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谨行

聂谨言是个好哥哥，当然不会把捧掌心里的弟弟,真的塞进耗子洞的,而这条地道连着的地方,就是聂谨言藏他弟弟聂谨行的地方。

聂家的心思细密,几乎是从祖上遗传下来的。

除了聂谨言的父亲出了致命的惨事,聂家的男儿做什么都是谋定而动的。

事关自己亲弟弟的生死,聂谨言更是周全中的周全,几次三番后,才确定如今这条秘密的联系方式的。

聂谨言十岁进宫,只下等太监的位置呆了一年,就凭着出色的努力,被皇太后薄氏挑了去。

这是极难得的,要知道他是犯官之后,戴罪之身入宫。除了自身能力，也是沾了当时宫中心浮动——太子非皇后亲生，本不能生的皇后生出儿子来了。

皇太后薄氏那里刚刚生下睿王龙麒没有多久，实是缺之时。一眼挑中聂谨言，也是重聂谨言小小年纪一堆太监里，最有规矩，也是最知书达礼了。放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身边，比较合适。

从那以后，聂谨言一发不可收拾。等他到十五岁的时候，皇太后薄氏那里，基本说过去的话，已然十分管用了。

这座私宅也是那时置下的，而他那时，也开始暗暗为日后的兄弟团圆做准备了。

“抚摇馆里，按插了假的桩子，按着谨行的模样化了妆，用药毁了那的记忆，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就是谨行，算是万无一失的。”

就是这么一个暗桩子，聂谨言还当做真的，仔细保护起来。高仿A版暗桩子外面，还配了三个高仿B、C、D版的桩子各一个。

不是他此格外小心，而是谨行是聂家唯一的希望了。

聂谨言并没有直接带着温小婉去见聂谨行，而是边说着边把她带到一间密室里。那里竟有准备好的两套素白的衣服。

“早就想过带来的？”

虽然没有用上自己准备的那两套，但温小婉瞧见聂谨言准备的这两套时，却更加的惊喜无比。

这表示着，她早早就聂谨言的心里了。聂谨言才愿意把他最隐密的东西，告诉给她的。

聂谨言的脸颊还未退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温小婉猜对了他的心思，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给温小婉准备的这套衣服，还是他们未离开京城，刚出皇宫入住靖王府时，他一个来这里，备下的。

那时，他就有这个心思的。若有一天，能带着温小婉来这处，与他共同分享，将是他生里惟一一件值得可表欢心的事了。

温小婉瞧着他垂下眼帘的样子，心底痒痒，实忍耐不住，凑过去亲了他的腮边一下，“放心，定不负。”

聂谨言如此信得她，这样的事，除非她死，不，即使是死，也绝不会对第二个说出口的。

“如何不知？定不会负，等这些事都过去了，谨行能撑起家里这处门面，不是喜欢山山水水吗？陪着，多走几处吧。”

一旦聂家冤屈得解，谨行可以正名，他是想宫里困守一辈子、了却残生的，但如今有了温小婉，他如何舍得温小婉陪他一起那污糟的地方过日子啊。

温小婉搂住聂谨言细乍的腰，感动地说：“其实去哪里都不打紧的，只要能和一起。”

有了聂谨言这句话，是天涯海角，还是深宫禁院，都是良辰美景了。

温小婉侍候完聂谨言、聂谨言也侍候完她，两个互服侍着，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换好了聂谨言准备的两身孝服后，两个携手往密道的更深处走去。

这条密道所通的最后之处，是另外一套极不起眼的民居，位于京畿卫衙门处，还是有名的十字路口监斩行刑的地方。

一般住这里的类，都是敢于直面生惨淡悲凉的勇士——换到新登基的龙耀，菜市口这儿的使用频率还算低些，每旬也就开张一次，先帝武皇帝位时，这里三天五天就开张一回的。

聂谨言特意挑了这里，一是这里不引注意，二是挨着京畿卫衙门，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眼线，特意跑这里来盯的。最最主要的是谁也不会想到聂谨言会把他弟弟偷渡到这里来了。

