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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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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日高回马营堡的事,除了庞日升一家和韩进秀以外,没有别人知道。庞日升本来想把日高回来的消息告诉大伯庞乃节和大哥庞日明,以便和他们商量日高与进秀的事。进秀不愿意跟宋天成过而死心塌地地要等日高,这在全村已是人所尽知,现在日高回来了,他跟进秀也该有个明明白白的了结了。可是日高现在是桑干河忠义团的人,是日伪军的对头,让外人知道了可了不得。有了这一层顾虑,庞日升便没有告诉庞乃节和庞日明,只是悄悄把宋天成叫到家里,打算先探一探宋天成的态度。

宋天成和庞日升的关系现在变得非常复杂,本来,天成自打十几岁就给庞乃节帮工,几乎天天跟日升打交道,俩人一块儿长大,就象亲兄弟一般。然而自从日高跟进秀好上了以后,俩人见了面就不知怎么了,浑身上下都觉得别扭。日升呢,总认为对不住天成。而天成也觉得对不住日升;自从他知道了进秀的爹本来是要把进秀许给日高的这件事以后,他就认为是自己插了日高的行,害得三伯气死,日高有家不能回。所以,进秀叫他多贴了三十块大洋一下子给日升买了两头驴,他也没有说什么。

日升家的为了招待宋天成,专门到下西河集上买了二斤肉,还宰了一只鸡。在日升家的心目中,进秀早已成了未过门的兄弟媳妇。庞乃节,庞乃义都拿宋天成当孩子看待,于是日升家的也和丈夫一样,把天成看作是兄弟。在天成进秀送来驴以后,两家人几乎成了一家人,而天成更变成亲兄弟了。只是这种亲兄弟一般的情感里,夹杂着一些说不清楚又难以启齿的东西。

包饺子,炖鸡,又炒了两个菜。宋天成不知道日升两口子为何要这样款待自己,急得满脸通红,干搓手说不出话。日升一家子是俭朴惯了的,过大年也未必舍得吃这样一顿饭,这叫他怎么能安心呢?

三盅酒下肚之后,宋天成再也憋不住了,直冲冲地说“日升,你这是作甚哩?要把我憋死呀?有啥话你在哪儿不能跟我说?非得弄这些些?咱庄户人攒几个钱费劲哩!”

庞日升其实也憋不住了,他跟他爹庞乃义一样,没有他大伯庞乃节那样的城府,敷衍应酬简直是受罪。听了宋天成的话,便把酒盅一放,说“天成,找你来,确实是有话要说,只是这话,我不好意思开口……”

庞日升话到嘴边又犹豫了,拿起酒瓶往酒盅里斟酒。

“你,我,还有日明,咱们有啥话不能说?”

宋天成嘴里这样说,脑子里却突然一闪,猜到了日升说的事大概跟日高和进秀有关。

庞日升给两个酒盅斟满了酒,放下酒瓶,抬起眼看着宋天成说“天成,日高跟进秀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你……咋个打算?”

宋天成直盯盯看着庞日升,既不惊奇,也不难堪。进秀的心早拴在日高身上了,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他对这件事早有自己的主意。看着庞日升说完,并不急于回答,端起酒盅一仰脖全灌了下去。放下酒盅抹抹嘴,这才说“日升,大概你早知道,进秀她爹给进秀找的婆家,本来并不是我,而是日高。我当初要是知道,说啥也不能插日高的行娶进秀……

宋天成说到这里头低了下去,不想让庞日升看见自己又开始发红的眼圈。说心里话,他是喜欢进秀的,自己喜欢的女人却不喜欢自己,这是男人的悲哀。如果说进秀的爹当初选定的就是自己,他的心情肯定是另外一番滋味;他虽然不能对日高怎么样,起码还能在自己心里保留一些男人的气愤和尊严。可是,进秀她爹本来选的就是日高,他就再也理直气壮不起来了。他娶了进秀,拆散了日高和进秀这一对儿鸳鸯,结果害得日高偷驴,三伯气死……自己引来了多大的灾祸啊!

