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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摘给你就行了。”他背得满头大汗,不是因为这顽皮丫头有多重,而是她的动作很危险,象是随时会失势摔个倒栽葱。
“不行,我要靠自己──”她努力想抓下即将触及、却又可恶地总是捞不到的青梅子。“而且是你说做人不能事事仰赖他人的……再高一点!”
“你现在不也靠着我吗?”他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腌梅子你也爱吃啊,所以出一半的力气不为过吧?”乔婉终于抓到了树梢,用力拉到面前,另一手拔扯着一颗颗滚圆翠绿的果子就往地面扔去。“靠左边靠左边……那边还有……”
“嘿,当心点!”“暗器”纷纷从天而降,朱尔静努力闪避,脑袋瓜还是被几颗不长眼的青梅砸中。“噢。”
“对不起!”她咯咯笑声不怎么有说服力。
“为了你的零嘴,我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呢!”他咕哝抱怨。
可埋怨归埋怨,他还是乖乖配合着当马,顾不得酸麻的肩头和手臂,背着她绕着梅树转圈圈,直到摘了近一脸盆分量的青梅子,乔婉这才甘心收兵下马。
“尔静哥哥辛苦啦!”她望着比自己高出了好多好多的俊朗年轻人,甜甜笑意里满溢着快乐与崇拜。“就知道你对婉婉最好了。”
“你就靠这句话拐了我四年。”朱尔静表情很是哀怨,但眼底眉梢都是亲昵宠爱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小骗子。”
“小骗子现在就去洗梅子、搓梅子,做尔静哥哥最爱的腌茶梅好不好?”她笑咪咪地将梅子一一捡进竹箩筐。
“糖下多一点。”
“我知道,”她嘴角弯弯的上扬,“你怕酸嘛。”
“是呀,怕死了。”他冲着她懒洋洋一笑。
善良如他,才不会刻意去提醒,也不知谁才是那个一咬下梅子就会因酸味而揪成了团包子脸的人。
他愉快地看着扎着乌黑长辫子、身穿粉红衣衫的女孩,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抱着青梅子忙进忙出。
“尔静哥哥,你饿不饿?我有带葱肉包子来哦!”乔婉在清洗青梅的当头不忘回头对他笑。
“我怀疑你是抱持着养宠物的心态来的吧?”他喃喃。
虽然至今他还不十分明白,为什么她能够这么自然而然地进入他的生活,而且一待就是四年?
倘若时间地点一直不变,说不定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快活惬意地相处下去──
朱尔静嘴角梦幻般的笑意刚刚浮现,下一瞬便如泡沫般破裂消失。
永远?
多年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世上没有“永远”这回事。
突如其来的掐捏痛感令他惊醒过来,愕然地瞪着眼前放大的红绯绯小脸。
“你又捏我。”
“尔静哥哥的脸还是这么滑不溜手、吹弹可破呀!”乔婉咧着嘴笑。
“你爹娘知道你这小丫头有骚扰纯情少年的坏习惯吗?”他又好气又好笑,本想对着那张粉嫩笑脸捏回去,最终还是舍不得。“别忘了你可是个女孩儿家。”
“我今年才十二岁。”她双手叉腰,一脸得意洋洋,“奶娘说的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是指大人,我是孝,所以不算。”
他登时啼笑皆非。
再这样下去,这丫头长大后可不得了,说不定还有望成为太原有史以来头一位辣手摧草的惊世女魔头。
“梅子别腌了,跟我进屋练字修身养性去。”他不由分说拎起她就往屋里头走。
“又练字?”她惨叫。
“没错!”他顿了顿,又道:“今儿练的辞语是‘男女有别,非礼勿摸’。”
“骗人!书上哪有这句啊──”乔婉还没抗议完就被拖走了。
日落黄昏,彩霞满天,映照得遍植花草的园子里处处是美丽醉人景色。
那丛靠墙而生的茂盛蔺草丛后,蓦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响,接着是一脸苦瓜样的乔婉钻爬了出来。
真是非人生涯啊……
如今她一闭上眼,眼前飞舞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成群赶都赶不走的苍蝇蚊子,简直快烦死人了。
不过这话,她可半点都不敢对尔静哥哥抱怨,深怕他一生气,往后就不准她上门去了。
“可是干嘛不罚点别的,偏偏就罚人家练字呢?”乔婉边走边甩着写得又酸又麻的手腕,忍不住边嘀嘀咕咕,“练字就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就没法逗尔静哥哥笑,尔静哥哥不笑,我就看不见那么好看的笑容啦……”
因为她最喜欢看尔静哥哥笑了,所以也最见不得他不开心。像刚刚他那两道漂亮的眉毛不知怎的皱了起来,害她怎么看心里怎么不痛快,这才故意顽皮的去捏他的脸。
“我的好小姐,你这一下午都跑哪儿去了?”奶娘一把抱住她,满脸惊慌。“找你不着,奶娘都快担心死了。”
“就……这边走走,那边逛逛的,也没去什么其他地方。”她小脸红红,含糊打混过去。“奶娘,我饿了,要开饭了吗?”