这条密道好像不太长，只是歪歪曲曲的，拐了好几个弯，还有好几座暗门。

等着最后视线开阔时，竟是一间正堂般大的密室，上面层层叠叠摆着都是块块灵牌，而他们进去之前，那里，已经有提前进去，等他们了。

听到他们进来的脚步声，本是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快速回身，还说：“哥哥，今年这回，来晚了。”

那回过头，一瞧是两个时，神色愣愣，恍然间有些不太相信。

灵堂里点燃的深海蛟鱼鱼油制成的白色长明灯，发出惨淡不明的光亮，打这惊惑不解的俊面上，映出他格外清秀的五官来。

温小婉看得真真切切，眼前站着的自己这位小叔子，长得不像自己相公，两个若从相貌来看，真没有半点亲兄弟的模样，只额间眉梢处，有些仿佛相趁的痕迹。

温小婉觉得，聂谨言若不是稚龄挨了一刀，他应该会长成一个非常高大英武的男，而今，他虽也不孱弱，却有些时候难免萧瑟了几分。

聂谨言身子颀长，肩宽腰细腿长，是绝等的好身材，相貌咩……，哪怕是自己相公，自己眼里一顶一的好，温小婉也觉得她和聂谨言挺般配的。

——宫中王室这种时常见到绝色品种的地方，都不算极俊美，却也不是末流之。

聂谨言的五官清冽挺拔，好同他这个似的，而眼前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聂谨行，却过份的秀美了。

怎么说呢，温小婉觉得眼前这小叔子，长得有点男生女相。那眉那眼，春水流波，映心田。

好虽是女相，并不女态，哪怕曾经帝都着名娱乐场所长大的，也没有莫绯漾那红狐狸精，更显阴柔。只是看起来有些文弱。

他个子没有聂谨言高，大约矮了半头左右。穿着月白色的素气文生袍，竟有些不胜衣，显得整个更加随风就骨，瞧着竟比那个神棍龙骏还有几分道家仙气了。

温小婉直觉……这不太好。

“谨行，来，”

聂谨言见着弟弟，是十分开心的，为了聂谨行的安全，他一年也不来多见弟弟几回，每次见了，格外亲近怜惜。

“哥，”聂谨行应着，走到聂谨言站着的地方。刚刚，温小婉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悄悄地打量温小婉。

一身素服的温小婉，模样娇俏温婉，站哥哥身边，瞧着到也般配，想想哥哥的年龄，是早该成婚的——当年他虽被聂谨言从扶摇馆里，巧而弄出，但这些年来，他并不知道聂谨言的真实身份。

“这是嫂子，”聂谨言说这话时，心底如打鼓一边，响了好几下，甚至有些心虚地瞧了温小婉一眼。

依着两个如今的关系，明明是该这样的介绍的，可这话说出口后，聂谨言又觉得实是对不起温小婉了。

“这是谨行吧，经常听哥哥说起，姓温，以后叫嫂子就是了，”

温小婉拿捏着她绝壁唬的温柔外表，说话的声音更是轻云流水，好听的紧，竟还难得带出一份母性的光辉来。

聂谨言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知道他家婉儿今天着实辛苦了，心里却是又好笑又感动，伸手拉了拉温小婉的手，绵绵情意，都这一下子里。

温小婉挑挑眉眼，笑得越发温柔，聂谨行很懂礼地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到，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嫂子好。”

聂谨行比其兄聂谨言，小整整七岁，今年也是二十一、二的年纪。这年岁要是放外面正常家里，早也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但可能从小生活环境的不正常，聂谨行对这方面，从未起过任何心思。

他抚摇馆时，眼瞧着别一起亲密，他都是远远地躲开的，为了这事，当时不知挨了多少打骂，也没有练出手来。

他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梅调唱得全馆第一，惟独小倌正该学的，他技艺超差，挨多少打，也没练成。

用当时扶摇馆老鸨子的话说——翡翠，什么都拿得出手，只怕以后上了床，就TMD露馅完蛋了。

偏偏他这样培养出来的‘高材生’好货色，是绝对不可真拿身子开练的，只能眼对眼、手对手的教，否则以后叫头夜，哪能卖出好价钱。

他当时担心得要死，要是真有那天，他一定不活了，他受不起那份折腾的。然后，那天还未等到，他就被寻他而来的哥哥换了出来，总算是保全了身子。

他虽是平安了，但这份阴影却落下了，他哥哥时而他身边念叨，要他好好读书，以后有出头那一天，定为他寻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发扬聂家门楣，为聂家传宗接待。

