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羊

近十年来，又一次躺在了学校宿舍的床上，当然这床要比十年前舒服的多，十年前是硬板床而现在是软铺。

十年前开学第一天的中午，在学校旁边的小饭店吃过饭，把爹送上了车，转身要走时听见爹说：“那我走了昂~，你自家管好你自家啊——！”。我回过头看时，公交车已走了，可我看到了爹扭着头看我的那关切的眼神，我躺在硬板床上心酸了好一阵子。我从小脾气拗，没少挨爹的打所以一直认为爹不疼我，我甚至怀疑过我不是亲生的。而为了逼我上大学的事，我和爹没少生气，到了要分家的地步，我们好长的时间不说话，还是到了开学前才说话，而开学前的两个月，我却在过着神仙样的日子——放羊。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归田园居》 陶渊明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好了歌》《红楼梦》

不知是受陶老先生的影响还是看了《红楼梦》中“好了歌”而有所感，我那时迷恋上了家乡的山野生活，美其名曰：“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还自以为是做到了“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早上五点天已亮，便起床去离家一里来地的枣树沟里拔花生地的草，山里人水浇地不多，旱地倒不少，每天早上去干还是有干不完的活。

呼出一夜的浊气，吸着山里特有的带着微湿和百草香的清新空气——现在好像叫“天然氧吧”，一边看着从东边山顶慢慢爬上来的太阳，一边哼着小调、扛着小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是不是很惬意……

七点多点可以“下早班”回家，这时娘已做好了早饭，大部分时候是吃大锅菜浇面条，另外还专门烙了两张大饼那是给家里“羊馆”准备的干粮，平时家里的羊馆是弟弟，而在假期里这个轻松的活当然是给他上高中的哥哥做了，而他那个哥哥就是——我。

走近羊圈被关了一夜的羊们已躁动不已，大声的咩~咩~的叫着以表示不满，好多已将两只前腿高高的搭在圈栏上；我一边用鞭子哄打着围堵在门口的羊，一边打开圈门，头羊已欢叫着冲了出来其他羊紧随其后，弱羊和部分羊羔子跟在后面，我背上包——里面有饼和锅碗家当还有书，打着响鞭带着我家的狗向村后的山上走去……

开始的一里来路离村近，庄稼地多，再加上每天被数十只羊啃、踩，已很少有可吃之草，所以这段路是用来溜羊的叫做“溜道”，用十几分钟走过溜道，前面有头羊带着不用管，中间有狗看着，那只羊走偏了路去吃庄稼会被追回来，我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走的慢的弱羊和羊羔。

到了没庄稼的山里，羊、人、狗都轻松了，羊由头羊带着去找它们爱吃的草，我找个高点的地捡些小石头放在身边，然后坐在树荫里看我的书，任由羊撒的满山都是，只要不出我的视线就不去管它——也算“无为而治”吧，狗悠闲爬在我身边。林子里不时有鸟叫上几声，蝈蝈在草丛里也不示弱时叫时停，柔柔风把清凉和花香送入心脾……

直到狗蹿了出去我才从书中惊觉，一看有一部分羊已吃到山那边去了，我赶紧放下书随着狗向山那边追去，跑上山梁看到十几只羊在快速的边吃边向远处走，我向它们那边扔着石块边追着喊它们回来，狗撒着欢的冲了过去，羊先是向更远的方向跑，不久便被狗追上，只好掉过头往回跑，边跑边叫，像犯了错的孩子，我大声的喊着向它们旁边扔着石头，把它们圈回山这边来，再把四散的羊向一块圈，由头羊带着向回吃，把狗留在山梁上，我自己回树荫看书。

