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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轻薄
叶孤城素来警觉,几乎是本能地一侧身让了开来,而后才看见没了自己阻挡的叶丹歌直直地就要往前摔去,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的叶丹歌早就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形,一伸手,却是敲就紧紧地抓住了叶孤城的手——
白云城主很显然是头一遭做这种伸手扶人的事,根本就掌握不好力道,叶丹歌又是生怕摔倒,半点都顾不上手里抓到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本能地用最大的力气抓紧它来试图避免自己摔倒的厄运——这两人之中不管哪一个都是高手,力气又怎么可能小得了?两相叠加之下,叶丹歌终于止住了摔倒的势头,却是急急地向后仰去,重重地撞进了叶孤城的怀里!
“嘶——”叶丹歌忍不住低呼一声,本能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眼前那一片雪白的衣衫让她看得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回过神来,急急后退一步退出了他的怀抱,原本白皙的脸上早已是烧得一片通红:
“城主……”
叶孤城低头,波澜不惊的视线在她满是红晕的脸上微微一顿,忽而移了开去,慢慢向下。
叶丹歌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低了头,原本就涨红了的脸一下子就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的一只手,到现在居然还紧紧地抓着叶孤城的手!
叶丹歌几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地松开了叶孤城的手,再一次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这才觉得稍稍安心了一些,满是尴尬地挠了挠头,硬着头皮仰起脸来看他:
“多谢城主施以援手。”
叶孤城收回手,视线再一次落到了叶丹歌的脸上,看着浑身上下几乎都已经写满了“窘迫”二字的少女,不知为什么竟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难得地给了些回应——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
他脸上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叶丹歌稍稍松了口气,略有些不自在地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试探性地仰头再次看了他一眼,低咳了一声:“事出突然,我并非有意轻薄……咳,还请城主见谅。”
轻薄?叶孤城的眼神暗了暗,原本涌上心头的几分笑意简直是就在这一瞬间消散殆尽,最后看了叶丹歌一眼,声音冷得胜过这场刚结束的大雪:
“既已无事,那就上岸。”
说罢,也不再看叶丹歌,转身就径自出了船舱。
这是怎么了?好像一下子就……生气了?还傻站在原地的叶丹歌有些茫然地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了出去。
叶孤城人高腿长,走得自然也快,叶丹歌出了船舱上了岸的时候,已经只能远远地看见他的背影了——黄衣的少女怔了怔,不知为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了略有些急切的神色,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叶孤城好像永远都是那一副没有表情和情绪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叶丹歌就是觉得他现在似乎是有些不太愉快……好不容易追上他的叶丹歌喘了口气,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在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场下咽了回去,有些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叶孤城的表情,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和显而易见的心虚讨好:
“城主,你……生气了啊?”