书，他是苦读着呢。他那院子里，有一半都是各类经子典籍，但哥哥说的传宗接待……

如今瞧着哥哥娶了老婆，他这心啊，着实一松，更想着他们聂家仅剩他们兄弟两个，若是哥哥结了婚，以后有了后代，就……是不是就不用他了。

聂谨行私下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聂谨言哪里能猜到他弟弟心里打的是这份主意，瞧着他弟弟和温小婉第一次见面，两都有礼有节的，整颗心便放下了。

这满世上，为他重要的，只有这两个了。他们处得好了，哪怕他自己缺些什么，也觉得这世间圆满的了。

聂谨言一手拉着亲弟弟，一手拉着小娇妻，跪于灵堂之上。

那满满半面墙的灵位，不只有他的父母，还有聂家自晋安国立国以来，几世的聂家先祖。

那满满一墙的灵位摆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扑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叫他觉得肩上担的东西，那般的沉重。

家仇冤屈之事，他是告诉过谨行的，至于他自己……他实无法开这个口啊。

唉，等着一切顺其自然吧。

纵算有靖王世子龙骏答应，帮他翻案，还有许多细节，需要他一一查来，诸多证据，多年过去，哪容易那么凑齐，这可是牵扯着三王谋逆的事啊。

一番祭拜下来，屋内置着的更漏已到三更处了。

按着以往的规矩，聂谨言来一次不容易，既然来了，兄弟两个必是要一起呆上一宿的，而今，聂谨言拉着温小婉来的，却不知道是否与往次相同。

等着他们三个都起身后，聂谨行笑着问他兄长，“哥，今晚还……”

聂谨言懂得他弟弟要问什么，未等他弟弟说完，便以点头，“和嫂嫂过去，上次给拿的那些书，都看完了吗？”

有了聂谨言不走的话，聂谨行松了一口气。

平时，他一个挺是孤单的，而他哥哥为了他的绝对安全，那密闭的小院里，只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哑伯陪着他，很是孤单寂寞，是以每次见到哥哥，都恨不得哥哥不走了，能一直陪着他。

“嗯，那就好，又给带来了些，一会儿叫哑伯给搬过去，书要好好读，等有一天咱家翻案，依的身份，还是可以去考科举的，父母天之灵有知，定也能含笑九泉。”

他们聂家，一门三状元，当年何等风光，而今……

聂谨言摇了摇头，他是不想这些了，只盼苍天有眼，叫谨行一生平顺。

“嗯，哥，会努力的，”

聂谨行顺从地应着，他觉得考科举不是什么难事，都比叫他娶媳妇好些。但他们家的案子，真的……真的能翻吗？

他不知道哥哥外面是做什么的，他也不敢问这样的问题，只怕伤了哥哥的心，他只好多书本上努力，若真有那么一天，只为了能走出小院，也是好的。

扶摇馆里住过的，聂谨行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他特意快走了几步，装作去前面的密道带路，给聂谨言和温小婉留出些私密空间来。

“也看得出，谨行长得不像，他像母亲，像父亲，他那时还小，怕是都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了。”

密道有些暗，惟一的火把前面带路的聂谨行手里拿着，聂谨言害怕温小婉看不清楚路，会被偶有突起的砖石绊到，一直拉着她的手护着。

“不会的，孩子再小，对生养他的父母，也会有感知的。”

温小婉嘴上安慰着，心里想的却是她前一世里，还婴幼期，就于空难丧生的父母。

她会爬起，就知道去够放床头柜上的那张全家福，去挂墙上的父母婚纱照了，直觉那照片上的，异常亲近。

等她稍大了些，祖父也会她面前时常提起她那早亡的父母，但更多的是骂他爹不靠谱不争气，家传技能一向不会，媳妇娶得到早，却费了十年死劲，才生了一个温小婉，生完就出事了，连死都TMD死那么早，不给他这个当爹的养老送终。

哎，说起来，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父母子女这层血缘关系，更复杂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