知了的叫声更噪日已近中，那应是十一点多了不用表，日头的位置便是很准的表。好多吃饱了的羊已卧在凉快地儿反刍去了，该是“饮羊”的时候了。打着鞭子叫着头羊的名字把它们哄了起来，向着泉水方向走去，在离泉水还有百十来米的地，好多羊便以冲刺的速度跑起来，每每这时我也得抢着跑在前面狗随我跑到前面。我要抢在羊前面占邻泉眼下面的几个水池，——哈，倒不是和羊抢水喝是怕羊经过紧跑马上喝水的话会被呛死。渴了一上午的羊团团的围在几个水池旁边，我却挥动鞭子哄着不让喝，它们大声抗议，可我还是固执的打着那些渴坏了偷水喝的羊，几分钟后看没什么喘粗气的了才放开让它们喝。头羊、大羊、壮羊喝完了是弱羊、小羊喝，等到所有的羊都喝好了在水池边闲逛时，我便把它们赶到水池不远处的树林里让它们反刍午休。

我在水池下面的大石块间找大红根，一种可以做茶的草因根皮成红色，又比一般草粗大我们那俗称“大红根”。挖了四五棵粗细不等的根，有一小把了往水池上面的泉眼处去，走近石崖下的泉眼，已能感到丝丝的凉意，水汩汩的从石缝里冒出来在下面的石槽里汇成一小潭，凑近小潭如冰箱被打开，一脸的汗马上被冻结，轻捧在手里送入口中，冰凉已滑入心脾，甘甜仍留舌间，大热的天能守着这样的凉泉，人真的会变懒。喝了三大捧才过瘾，感觉肚子里有点饱，坐在旁边的石块上享受着炎夏的清凉，身上的汗都变凉了才懒懒的起身去树林里捡些干柴，附近的已被捡完只能走的稍远一点，狗不知所以的跟了过来，东嗅西闻的，我只顾捡我的柴，好在这里离村远没什么人来捡，没几分钟已捡了一小捆应够中午烧水用的了。返回泉眼处把柴放在用三块石头搭成的灶台旁边，把随身背着的小锅放在泉眼的石缝边上，用一根干净的小木棍插在泉眼那石缝里，水便沿着小木棍流进了锅里，接八分满，放在灶台上，再从附近草丛里找些干了的枯草做为“引火柴”，用打火机点燃，便有了一小团火，等火势稍旺些，便加入细细的干柴，等细细的干柴烧着了再加上去粗一点的干柴，不久火已烧得呼呼响了，便可加入些更粗的柴进去，这时就算不太干的柴也会被烤干再烧着的。这时可先不用管火把挖来的大红根洗净，放入快开的锅里，可以坐到旁边凉快会了，大热的天守着个火堆什么感觉，还是坐在凉泉的旁边舒服些。水开了大红根已把一锅水染的深红，火弄的稍小一点让水多煮一会，这样煮出来的“红茶”才会更有味，然后端下来放在水池里这样可以凉的快些，吹掉搭灶台用石头上的灰，把带来的烙饼放在上面，一会便烤好了，分一块给狗，自己坐在凉泉旁边吃着石头烤饼、喝着浓香的“红茶”，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享受吧。饼吃完了红茶我也喝了三大碗，肚子已有些饱可嘴还想喝，就由“牛饮”改为慢品。一锅红茶被我喝了大半锅直到撑的实在喝不下去才做罢。去旁边树林“视察”一下工作，羊们在悠闲的午休，转回石崖下，找块稍平点的长石块，头枕着书躺着。天蓝的发青，雪一样白的云如丝如缕的画在那，绵绵的风拂过脸，钻进怀里留下一拂凉意，四周静的只剩下蝉的胜利……。

