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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旋沮丧了一阵,却也懒得再烦,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害怕未来不能让未来变得更好,只能让现在变得更糟。至少,廖夫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做人做事,先做好自身。
至于结果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她回头想了想廖夫人当日的安排,廖夫人算是把府中的人事交给她管辖。这侯府多年来奴仆的采买、训导、分配,都是由徐管事和徐夫人负责,廖夫人虽把把关,但不过是走走程序罢了,极少驳他们二人的面子。
而据归旋所知,这徐管事本就是徐夫人的远亲,由徐夫人举荐进府,所以这府中的人事,多年来实际上一直由徐夫人把持。
第二日,徐夫人便拟了个单子给她看,清清楚楚地写明这一批奴仆的分配方案。归旋看了看,不置可否地浅浅一笑,只说:“先把人领来给我瞧瞧吧。”
徐夫人和徐管事把人领来。这一批共有奴仆二十七人,其中婢女十九名,小童八名。
归旋一一询问了他们的名字、年纪、籍贯、特长,家中还有哪些人,签的什么契,签了几年契。
待奴婢们出去后,又问徐管事在哪个牙子那里买的人,用了多少钱,在府里这些时日都教了哪些规矩。
最后又问了问徐夫人府上现在各房各院以及厨房、杂役的大致人手。
待全部都问明了,归旋略略勾了勾唇角柔声道:“姨娘办事果然妥帖,就按单子上写的分下去吧。对了,劳烦徐管事再帮我理一个花名册,把府里各房各院的仆役情况依照我刚才问询的内容罗列清楚。”
徐管事愣了愣,鞠躬道:“是。”
三日后,这份单子交到归旋手上。一月后,靖安侯离府。
次日,归旋召徐管事问话,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徐管事从雪融香初居的侧门出来,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是夜,徐管事收拾细软潜逃出府,却被数名黑衣人尾随堵截,人赃俱获。
归旋听完来人的禀报,眉目未动,只道:“今日天色已晚,不要惊扰他人,你们且把人看好,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再向我禀报!”
那人领命出去。湛霄缓缓从屏后步出,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只轻轻摇头一笑,走到桌前自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归旋问:“为何一旁冷笑?”
他道:“夫人指挥若定,颇有大将风仪。”
“哼,那是,内宅乃胭脂沙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既是沙场,既要用人,为何不用府中暗卫,却回楚府调人?”
归旋脸色一僵,顿了顿,继续大言不馋道:“这等小事,何需用到暗卫,本夫人自会处置。”
湛霄看着她微叹了口气,“徐氏身份尴尬,你是不愿把我牵进内宅之争。”
归旋默然片刻,承认了:“徐氏是公公爱妾,婆婆宽于待人,你又一向敬孝,这件事与你们都没有干系,只是我和她的私怨。”
湛霄目中露出些许疑惑,“你就这么讨厌她?”
居他所知归旋和徐氏并无很深过节。
归旋道:“是!”
徐氏就像一条潜行在她心中的蛇,看似不起眼,可不知何时就会趁人不备腾起一口。留着徐氏,她如芒在背。
“徐管事的事情只是个开始,你趁父亲出府动手,是准备把事闹大,通过这件事将府里徐氏一脉全部抄起?”湛霄道。
“这件事本来就可大可小,风起青萍之末,前朝张宰相也不过因为手下的一点过失最终被罢官夺爵。我若是母亲,定会以这件事让徐氏永无翻身之地,不过婆母一贯仁厚,绝不会忍心这么做。”
“所以你就只有先斩后奏了。”他徐徐道:“你这么做不仅不会得到母亲的支持,或许还会触怒父亲。徐氏只是一个宠壁,又无子嗣为继,再怎么风光也不过一时,你有心打压她,待接替母亲执掌家事之后名正言顺易如反掌,何需现在如此激进?”
是,他说的有理,归旋道:“可我深厌之,一日也不愿容忍下去!”
