亡劳顿的肖沐大喜过望,示意众人往帝邑方向赶。
帝邑近在眼前,却不料浩荡江水阻断去路。肖沐不识江水深浅,令辂车横渡过去。正逢夏日大水之季,装载大量财宝的辂车大部分轴断轮折沉陷江水,还有人被大水冲走,小部分的也都是车身损坏难以行走,一时间整个江面哭喊连天。
引线却是镇静,并州发大水时,她见过这骇人场面。于是下令给全部车轴铁笼各绑缚几十条粗大麻绳,青壮的侍卫禁军与宫人全部下水,在车两边拽住绳索,借着大水浮力将车辆半托在水面缓缓行进。虽是慢了一些,却是一人一车未折,全数到岸。
肖沐本来六神无主,也就随便蕊妃做主,奇效一出,心里也不由赞叹敬佩,忍不住去携引线的手,表示亲热。引线并不领情,扭头就走,把个肖沐悻悻地晾在后面。
到得帝邑,那里的州府赶来接驾。虽然连同肖沐都是皇家最显贵的人,可眼下却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全然没有了任何礼仪讲究。皇上、娘娘们驾到,州府哪敢怠慢,腾出最好的院子给皇上,天天杀猪宰羊以敬龙颜。
肖沐总算安顿妥当,舒了口气。次日午后时分,惊人的消息传来:京城早在他们出逃那日便遭沦陷,肖彦五万大军全军覆灭。肖沐捶胸顿足,大哭一场。三日之后,听得消息来报,王公大臣们已作鸟兽散,很多连夜逃出,牵动整座京城爆发逃亡大潮,到天亮时分,京城已经十室九空了。
肖沐痛心疾首,也是无可奈何,想在帝邑这个边塞地方求得一席生存之地,万不得已去西面邻国寄人篱下,请求蔽护。
然则好景不长,西逃的难民循着皇上的行迹而来。远远望去,哪里是绿荫官道,分明是一片车马汪洋。到了晚间,遍野火把,遍野车马,西逃者大多是商旅大族与贵胄富户,动辄大车数百马匹上千,车马如潮人流如海,密匝匝遍布原野。
难民潮铺天盖地涌来,帝邑州府顿时慌了手脚。不到一万人口的帝邑小城如何容纳得这源源不断的汹汹人潮?纵然是富户逃亡自带粮草,可这饮水、房屋、食盐等又如何解决?何况堂堂天子在此,怎可与大群难民挤在一起?
城外乱哄哄的,人们高呼着皇上,请求天子庇护。肖沐站在山坡上往下眺望,脸色灰败。
“车马太多,目标大,柬军追来如何是好?”他急得直跺脚。
赶快召了州府与当地族老前来议事,最终合计出解困之策:教老弱妇幼进城,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编为民军,驻扎城外,做帝邑郊野防守。各族领族老们或骑马或步行前去颁布旨意,有几名执事宫人跟随记录逃难人数。及至报来一归总,肖沐惊得不能言语——帝邑城外竟然聚集了五万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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