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相忘

“这么快？”慕容沅有些诧异，“咱们这一路都没有走官道,除了前几天城里面歇了一下,都没有进城,消息怎么会就走漏了？”

“先上马车。”端木雍容没有回答,领着她上车,然后和聂凤翔去了旁边说话。

慕容沅有着不解,更多的是担心,自己逃不逃的走都是次要的,宇文极不会对自己怎样,忽地一顿……,自己跟着端木雍容走了这么远,其实难讲宇文极会怎么想呢。不过无所谓,实不行,横竖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可是端木雍容呢？自己可不想害了他。

没错，站宇文极的立场，端木雍容劫持带走东羌皇妃，当然不对。可是对于自己来说，端木雍容是尽全力救护自己，他让自己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肯关心自己、保护自己，最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毫无选择。

这个世上，谁不希望单纯的被关爱呢？

他允诺将霜城赠与自己，驻兵十万，给自己一生一世的自由，----不求报答。

可以说，跟着他出来的这段日子，他就像是最好的治疗心灵良药，一路给予自己温柔的慰藉，一点点抚平自己心上的疮痍。自己压抑得不能呼吸的时候，是他拉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喘过气来，甚至……，即便自己不去霜城，也可以正面应对生了。

他很好，对自己恩比山高，情比海深，所以自己更不能害了他。

慕容沅靠马车里面，琢磨着，要怎么样应对东羌关隘封锁，宇文极即将大军压过来的局面，而且不出意外，大秦那边也会有兵马接应的，闹不好就会打仗，那可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要如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她马车里琢磨时，另外一头的两也紧张分析。

聂凤翔眉头微皱，“据微臣分析，多半是端木太后故意走漏消息。”为了得到沁水公主，而和端木太后这种合作，本来就是与虎谋皮，果不其然惹来麻烦了。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没错，说的有理。”

端木太后故意透露自己东羌的消息，引得宇文极猜测，是自己带走了慕容沅，使得宇文极气急败坏封锁关隘，等他追过来，再见到慕容沅的确和自己一起，以他的脾气自然就会打起来了。

到时候战事一起，端木太后再让大肆渲染，使得天下都知道，两个皇帝为了一个女而打仗，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而以现大秦和东羌的局势，谁也无法一口吞下谁，损兵折将之后，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端木太后隔岸观火，正好可以旁边拣渔翁之利。

假如宇文极险胜，但他的皇妃曾被别国皇帝带走，脸上也谈不上有光，慕容沅更是被推倒风口浪尖，名节有损，别想再做东羌皇妃了，就是命都难保；假如宇文极不幸战败，那作为皇帝，为了女让国家吃了败仗，还有何威严可言？回到东羌，便只能乖乖的听命端木太后；假如宇文极战死，那就更省事了。端木太后另外立一个皇子，反正东羌皇室皇子多，再换七、八次皇帝都没有问题，年纪越小的皇帝越好控制，这是她乐见其成的。

而对于大秦来说，自己赢了，也没办法吞下整个东羌，且抢他国嫔妃的理由实上不得台面，还劳民伤财，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用兵。万一自己不幸阵亡，膝下无子，国中更是会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

那样端木太后就更高兴了。

到时候大秦混乱无治，东羌另立新帝，端木太后没有外患，又完全掌握了东羌的朝政，对于她那样权欲熏心的女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以整个国家为自己谋求私利，这样的女，活着还真是一个祸害。

可是眼下顾不上解决这个祸害，首先要应对的，是怒气滔天的宇文极。

聂凤翔皱眉不展，又道：“据探子来报，宇文极已经亲自领兵往这边赶，虽说大军行进慢一些，但想来不出几日便会赶到。”他语气沉重，“主子，……不值得啊。”

为了一个女打仗就够荒唐的，更荒唐的是，那个女还是别的！那么打仗到底是图什么啊？不值得，一千个、一万个不值得！

端木雍容当然明白不值得，可是自己既然答应了她，要给她自由，是男，就得把说到的话给做到，不然带她跑了这么远，再把她拱手送回去，她又该如何自处？让她白白折腾一回，再每天和宇文极互相怨怼吗？

因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下令道：“调兵！”

端木太后的确好算计，哪怕自己和宇文极心里都明白，打仗是不明智的，但估计都是一样的想法，为了她，最终不惜一战！

宇文极一路追，一路赶，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原本一直猜想着，她有可能和姬暮年密谋了什么，会私下出逃，甚至会逃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只是拿着姬暮年当幌子，然后和端木雍容里应外合，离开自己，去了大秦。

她喜欢端木雍容，她要跟他走了。

这个念头，像是蚂蚁一样啃噬着宇文极的心。

是了，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她，照顾她，她危难的时候护着她，还帮她杀掉了大仇淳于化，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感动了吧？