“小姐,今晚奶娘陪你在房里吃饭好不好?”奶娘欲言又止,努力挤出笑容,“有你最爱吃的芙蓉蛋,还有豌豆黄……”
“那我爹和我娘呢?”她直觉问。
“将军……”奶娘吞吞吐吐,“将军出门去了。夫人有点着凉,吃了药正睡着呢。你乖,奶娘带你吃饭去。”
不对劲,为什么奶娘的表情和声音怪怪的?好像有种熟悉的、不祥的忧心忡忡。
乔婉心下一撞,慌乱地望向奶娘,颤抖着声问:“难道我爹爹他……又出门打仗了吗?”
“小姐别胡思乱想,将军只是出趟远门,很快就回来。”奶娘尽力哄诱,可眼神闪烁不安。“乖,咱们吃饭去。”
“爹爹不是说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吗?”她的心直直往下沉,紧攀住奶娘的手臂,急红了眼眶。“打仗那么危险,他这次为什么还要去?”
“小姐,不是这样的──”
“就是!”她甩开奶娘的手,急急迈开脚步往大屋方向奔去。“你不告诉我,我找娘问去──”
小时候她还不懂爹爹为什么一出门就要那么久才回来,也不懂为什么有时候再也没见过某些熟悉的叔叔伯伯出现?
后来她渐渐大了,尽管爹娘和奶娘瞒着不说,但从仆人们私下偷偷的议论叹息里,她终于知道那些看起来横眉竖目却待她很好的叔叔伯伯,原来再也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她不要爹爹再去那个可怕的、会吃人的战场,不要像那些叔伯的孩子,永远盼不到爹爹回家。
“对了,外公是尚书,是好大好大的官,我请娘去求外公跟皇帝说,叫爹回来,别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她边跑边抹着泪水,心底燃起了希望。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娘亲房门外时,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柔弱秀美的娘坐在床沿,素手轻抚着洗净折叠齐整的衣物。
那件是爹爹在家惯常穿的藏青色袍子。
乔婉盯着娘亲那一下又一下,温柔却哀伤的抚触,不禁噤声屏息。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乔温氏的指尖颤抖了起来,旋即紧紧将袍子拥在胸口,颊畔泪水滚滚而落。
乔婉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无边无际的阴霾与忧虑,笼罩在将军府的每个角落,也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底。
乔婉好害怕,她怕娘哭,她怕奶娘的叹息,她更害怕爹爹再也回不了家。
钻过了墙洞,她彷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般,一见到朱尔静,就扑进了他怀里。
“我爹出征去了,娘每天晚上都偷偷在哭。”她强忍住哽咽,脸上却怎么也掩不滋恐。“奶娘叫我不可以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她会哭得更厉害。尔静哥哥,我真的好怕……”
朱尔静先是一僵,随即浑身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神情也跟着变得柔和,伸手摸摸怀里的小脑袋瓜。
他在心里发出无声的长叹。
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你爹不会有事的,他够凶,够悍,拿的刀也够大把,他会一路砍瓜切菜,把敌人统统打趴了再凯旋归来。”他捧起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对她露出“尽管放一百二十万个心”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抚平了乔婉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