叶孤城没有看她,依然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叶丹歌讪笑一声,侧过头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满是诚恳:“我真的不是有意轻……”
那个“薄”字还没有出口,已然是被叶孤城冷冷打断:
“我没有生气,不必再提。”
“没生气你黑着一张脸做什么,我又没瞎……”叶丹歌很是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却又明知道这件事上是自己有错在先,不敢顶嘴多言,只是低了头小声嘀咕着,说到一半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城主,我……”
“我已说过,”叶孤城的声音更冷了,“不必再提。”
“不,这一回不是轻……咳,”叶丹歌急急地解释着,满脸的认真,“我是想说,城主……我们走错方向了,大慈寺在另一边。”
话音刚落,叶丹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好像被埋进了雪堆里,冷得连皮肤好像都战栗了起来一样,心知叶孤城这次大概是真的动怒了,赶紧低了头,忙不迭地给自己辩解以证清白:
“谁让你问也不问我,自己就一个人先走了?方才我本是一开始就要说的,只是见你似乎心情不太愉快,哪里还敢说……事出突然,我也预料不到啊……”
少女说着说着,声音里竟是渐渐透出了些委屈来——叶孤城低头,入目就是她的头顶,她的头发很多,即便是分成了两股马尾,也还是长而浓密,随着她的动作在身侧轻轻地晃着。叶丹歌的嗓音总是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此时此刻带上了几分委屈,便听得人好像连心也软了下来……
叶孤城的脸色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心头不知为什么忽然涌起了几分淡淡的无奈,脚下微顿,旋即却是转过身来,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和叶丹歌擦肩而过时见她仍旧还低着头站在原地,鬼使神差地伸了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却是一触即离,只淡淡地道了一声:
“走吧。”
叶丹歌愣了愣,有些错愕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又看着叶孤城越走越远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一直到叶孤城像是终于发现了她还在原地,忽然间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就这么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黄衣的少女定定地看着他,和他对视的视线渐渐地从错愕和茫然转成了平静坦然,片刻后忽然间歪了歪头轻笑了一声,小跑着追了上去。
……
临近年关,大慈寺的香火依然很是旺盛,进出的香客并不比平日里少多少,大雄宝殿里跪满了进香或是还愿的人们……叶丹歌进了大殿,并没有上香,只是微微躬身,敛衽向佛像行了一礼,而后取了张银票添了些香油钱,摆摆手拒绝了寺僧的记录,轻轻扯了扯叶孤城的衣袖。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沉默地跟着她绕过大殿走上了一条小径,不多时便已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里是……厨房?叶孤城看了眼眼前正袅袅升起的炊烟,破天荒地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叶丹歌却是早就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笑盈盈地和几个做饭的寺僧打了招呼,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几人齐齐笑了起来,叶丹歌却是边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过头来冲叶孤城招手:
“城主,时至中午,我们先吃了午饭可好?”
叶孤城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却到底还是也跟着走了过去。
寺院的斋菜虽然简陋,味道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好,叶孤城和叶丹歌相对而坐,看着对面那个吃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的少女,忽然觉得大概知道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取水的原因——除了寺内有一口好泉之外,是不是也和斋菜做得好脱不了关系?
“大慈寺的斋菜在整个杭州城都颇有名,城主可还满意?”终于吃饱了的叶丹歌放下碗,擦了擦嘴,而后揉了揉自己已经被装满了的肚子,满脸的心满意足,顿了顿后,却又立时带上了几分向往和好奇,“听闻苦瓜大师的素斋也是一绝,只可惜苦瓜大师脾气古怪,轻易不肯下厨……”
少女说着,微微皱起了眉,脸上满是苦恼和遗憾。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眼底隐隐闪过几分笑意,却是没有接话,放下碗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你去何处取水?”
“在后山,”叶丹歌摇了摇头甩开心头的遗憾,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城主请随我来。”
……
大慈寺的后山很僻静,带着佛门境地特有的肃穆和静谧。昨日下的雪还未曾全部消融,让整个山头看起来都是一片银装素裹,连温度也好像是比寺内低了不少。叶丹歌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带着叶孤城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处泉眼,水质清澈得能将底下的石子一览无余,即便是这么冷的天气,也依然没有半分冻结的趋势。
泉边却是坐着一个老和尚,眉须皆白,看起来大约已有七八十岁了,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蒲团上,煮水煎茶——用的水,大概就是这泉中之水。
叶丹歌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脸上的笑意里透着明显的尊敬:“缘空大师。”
“叶施主,”老和尚神色和善地笑着点了点头,在见到叶丹歌手里的木桶时却是微微一顿,“施主此来,仍是为了取水铸剑?”
“是,”叶丹歌点头,脸上微有些歉意,“打扰大师了。”
“无妨,施主本是雅客,何谈打扰?”缘空笑着摇了摇头,顿了顿后,却是忽然叹了口气,“这泉乃是天地之物,并非老衲私有,我本无权置喙,然而……剑毕竟是凶器,世间众生已苦,又何必再添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