《高山流水》

一个人静静的站在

高山上的小溪边

看着溪水涓涓的流远

小溪蜿蜓着她少女般的细腰

轻轻的舞起段段的《霓裳》

飞扬成片片的《羽衣》

最后化成一幅幅《飞天》

去撞击交错的山岩

碎成千万颗大小的珠子

落入崖下的玉盘

交响成乐会的名曲

缓缓在小潭中恬静成婴儿的梦

青青的小草在水边轻轻的晃动着摇篮

知了也不再无聊的叫

如丝如缕的白云

从蓝的发青的天上掉进潭水的梦里

随着飞鸟的影子一块去寻找梦中的婵娟

直到凉凉的风卷着几声尖锐的鸟鸣

划破了梦中的美人脸

才觉得有点高处不胜寒

直到狗的叫声把我吵醒，翻身跑出来，几只不安省的羊已跑出去老远了，日头已偏在西边，比那会温柔了很多，应该是三点多了，是快“起晌”（下午干活）的时候了，把那几只羊追回来，回到凉泉处，实在舍不得我的红茶啊，现在已是凉茶，把剩下的少半锅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留了点倒在自己的水壶里背上，去上“下午班”接着放羊。下午和上午的放法差不多就是换了个地，羊还是吃它的草，我还是坐在高处树荫地看我的书，狗还趴在我附近守着。

突然听到狗兴奋叫声接着蹿了出去，正在吃草的羊打着响鼻，哄~的散开，顺着乱的方向看去，一只野兔正在狂蹿，狗在后面追着，我也扔下了书追了过去，可我的两条腿实在跑不过它们的四条腿，转过一个山头，远远的能看见狗还在追，可野兔是看不到了，我站在那观望，一会狗一无所获的回来了，可我不死心想着如何能追住这只野兔。让狗呆在刚才兔子跑过的地，因为兔子有个习惯它们爱跑老道，从那来的还从那回去。我想真的来个守株待兔。我赶着羊群去兔子跑过的地儿去搜索，可毕竟狗还是狗，我对它连说带比划让它呆在那，我一走它就跟过来，我只好返身把它摁在原地，再说一遍：“在这呆着”，几次之后它好像真的明白了趴在那真的埋伏起来，我赶着羊群绕了一里多路，在兔子消失的地儿把羊群撒开，成扇形往回搜，突然有一片羊群有了惊动，惊喜的以为是兔子，却听忒~的一声飞起来一只野鸡，我们的计划是埋伏能跑的野兔，可对能飞的野鸡那是无能为力的，又搜了半个来小时羊群都接近狗埋伏的地儿了，还是没有发现野兔，今天也只能作罢，总不能一下午不好好放羊，追兔子玩了啊。

阳光越来越温柔，温柔的有些害羞，头一低再低，最后向西边的山后面躲去，天上云也受了传染大片大片的变的绯红，“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回家的时候了。第二天将是前一天的再续。

一年后的暑假里“她”到我家玩，非要我带她一块去放羊。她家是平原的，走不惯山路，一会差点滑倒，一会又差点崴了脚，时时给来点惊叫声做插曲。我只好一手拉着她，一手拿着鞭子打那些不听话的羊；她看着好玩也要放会，拿着鞭子到处乱打，弄得羊乱跑、乱叫不知如何是好我们俩大笑……。到了山上羊去吃它的草，我们坐在树荫里聊天，聊累了一块去采山花编花环玩。中午我去“饮羊”时，她自告奋勇去捡柴禾做饭，等我回到泉水那，看到她蹲在灶台那用力的吹火，烟很大但火却着不起来；她满头、满脸都是灰，两眼被烟呛的满是泪，脸上的灰又被泪水和汗水湿成了一片一片，整个成了个大花脸。我手指着她笑得说不出话来，她还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我把她拉到水池那让她自己照，她先是大笑然后赶紧洗脸，接着是追着打我。我告诉她火烧不起来的原因是柴填的太快、太多，把火给压死了所以才会“烟多而焰少”，而这里的山风很大不用去用嘴吹，只要把柴松动，火就会烧旺起来，边说边操作火一嗅就烧得忽忽响了……。然后我俩一块去捡些柴，挖几棵大红根做红茶给她喝，她说从来没喝过那么好喝的茶，在石头上烤烙饼吃。我报歉说让她吃得很简单，她说这是她第一次野炊，并且是和我一块野炊，从来没吃过那么别味的饭，再简单只要有我在就会吃得很香。那时的山、树、泉水……，那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奋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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