当宇文极抵达边境，听闻端木雍容已经往霜城调兵，一副大战迎敌的架势时，不免更加重了心里的猜测！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端木雍容和慕容沅的画面，两携手相依，她站他的身边只得娇小一点，如同之前军营里见过的那样，……卿卿。

阿沅，要离开了吗？

“哐当”一声，宇文极将桌面上的茶碗摔得粉碎！可是发泄过后，内心又是深深的无力，要是她坚持跟端木雍容走，自己又该怎么做？自己和端木雍容的争斗且不说，若是她自己坚持不走，自己还能绑着带回去吗？然后一辈子做怨偶？甚至再惨烈一点，她可能会……，会和当初跟赵煜抗争那样，选择玉石俱焚。

宇文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打仗可以，自己背负骂名可以，她曾经被端木雍容带走也可以，只要她能留自己身边，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知道，如果她执意要走该怎么做，抢回来？勉强她？让她自己面前破碎？不，那样不可以。

他的心情，就好像是被泡了黄连水里一样，苦得不能再苦。

“启禀皇上。”刘瑾升脸色紧张进来，回道：“有密信。”双手将信封呈上时，要努力控制才能不发抖，“是、是大秦皇帝的亲笔。”

天呐，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沁水公主果然和大秦皇帝有瓜葛，居然端午节的时候，偷偷跟着大秦皇帝跑了。现居然还敢让奸夫送信过来，该不会是说他俩有多恩爱的吧？那皇帝还不得气得炸了啊。

哎，看这架势怕是要打仗了。

刘瑾升可不喜欢打仗，特别眼下还随着皇帝一起外亲征，就算不往丧气的方向去想，每天军营里吃苦遭罪的，也不是美差啊。更不用说，还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仗会打得如何，皇贵妃那档子事又会如何，但不管怎样，最近皇帝的心情都好不了。也就是说，做奴才的得提着心气儿，免得不小心被赐死。

但奇怪的是，皇帝的脸色居然有点转晴的迹象，虽说只是一点点儿。

刘瑾升眼巴巴的瞅着信，到底没有胆子过去看，只能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盼着皇帝能够说点好消息，好让大伙儿都喘口气儿。

宇文极缓缓的放下了信，复又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再看了一遍，----阿沅并没有打算跟他走，还好，还好，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点儿。但是，端木雍容要让她留霜城是什么意思？他得不到，所以自己也别想得到？！

----他休想！既然讲不到一块儿，那就打！

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两只雄性生物，虽未碰面，却都达成了撸袖子打架的共识，然而慕容沅不同意，而且是坚决不同意。

“和谈？”端木雍容声音提高八度，“怎么谈？让宇文极放了走，再放走，觉得他会答应吗？小羽，这条路行不通的。”

“行得通的。”慕容沅坚持道，“有办法，他会答应让走的。”

事情出现了转机，并没有想端木太后期望的那样打起仗来。

而是离奇的，大秦皇帝、东羌皇帝、燕国公主，三坐到了一起和谈，当然气氛不算融洽，而是紧绷绷的。他们三神色凝重，两边的侍卫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这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退开。”宇文极冷冷道。

端木雍容也挥了挥手，默不作声。

慕容沅是心情最复杂的，坐两中间，接受着两个男的目光审视，以及远远围着的侍卫们，他们虽然不敢直接打量，但肯定肚子里把自己腹诽烂了。

“不回去？”宇文极问道。

“不回去。”

“那要去哪儿？！”宇文极忍不住桌子上拍了一把，也站了起来，“是东羌皇室的嫔妃，留大秦算什么？”

端木雍容冷声道：“是来和谈呢？还是吵架？”

宇文极不理会他的责问，只看着慕容沅，看着那张分别几十天，就好像分别了几十年的她，沙哑道：“阿沅，别这样。”

慕容沅淡淡道：“不想回东羌帝都，也不会留霜城。”

“什么？！”这下连端木雍容也吃惊了，“小羽，不留霜城，还能去哪儿？难道要回燕国不成？”

慕容沅摇头，“不去燕国。”看向宇文极，“不回帝都，就留夜河郡。”

“留夜河郡？”宇文极目光灼灼，这和留霜城有什么分别？一个是大秦的领土，一个东羌的领土，就这么一丁点儿区别吗？他忍住满心的惊慌和怒气，“的意思是，今后再也不回来了？”

慕容沅颔首，“是。”

宇文极眼皮直跳，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了，怒道：“端木雍容到底给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铁了心一辈子不理！”

“阿兰若。”慕容沅并没有因他急躁而动容，目光清澈似水，平静说道：“这是们之间的事，不是谁能够挑唆的。”神色暗雅如兰，“把从赵煜的手里救出来，为立了血蛊之誓，很感激，但并不代表要把自己赔给，把心交给啊。”指了端木雍容，“要是救命就得以身相许，那早就应该许了他，而不是。”