宋天成一想起三伯庞乃义就想掉泪,仿佛是自己害死了三伯。庞日升怕他把话题扯到爹身上,急忙说“天成,那事咋能怪你哩?我爹早说过,这都是命,命里定就的,谁也改不了。”

宋天成渐渐镇定下来,抬起头说“日升,我早思谋好了,日高跟进秀才是天生的一对儿,现在日高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早晚得回来。他一回来,我就休了进秀,让她跟日高成亲。强扭的瓜不甜,进秀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强留也留不住。我已经错了一回了,不能再错第二回。三伯说他没有使唤牲口的命,我也没有娶进秀的命。人争不过命去,我认命,日升,你就放心吧……”

宋天成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庞日升已是满眼泪水,自己的心也突然一酸,眼泪也淌了下来。

庞日升早从大伯庞乃节那里知道了宋天成因为娶了进秀而追悔不及,所以才敢叫宋天成来探他的口气。听宋天成如此一说,庞日升夫妇惊喜万分,开始秘密筹划庞日高的婚事。两口子商定,等日高再回来,就劝他退出桑干河忠义团。跟刀枪打交道毕竟凶多吉少,还是回家种地安稳。等日高回来,就在宅院旁边再盖两间窑房,让日高和进秀住。家当然不分,日高能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多少帮帮自己就行。

报答宋天成的办法两口子也想好了,日升家的在自己娘家村里物色了一个四十岁的寡妇,模样算不上多好,配宋天成还配得上。再说四十岁的女人还要什么姿色?能过日子就行,估计宋天成也能乐意。到时候再备上一份厚重的贺礼,一来补报宋天成送的驴,二来补报宋天成让出进秀的大恩。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宗,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庞日高是从桑干河忠义团回来的。要让全村人都相信他是在外边做买卖回来的,这样才能免除后患。

占据了东坊城的桑干河忠义团时刻威胁着乌玉公路,成为日本人的心头大患,日本人下决心彻底消灭这支从北盘口就与日军结下了血海深仇的抗日武装。

就在庞日升夫妇不露生色而又异常紧张地筹备盖新房的时候,一天夜里,庞日高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马营堡。不容哥嫂开口,庞日高就告诉他们马上要打仗了,让他们作好准备以防万一。庞日升拉住弟弟的手哀求道“日高,别去了,留在家好好过日子吧,别让爹再为你担心了。”

庞日高说“哥,不行啊!我不回去,六百多弟兄咋办?我不能丢下他们呀!”

庞日升说“不是有龙司令吗?他们有龙司令哩,不差你一个。”

听到这儿,庞日高抬起手慢慢摘下头上的礼帽,露出额头上一大片黑青。

“哥,我就是龙飞……”

庞日升目瞪口呆,他这才明白弟弟每次回家为什么只呆一嗅儿,而且从不摘帽子。

在庞日升发呆的工夫,庞日高已快步走出了屋门。待庞日升夫妇从极度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庞日高已在街门外消失。庞日升追到巷口,望着四周黑茫茫的夜色,一颗心越缩越紧。万籁俱寂,只有他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极力压抑着的抽泣。

从庞日升那里出来,庞日高径直来到宋天成家。宋天成急忙披衣下地,对庞日高说话眼却看着别处“日高……你先坐,我去日明那儿有点儿事。”

庞日高摁住他了的肩膀“我立马就走。”说罢,一步跨到韩进秀跟前,韩进秀也不管宋天成在跟前,爬出被窝光着身子扑到庞日高身上。

“带我走,我跟你一块儿走。”

“不行,进秀,要打仗了……”

“打仗我也不怕!跟你在一块儿,死也不怕……”

“不许说死!”

庞日高猛然推开韩进秀,扳住她的肩头一字一字地说“我还没活够哩!要活,要好好活!等打完仗,我来接你。”

庞日高松开韩进秀走到宋天成跟前,扶着宋天成的肩膀只叫了一声“天成哥……”便低下头不说话了。宋天成也不敢看庞日高,自卑又诚恳地说“日高,你放心吧,家里有我,没事……”

庞日高用力晃了一下宋天成的肩膀,走了。

日军先从乌宁、玉县两地各抽调四百人包围了东坊城。两县的敌人动态早有侦探报告了庞日高,庞日高没把这八百敌军放在眼里,冷笑说“让他们来吧,我正等他们哩!”

