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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大三那个暑假,孙菀成天缩在家里看乌烟瘴气的港式无厘头喜剧,看得几乎吐出来,又改换成好莱坞的青春爱情片。看电影的间隙,她一边啃薯片、巧克力一边笑得满眼泪水。
侦察兵一般精明的黎美静看出了些端倪,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几次,虽没有得到准确答复,但心里也有了个底。大约是不放心她,那段时间,黎美静不再出去玩牌,晚上一收工回来就抱着之前托孙菀买的笔记本电脑看股票。看股票的间隙,她不是找孙菀问东问西,就是故意和她斗几句嘴。
按照以往,孙菀非和她火拼起来不可。但是这一两年来经历的磨砺,让她成长为一个知好歹的人,她明白黎美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爱她、排解她。
因着彼此的理解、容忍,整个七月里,她们母女俩破天荒的没有犯一次口角。
八月初,黎美静接了街坊一个流水席,没日没夜地忙着采购、拾掇食材,孙菀看在眼里,不好再缩在家里做闲人,得空就去店里帮黎美静打下手。好不容易帮黎美静把那个酒席做完,闲下来的黎美静不知怎么生出了一个愿心——把店子传给孙菀。因故,她非逼着孙菀跟她学做大菜。
孙菀觉得她得寸进尺,当场就黑了脸。黎美静好像完全不觉得让一双本应“剖新橙”的素手去杀鸡斩鱼有什么不妥,连珠炮似的说:“你别看不起我这个店子,你a大高材生又怎么样,毕业后还不是一个穷打工?我教你个乖,宁肯睡地板,也要当老板。我为你想得这么周全,你还不……”
她话还没说完,电视机里正在放的古装片里很应景儿地来了一句“谢主隆恩”。
黎美静指了指电视:“听见了没?学着点!”
孙菀哭笑不得。
孙菀的细胳膊终究没有拧过黎美静的胖大腿,被迫下了厨房。
在厨房里待久了、看多了,孙菀渐渐对黎美静有了一点新的认识,比方说,她虽然市侩,但是做起菜来,动作凌厉而舒展,态度严谨细致,颇让人肃然起敬;她虽然粗俗,但是无论多复杂的菜式到她手上,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行云流水地弄齐备,看上去又添了几分大师风范。
一个礼拜后,孙菀从纯看客开始上手。很快,她就从做菜里找到了乐趣,没事儿就在厨房里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用不同的食材、作料调出新的口味。她舍得花几个小时将河虾仁儿掏出来切细,捏成丸子放进藕片孔里上火蒸烂,也舍得花一天守着一锅佛跳墙。守汤的时候,她就在汤水细微的翻滚声里追忆过往,想着想着,那些梗在她心头的恨意、委屈、痛苦,以及不甘就像是被锅里的热汤泡软了,煮化了,熬没了。
她想,她和萧寻固然结束了,但是她的爱情还没有结束。她依然爱萧寻,只是那种爱不再焦灼炙热,而是变得安静绵长。她不知道她对他的爱会持续多久,但一定会是很久、很久。
帮黎美静料理完那个流水席,已经是八月中旬,燥热的伏天业已收了尾。
半个多月烟熏火燎下来,孙菀原本饱满的双颊急速地清减了下去,瓷般细白的皮肤亦变成了略透着憔悴的象牙色。因为瘦,她原本柔雅平和的五官便凸显了出来,遗传自父亲的深刻眉骨、高挑鼻梁,再加上那双微凹杏核眼,使得她的脸上有了一种至坚至柔的西域风情。
因着这清减,孙菀仿佛眨眼间生出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
孙菀举着自己瘦了一圈的手腕跟黎美静闹罢工,黎美静翻了个白眼说:“矫情什么?大姑娘长开了就这样,跟你十六七岁时抽条是一个理儿。”
孙菀觉得跟黎美静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撂了挑子,如往日般缩在家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啃起考研书来。
黎美静暗暗观察了她几天,见她果真是重新振作了,也就故态复萌,杀回了股海赌桌。
这天午后,孙菀做完一套政治真题,百无聊赖地趴在书上,望着窗外那株赤槐的浓荫,听着远处的蝉鸣发呆。就在她神思渺远,欲会周公的时候,客厅门“啪”地被推开了。
风风火火的黎美静撩开孙菀卧室门口的帘子叫道:“别看了,赶紧起来帮我做事!”