端木雍容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而宇文极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原本以为所谓“留霜城”的决定，是端木雍容从中作梗，还想着既然她不愿意跟他走，就会和自己一起回到东羌帝都。却没想到，她不愿意跟端木雍容，也不愿意跟自己，谁都不愿意，情愿单独一个留夜河郡。

一生一世不见自己。

不甘心，忍不住急道：“阿沅，是生命里最重要的。”

“那又如何？！”慕容沅丝毫不为所动，“觉得是最重要的，就得陪着，留身边吗？赵煜觉得对他很重要，所以他留下了，而……，也要打算跟他学一学吗？用镣铐……，还是别的？！”

“阿沅……”宇文极无力的坐了下去，“不是赵煜。”

“那为何不让自己选择？”慕容沅质问他，然后别开头深深呼吸，继而道：“不去霜城就是的让步，与之对应的，必须答应两件事。第一，当端木雍容毫发无伤的离开东羌；第二，让独自留夜河郡。”

宇文极脸色一片死灰之色，“如果不答应呢？”

慕容沅轻声道：“那就替收尸吧。”

“好，很好。”宇文极气得笑了起来，“知道的，不敢。”他笑得止不住，抬手指向端木雍容，“得不到，也不让得到，好，走……，都走吧。”

“这就是的解决办法？！让毫发无损的走，让永远留东羌的夜河郡，这样……，就不用欠的情了。”端木雍容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所谓成全，就是要放弃自己一生所爱，永远失之交臂，永远再无交集，“就那么急着跟撇清？不想再有一丁点儿瓜葛，对吗？”

慕容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声道：“将军，已经欠很多了。”

“不乎，还可以再多欠一点！”端木雍容心中涌起一片强烈的恨意，恨命运的捉弄，恨彼此的错过，恨自己一时大度做出了愚蠢的承诺，“小羽……”他道：“觉得，有些后悔了。”

他声音低哑，像是深林里面一只受了重伤的困兽。

慕容沅怔了怔，别开视线。

“看着。”端木雍容一把抓起了她，娇娇软软的，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身上带着年轻女子的馨香，让自己心跳加速。

慕容沅他怀里不知所措，迟疑着，“将军……”隐约感受到一抹危险的气息，身体越发僵硬，一动不敢动，小声道：“别……，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叫的名字。”

“将军……”

“叫的名字！”端木雍容厉声重复。

慕容沅不知道他固执什么，但还是顺从了，“雍……容。”自己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喊起来有点别扭，试图让他平静一点儿，“雍容，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小羽，真是偏心啊。”端木雍容心里又酸又涩，更是苦，“的办法，算是彻底的拒绝了。但是留夜河郡，留东羌的疆土上，或早或晚，宇文极总会有机会将带回去的，……，还是把机会留给了他。”

“没有。”慕容沅尽量轻柔平缓，“没打算回去。”

“至少他还有机会。”端木雍容固执道：“而，再也没有。”他搂着怀里的软玉温香，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看着那魂牵梦萦的清丽脸庞，轻声道：“不会让忘了的。”

慕容沅觉得莫名的不安，“要做什么？”那种危险，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萦绕端木雍容的身上，担心道：“别乱来。”

“小羽，再喊一次的名字。”

慕容沅有些害怕，试探道：“雍容，别乱来，别做傻事……”话音未落，就见他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来不及躲闪，他的吻落了自己的额头，不由浑身一僵。

端木雍容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不是摘下，而是把刀抽出了鞘，“本来是要送给的，可是不要。”把刀柄放她的手里，握紧了，“有一个办法，让留夜河郡忘不了，纵使回到宇文极的身边，也一样忘不了。”

“……”慕容沅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下一瞬，到起血飞溅！

端木雍容居然握着她的手，切掉了自己的小手指头。

“啊！”慕容沅一声尖叫，失声道：“疯了？疯了呀！”她急得眼泪直掉，努力挣扎着，要去拣地上切掉的那截手指，语无伦次道：“、给接上……”

端木雍容一脚踩住自己的断指，不让她去拣，鲜血直线一般的低落，他的声音醇厚低沉，“这样……，就忘不了了。”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伤痛的笑，“特别是，当看见宇文极的时候，更加忘不了。”

“不，不……”慕容沅拼命挣扎，却挣不脱那个强有力的怀抱。

“小羽。”端木雍容的眉宇之间，蕴含刀剑风霜一般的锐利力度，他沉沉道：“欠的情，越多越好，要多到让一辈子都忘不掉，永远都忘不了。”

纵使不能得到，至少……，也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