八百日伪军对东坊城形成松散包围态势,头一天双方只是远距离对射,枪声稀稀落落,敌人没有展开进攻。侯进堂对敌人的作法产生了怀疑,牛山却说“狗日的知道进攻就是送死,才不敢攻咱哩!”

敌人不进攻,城上的火力就发挥不了作用,不能大批杀伤敌人。庞日高猜不出来敌人不进攻又不撤退搞的是啥名堂。侯进堂担心敌人有阴谋,建议及早撤离放弃东坊城。他的意见遭到大伙儿的反对,多数人都认为敌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围不了几天就得撤。而眼下如果忠义团弃城逃跑,反而会丧失城墙的掩护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遭到敌人的射杀和追击。

庞日高举棋不定。

这样僵持了两天。庞日高没有料到,敌人就是要用这个办法麻痹忠义团,粘住忠义团,让忠义团产生日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展开进攻的错觉,进而一心一意坚守东坊城。

这是敌人精心策划的战略,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可能保密,他们怕一开始就出动大批军队会把忠义团吓得再钻到山里去。敌人的阴谋获得了成功。

第三天傍晚,从张家口开过来的一大队日军和七百伪军赶到乌宁县城,稍作休整便立即向东坊城开拔。城里的侦探已无法将这个十万火急的重要情报送进被包围的东坊城了。

第四天清晨,剧烈的爆炸声将庞日高从梦中惊醒。从张家口来的日军带了两门钢炮,集中轰炸东坊城的北城门,这是东坊城唯一的城门。城门处的城墙被炮弹炸得一块块坍塌,形势异常危急,侯进堂指挥弟兄们拿麻袋装上土以及烂砖碎瓦填补缺口,许多弟兄被炸死炸伤。

包围圈缩小,敌人开始进攻,日军夹着伪军哇哇怪叫着扑向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城门。架在城门两侧的几挺机枪先后被炸,城墙上已无法布置固定的机枪位置。侯进堂挑出枪法好的弟兄守在城门两侧放单枪,冲在前面的敌人陆续中弹倒下,凶悍的进攻终于被击退。

城门不断被炸开又不断被堵住,最后只能拿家具拿整麻袋的粮食拿被褥包起砖头瓦块去堵了。又打退敌人两次冲锋,支撑到了天黑。此时,忠义团的伤亡已剧增到一百余人,而前三天没有一个伤亡。

庞日高召集紧急会议研究对策,显然,敌人前几天的做法是疑兵之计,为的就是要让忠义团下决心死守。现在敌军一下子增加到两千人,而且有大批日军,敌人的企图已不言而喻。正式开战的头一天忠义团就伤亡过百,照此拼下去过不了几天忠义团就得全军覆没。眼前只有一条出路:突围。

然而突围就意味着要把受伤的弟兄留给日本人,庞日高眼圈发红,后悔没听侯进堂的忠告。要是早几天撤离,那些弟兄哪里会死哪里会伤啊!

侯进堂看出庞日高为难,说“司令,为保住咱忠义团一条根,不下狠心不行了。受伤的弟兄那儿我去说。”

庞日高一摆手说“不,我去!”

庞日高来到一个躺满伤员的大院,院子里的喊叫和呻吟一下子都停止了。庞日高望着那些受伤的弟兄们,好一会儿才说“弟兄们,我龙飞对不起大伙儿!我不该死守孤城!”

牛山插话说“这咋能怨司令?弟兄们荒山野地苦了一冬天,谁不想打进城里过几天舒坦日子?要怨先怨我,一打头就是我不愿意撤!”

伤员们七嘴八舌嚷道“牛大哥说得对,是我们想进城,不怨司令!”

庞日高摆摆手继续说“弟兄们,鬼子来得太多了,还调来了钢炮,才打了一天咱的伤亡就这么大,城是守不住了,我打算突围……”

一片寂静,谁都明白庞日高的意思。

军需官二狗这时说“弟兄们,我从北盘口刚拉队伍的时候就跟着龙司令,咱队伍的钱粮东西都是我管着,我心里最清楚。咱们弟兄应时按候十块八块领晌,过年过节还加倍,可龙司令一块大洋也没拿过!他也有爹娘,他也有家小啊!弟兄们,跟着这样的大哥,我就是死也心甘情愿!龙司令,我跟受伤的弟兄们一块儿留下掩护你们突围,你们走吧!”