湛霄盯着她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朗声道:“月晏。”
声音不大,却遥音穿月。
有身影应声现于房脊纵身落于院中,“月晏在。”
“你将徐应带回营中好好审问,务必将徐氏在府中人脉全部查出,另外再调一百暗卫供夫人调遣。”
“是。”
那人身影转瞬即没。
归旋回头望着湛霄,他雅然一笑,“内宅之事确实无需用到暗卫,不过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站在你的后面。”
第二日天未亮,徐管事的供词和名单便交到了归旋手中。归旋开始按照名册拿人,不过这毕竟是内宅之事,她最终目标也不是对付这些嬷嬷、丫鬟,所以她只叫暗卫拱卫四门、禁止出入,而让杜嬷嬷和楚府调来的亲信带着丫鬟仆役按照名册查抄拿人。
一场事办得迅雷不及掩耳,许多人还在梦中便被擒住拖出带到修罗军把守的庭院挨个审问。这些嬷嬷丫鬟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方看见面色冷峻的暗卫和腰间凛凛寒光的宝剑便已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只知瘫软哭泣,许多人甚至还等杜嬷嬷等人盘问便已主动坦白求生。
一切顺利得甚至超出归旋的预期。不到辰时,除了畅枫院,其他各处在名单上的人已全部拿住并基本审问清楚。
畅枫院。
廖夫人正在西花厅用早膳,跟随她多年的管事嬷嬷罗婆子呼天抢地的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
话音未落,归旋带着书卿和数名壮婢走进房来。
罗婆子一见归旋顿时面如土色几欲瘫倒。
归旋视若无睹,只端直对着廖夫人道:“婆母,阿旋有事禀报。”
廖夫人看着堂下的情形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沉声问:“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归旋道:“儿媳近日查账发现府中采买人口的账目多有不解之处,于是昨日便召了徐管事询问,谁知事情还未问清,他当晚竟然私逃出府。我遣人将他追回,结果在他包袱之中发现三千两银票以及多份房屋田锲。一名小小管事竟有如此巨资实让人不得不疑惑,媳妇斗胆审问,一审之下他的招供骇人听闻。”
廖夫人面色渐沉,静静盯着归旋默然不语。
归旋接着说:“这些钱一部分是他采买奴仆收公报私囊收受的回扣,另一部分是徐姨娘给他的额外赏赐,因为他多年来协助徐氏在府内培植亲信、遍植眼线。这侯府之内各房各院各个角落皆有徐氏的人,上至管事账房,下至厨房杂役,特别是您这畅枫院内。哪怕是您与公公头一晚私底下说了什么体己话,第二天都会有人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传到徐氏耳朵中去,”她缓缓回头看向一旁的罗婆子,“是不是这样,罗嬷嬷?”
罗婆子悚然一惊发呆站着,归旋身后两名壮婢忽然扑上前去一人一边拖了她就往外走。罗婆子骤然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老夫人救我————”
廖夫人面色微白、双眸半垂,却始终未曾开口。
罗嬷嬷还在拼命地挣扎祈饶,书卿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嬷嬷莫怕,先随我们出去把事交待清楚,老夫人和夫人慈悲为怀,定会从宽发落。”
说罢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一拥而上将罗婆子硬拖出去。
罗嬷嬷歇斯底里的叫声渐渐走远。室内,只剩下婆媳俩静静相对。
过了许久,廖夫人缓缓抬起眼帘静静地说:“徐管事和罗嬷嬷在我身边服侍多年,将他们责打一顿逐出府罢了。至于其余的人,你看着该发卖的发卖,该调离的调离。这件事就此为止吧。”
归旋吸了口气,说:“婆婆,重要的不是如何处置这些下人,而是如何发落指使他们的人。徐氏如此苦心经营,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若再留着她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廖夫人道:“阿旋过虑了。”
“过虑?”归旋冷笑一声,猛然从袖从抽出一叠口供放在廖夫人面前的案前,“您且看看徐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徐氏在侯府内宅当真是可以呼风唤雨,这么多年来您的一举一动,你的身体如何,哪位大夫诊治、病情起伏怎样、是谁侍奉汤药,徐氏全部了如指掌。她到底是何用意是何居心您还不明白吗?!她所等的,不过是一个安全的时机。”
廖夫人缓缓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婆母!”
廖夫人忽然眼神一明:“我与徐氏共处多年,旋儿,你当真以为你所说的这些我毫无察觉毫无知晓?”
归旋怔住。
廖夫人脸上露出微微嘲讽的笑容,“徐氏在府中苦心钻营、培植亲信,这些我都知道。她本是官家小姐,临了却嫁人做妾,还背了这么个风流冶艳的名声,当初刚进门时也不知受了多少嘲讽和白眼,她心里不甘,想为自己多挣些体面,我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让她去挣,那些东西说穿了不过是些流于表面的浮名和虚利罢了。就像这府里的人再怎样称她为夫人,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姨娘,我给她点体面她才能活得像个主子,而你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至于你说她窥视主母、图谋不轨……窥视只怕是真,而图谋不轨却不至于。老爷和湛儿都是何等人物,若我真遇什么不测,她又如何脱得了干系?这点徐氏心里只怕也清楚得很,所以她再想如何也不敢如何。她窥视于我只不过是出于女人的争宠之心,以及盼着我早死的消息。”
归旋扑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就算只是这样她也够恶毒的了。一个恶毒不甘的女人是极其可怕的,婆母,您千万不要一时大意、养虎为患。”
廖夫人忽然笑了起来,转头慈爱地看着她,“旋儿,你很聪明,也很孝顺。可你不知道有时候明知道这是头虎也得养!男子在世需杀伐决断、坚毅果决,而女子却不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品格和操守远比聪慧和决绝更为重要。徐氏再可恨,她也是菱佩的母亲,也是陪伴侯爷近二十年的人,作为一个嫡母和妻子我不想让他们伤心难堪,而作为一个女人,我这辈子都没有做过后宅争斗赶尽杀绝的事情,临老了更不想手上沾血!”
这些话她说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归旋摇头道:“可……”
她拍拍归旋的手背,“这次的事也算给了徐氏一个教训,二十年苦心经营一朝之间前功尽废。她当明白自己的斤两,也当明白自己处境和地位,如果真的还敢造次我绝对不会再次手软。旋儿,留着她,只当给菱佩留一分体面,毕竟侯爷就只她这么一个女儿,湛儿也只她这么一个妹妹。”
归旋知再说无用,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