孙菀纹丝不动地趴着,眼珠转向她:“干吗?”
“六点钟我请了人来家里吃饭,我打牌忘了点儿,自己一个人做不下来了。”
孙菀有点儿纳闷:“你请了什么人?”
自有记忆以来,孙菀从没见过黎美静请过人吃饭,更加没见过她把人往家里请。
黎美静柳眉一竖:“让你做点事儿,怎么那么多话?去,把厨房那条鱼剖了。”
孙菀只好起身,绕过她往厨房走去。
“慢点。你还是别弄鱼了,味儿大,把香菇先发了,小菜都洗好折好。”黎美静一边跟着她往厨房走,一边忙着下指令。
孙菀斜了她一眼:“抽风!”
黎美静探手将一条黑鱼塑料袋里抓住,拇指插入鱼嘴,食指紧扣鱼鳃,将黑鱼按在砧板上,抓起菜刀麻利地拆鱼骨,切鱼片:“一会儿煮豆芽还是油菜?”
孙菀不紧不慢地撕着香菇:“豆芽。”
说话间,黎美静从柜子里翻出她压箱底的那套骨瓷盘拿出,将整齐划一的薄鱼片装盘。
孙菀不冷不热说:“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来?”
就在这时,家里门铃声响起。
“去开门。”黎美静一刀将砧板上的鱼骨扫进垃圾桶里。
孙菀应了门,也不急着回厨房,好奇地想看看黎美静的“贵客”是什么人。
这时,一阵纷沓的脚步传来,几个拿着清洁工具的人走了上来,他们望着孙菀:“是302吧?”
孙菀一头雾水:“是。”
他们鱼贯进门,二话不说,吸的吸尘,抹的抹窗户,拆的拆窗帘,卖力忙活起来。
孙菀折回厨房,好笑地问黎美静:“你还请家政了?什么人让你这么严正以待啊?”
黎美静头也不抬地拿盐抹着一只草鸡:“别在那里说风凉话,去外面盯着,一会儿有人来装空调,换新沙发,人多手杂的,你得留个心眼。”
孙菀暗暗好笑,嗬,媳事,这只铁公鸡今天不但要拔毛了,看样子还准备放自己一颈血呢!
她仔细打量了下黎美静,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是刚吹过的,脸似乎也在美容院洗过,手腕上还破天荒戴了根金镯子。
孙菀一下明白了:“你要相亲?”
黎美静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一会儿你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别搞得跟个柴禾妞似的。”
孙菀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卖你个面子。”
说完,孙菀返身回了客厅,站在墙角,默默翻看手边的一本杂志。她的目光虽落在杂志上,可是全副心思却在客厅里的喧嚣里,机器的轰鸣,人声的喧哗充斥着这个平日里沉寂冰冷的家。此刻的喧哗,听在孙菀耳朵里,恰如道道春雷,仿佛就要唤醒这个家多年不见的生机。
孙菀莫名对即将要到来的那位“贵客”生出了点好感来,也许,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会给她和黎美静一潭死水的生活带来起色。
鸡飞狗跳的两小时后,这套80平米的老房子里焕然一新:昏黄的光线被半干的白纱窗帘筛过,柔和朦胧地落在铮亮的旧木板上,刚装好的乳白色立式空调和暗红真皮沙发给这旧房子又添了些新意。仔细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她母女二人一直于此安平度日的温馨气象。
冲过凉后,孙菀着意换了条白色棉布长裙,淡淡地擦了点粉,将半干的长发绾在耳后,好叫黎美静的相亲对象对她留个好印象。
刚把自己收拾清楚,客厅里又传来门铃声。
“人来了,快去开门!”黎美静大声在厨房叫着。
孙菀快步走到门口,按下门铃,打开家中大门。
听着楼道里传来的沉稳脚步声,不知为什么,孙菀居然有点紧张。她手足无措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方醒过神来,打开鞋柜,翻起拖鞋来。
孙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双大号的新拖鞋,耳听得来人已经在自家门口站定,她连忙起身,转头,笑着招呼:“叔——”
另一个“叔”字还未及开口,孙菀的笑容立时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衣冠楚楚的来人,呼吸并心跳一并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