伤兵们激动起来,有的哭,有的喊。

“跟鬼子拼啦!”

“给我留颗手榴弹,我跟鬼子一块儿死!”

忠义团里人人都知道,军需官二狗的婆娘和吃奶的儿子都在北盘口惨案中死在日本人手里。

牛山含着泪说“二狗,你这是作啥哩?”

二狗说“牛大哥,你们突围,总得有人掩护啊!我带着受伤的弟兄打掩护,就能多替下一些弟兄突围,你们出去替我们多杀几个鬼子,我们就够本儿啦……”

二狗哭了,满院的人没有一个不掉泪。

第五天的战斗更加激烈,从早到晚枪炮声震耳欲聋。庞日高侯进堂带领着弟兄们顽强抵抗,牛山领着十几个人挖城墙。东坊城城门朝北,对着乌宁县,突围的墙洞在正南。到傍晚枪声停止时,一个丈余宽的大洞已经挖好,外面只留下一层城砖作掩护,一推就能推倒。

按照预定计划,天刚麻麻黑,敌人正在吃晚饭,忠义团突然从敌人意想不到的南城墙里冲了出来。牛山打先锋,侯进堂断后,忠义团冲出包围向桑干河方向逃去,侯进堂率领五十个弟兄拼死阻击敌人。跑出二十多里,敌人又追上来,在一大片树林里,不知从哪里过来的一营八路军敲与溃退的忠义团相遇。李营长迅速布置阵地掩护忠义团撤退,追击的敌人突然遇到猛烈的阻击火力,象割倒的高梁一片片往下倒。敌人不敢追了,八路军趁机撤下来跟忠义团一道撤到北盘口。李营长与庞日高谈了一顿饭的功夫,随后,庞日高率领忠义团残部三百余人随李营长向东进入太行山。

桑干河忠义团随八路军撤走两个多月,九月二十五日张家口日军司令部宣布投降,傅作义将军的八十三师接管了乌宁、玉县、汤县一带。

抗战胜利了,全国上下喜气洋洋,马营堡的人们也松了一口气。仗总算打完了,能过上安安生生的太平日子啦!全村人有说有笑,只有庞日升一家人和韩进秀高兴不起来;日本人打死了很多忠义团的弟兄,虽然人们都说黑头司令没有死,带着一伙弟兄冲出了包围,但至今没有消息。日本人走了,庞日高如果没有死,应该回来了。韩进秀每晚都谛听着街上的动静,一直没有再听到马蹄的声音。

庞乃节一家人始终不知道庞日高的下落。那天晚上当庞日升知道了庞日高就是大名鼎鼎的龙司令时,声色俱厉地对儿女们说“你三叔投忠义团的事,不许往外说!跟谁都不许说!就是你大爷爷你大伯也不能说!让别人知道了,咱全家,连你大爷爷大伯全家,一个也活不成!”如今日本人虽然走了,但孩子们幼小的心灵还看不懂这人世的沧桑,依然牵记着爹爹的警告。在外人跟前,就是在自己家里,也决口不提三叔一个字。

这一天,庞日明和庞日升下地回来碰到了一起,庞日明叹着气说“日高这一走就是一年多,也不知道跑到啥地方去了。都怨我,那天晚上我以为他得回家哩,要知道他没回,我拉也得把他给你拉去。”

那天晚上庞日高偷偷回来的事,庞日明一直没有告诉庞日升一家人。他怕受埋怨。这会儿,日本人投降了,天下太平了,他估摸着日高肯定快回来了,这才提起这件事。庞日升不知道弟弟还在什么时候回来过,便问道“啥时候?我咋没见?”

庞日明说“去年,三叔入土的第四天。日高是黑夜来的,我都睡下了。日高听说三叔死了,跑到坟上使劲撞头,我也不知咋了,咋就没想起拉住他呢?”

庞日明满脸愧疚叹息着不说话了。庞日升这才明白日高额头上那一片黑青的来历。他一直以为日高头上的黑青是打仗弄得哩,谁知竟然是在爹坟前撞头撞的!庞日升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说,日明呀日明,你也真是!为啥看着日高撞头不拦住他呢?你看看日高把头撞成了啥样?好好一张脸给毁啦!

庞日升心里忿忿的,却无法说出口,见庞日明对日高在忠义团的事一无所知,就把话头岔到别处去了。

庞乃节雄心勃勃地开始实施他振兴家业的计划。日本人投降了,再没有人跟他派粮派款了。他已经盘算好,除了自家的地种一些胡麻以外,再从别人家别的村里收购胡麻,轧了油到乌宁县城进秀妹子韩进荣的杂货铺去卖。城里油价高,销量大,利也大,一年能挣不少钱。他打算哪天让天成赶上车,他和进秀一块儿进城,去找韩进荣商量销油的事。还没等他起身,村长领着两个背枪的乡丁找上门来了。

村长陪着笑说“乃节叔,政府的捐税派下来了,咱村每亩地摊二十个大子,你家六十亩地,不多不少正好六块大洋。”

庞乃节问“日本人不是走了么?”

村长莫名其妙,答道“走了,咋啦?”

庞乃节说“天下不是太平了么?”

村长说“有国民政府和国军在,当然太平啦!”

庞乃节说“日本人走了,天下太平了,不打仗了,为啥还要派款?”

村长气笑了“乃节叔,您儿可真能绕,把我绕得懵头转向。天下太平是因为有国军,国军得吃,得喝,不跟咱老百姓要跟谁要?乃节叔,没有国军保护咱,**来了给你共产共妻!”

庞乃节没听懂,问“啥?土匪还分公匪母匪?”

村长和两个乡丁笑得前仰后合。村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庞乃节说“乃节叔,您可真会打岔哩!**就是**,八路军!”

庞乃节只听说过国民党,国军,不明白啥时候又冒出来个**,八路军。便问“啥叫个**,八路军?他们是做啥的?”

村长说“他们就是共产共妻的。”

庞乃节眨眨眼越发糊涂了“啥叫个共产共妻?”

村长边想边说“共产……就是你的东西哩……是大伙儿的,谁想拿谁拿。共妻就是你的婆娘也是大伙儿的,谁想睡谁睡。”

庞乃节气乎乎地说“我的东西,别人凭啥拿?我的婆娘,别人凭啥睡?”

村长笑道“别人的东西,你也能拿。别人的婆娘,你也能睡。”

庞乃节听傻了,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还有……这事?这……还象个……世道?”

村长和两个乡丁又笑了一阵子。村长说“要不政府就派捐哩?要让国军打跑**,**不来,也就没人跟你共产共妻了——行啦,乃节叔,我还得去别人家哩!从您这儿捞上十块豆腐招呼这两位兄弟,钱从您的捐税里扣出来,不让您吃亏。”

村长和两个乡兵拿着豆腐走了。

马营堡家家户户都派了捐,许世昌派得最多,他家一百二十八亩地,派了十一块大洋一百六十个大子。许世昌气得破口大骂“日本人撒得尿泡还没干哩,又来派捐!我给他个球!老子没有,看他比日本人还凶!”

许世昌是马营堡的首户,许多人都看他的动静行事。收捐那天,许世昌撒泼耍赖就是不交,乡丁头目火了,骂道“他妈的!日本人收税你有,国民政府收税你就没有了?把这个汉奸抓起来!”

许世昌真被抓进乡公所关起来了,许家急忙交了捐,换出了许士昌。许世昌都顶不住,谁还敢再顶?村里人乖乖把捐交了。庞乃节不想交现钱,拿粮食、麻油、豆腐顶了不少。

乡公所还在马营堡抓了一个人,那就是光棍许凤山。许凤山有两亩多地,懒得经营,春天撒下种子就很少再管,打点儿粮食糊不住自个儿一张嘴。家里半片破炕席,一团黑棉絮,一口锅一只豁口碗,就这些家当。给他派了四十六个大子儿,他对乡丁说“我一个子儿也没有,家里的东西,你们想拿啥拿啥。”乡丁把他抓进乡公所打了一顿。关他还得管饭,把他踢出来了。

到了冬天快过年的时候,乡公所又来收税,每亩地摊三十五个大子儿。

过了年刚开春,政府下达了征兵命令,分到马营堡的兵丁人数是十五人。许世昌、庞乃节家各有一名,许世昌悄悄给了许凤山三十块大洋,让许凤山顶替了他家出丁。庞乃节舍不得花钱,心想日本人走了还跟谁打仗?当两年兵就当两年兵,反正还回来哩,花那些冤枉钱干啥?于是让孙子庞敬业出了丁。庞敬业在庞乃节、庞乃义两家的孙子辈中排行老大,那一年十八岁,当兵后编入八十三师,就在乌宁县驻防。

接二连三的派捐征丁把庞乃节发家致富的美梦一点点儿打得粉碎,原以为日本人投降了不打仗了,用不着再交那么多的捐税了,结果捐税非但没有少,连人都征走了。庞乃节心灰意冷,渐渐萌生了变卖田产迁居县城的念头。庞日明凡事都由爹作主,自己没有主见,在这件大事上他更是茫然无措。庞乃节便打定了主意,托进秀的妹子韩进荣在城里帮他物色房子。

庞乃节仔细估算了自己的田产;六十亩地、五间瓦房、一挂胶轮大车、一头骡子,加起来值五百块大洋。豆腐坊、油坊不算,他打算把豆腐坊和油坊搬到城里。算清了帐,便开始考虑把田产卖给谁,谁有可能而且也愿意买他的田产。当然,他首先想到的是侄子庞日升,卖给日升,宅院和田地都不出庞家,这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他担心庞日升能不能拿出这一大笔钱,日升虽然象他爹那样勤苦节俭,可是光凭种地又能攒下多少钱呢?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先问问日升,如果问了日升日升不买,他再卖给别人,日升就说不出别的话了。

庞乃节把庞日升叫到家里说“日升,有件大事想跟你商量哩。”

庞日升犯了疑惑,不知大伯说的是啥大事,盯着大伯认真听着。

庞乃节又说“这乡下我看是住不成了,咱庄户人成了没有主儿的羊,狼逮住狼叼,狗逮住狗啃,谁都要吃你的肉,难活哩!”

庞日升还是没听明白,庄户人不住乡下住啥地方去?大伯这是想说啥哩?

“日升啊,我思谋了不少日子啦,敬业让征走当兵了,家里、地里又缺了一个顶用的人手。这些地,日明一个人种不过来,我也不想种了,我想把它卖喽,连宅院一起卖喽……”

庞日升吃惊道“大伯,卖了房卖了地,您一家人住哪儿?”

庞乃节胸有成竹地说“搬到城里,到城里开油坊豆腐坊,省得在这儿交那些摊不完的捐,派不完的税。”

庞日升不再作声,他明白大伯的意思了。大伯这是在试探他想不想买下大伯的田产哩。他不知道大伯要卖多少钱,不过他清楚大伯一向精细过人,在买卖上别人很难算计过他。

庞日升并不十分想买大伯的田产,他知道自己买不起,不过还是想知道大伯究竟想卖多少钱。如果大伯不想让庞家的家业落入外人之手,或许能例外地对自己开出最低的价格,果真如此他也许会接下大伯的家产。

庞乃节知道侄子在等什么,接着说“我大概算了算,六十亩地、五间瓦房,还有大车、牲口,咋也值五六百块大洋。外人要哩,五百五十块大洋我也不想给。你要是想要,就不能按价钱算了,给上四百块,够我在城里安顿就成。再少就拔拉不过来了。”

这个价钱真不算高,不过庞日升还是买不起,别说四百块大洋,三百块他也拿不出来。大伯家子孙两代都是独苗,孩子少,而自己三儿两女一大群,还供儿子念私塾,能攒几个钱?况且,自己手里那点钱,还得预备着日高回来了给他娶媳妇盖房用。想到这些,庞日升说“大伯,我知道,您要搬到城里也得一大笔钱哩,我没有这些些钱,我给您问询问讯别人吧。”

庞乃节猜出侄儿拿不出钱,叹息着说“日升,你爹不在了,日高又跑得不见踪影,按说我这个当大伯的该帮衬帮衬你。我这家里,你看能用着的,到时候我都给你留下。”

一提起日高庞乃节就后悔,他是真心想帮一把日升,以补偿自己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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