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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乐呵呵道:“小公子夸奖了。说起来这别院还是老爷在世的时候置下的,说是一则为了府里能有个现撷的新鲜瓜菜吃,二则也是为了闲来散心,有那么点归隐田园之意。老身同浑家别的不懂,这侍弄庄稼果蔬还是行的。”
清婉笑道:“这个地方,当真是不错,你闻一闻,就连空气中漂浮的都是果子的清新与五谷的香味,可比我整天在府里熏香的味道好多了。”
程大的浑家程氏笑道:“小公子若是喜欢,便常过来,这里别的没有,新鲜的果蔬还是管够的。”
清婉哈哈大笑:“如此说来,我竟是要饱餐一顿了!也吃一吃这新鲜的野物儿。”
当下也不进屋,只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做了。程大并浑家站在一侧奉茶,清婉再四邀请了,他俩才谢了坐。茶水倒在碗里,只觉有一股麦香扑鼻而来,端起碗来细细赏玩,只见茶水澄清透明,呈淡淡的褐色,轻呷一口,细细品味,只觉唇齿留香。
程氏笑呵呵道:“这是自家院里产的大麦茶,小公子尝着可还能入口么?”
清婉赞道:“极好!这股清香悠远绵长,别有一番滋味,很是新鲜。”
程大也乐呵呵道:“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的,小公子权当吃个新鲜罢。”
早有下人门摆了新鲜的果子上来:一碟子鲜葡萄,是刚从葡萄架子上摘下来,在井水中洗涤了的;一碟新鲜的嫩莲子,是池塘里长的;一碟鲜红的蜜桃,一碟徐枣,都是刚从树上摘下来洗净了的;一碟衅瓜,一碟粉嫩的草莓,也是刚从菜地里摘下来洗净了的。
清婉吃得兴起,招呼英姑、碧儿等也坐下来吃。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乌云渐涌,天空也渐渐阴沉下来。程大站起来道:“都说‘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瞧这样子,竟似是起了云彩要下雨了。小公子还是到屋里面喝茶吧。”
清婉知他所说不错,于是依言进了木屋,早有下人将茶具果子等收拾了进来。
木屋里面收拾的很是干净,家具大多是纯木粗制而成,朴素简洁,不染奢华,看来这程大夫妇平日里也很是本分。
清婉初来乍到,对一切甚是好奇,问东问西,程大夫妇甚是实诚,知无不言,一时之间,木屋里很是热闹。
屋外,风渐劲,云渐浓,不一会,雨滴啪啦啦地落下来。
一个下人跑了进来,先向清婉请了安,再向程大道:“门口来了十几个人,像是赶路的,想来我们庄里避雨。”
程大抬手捋了捋唇上的喧子,为难道:“按说这有客人需要在庄里歇脚,咱们不能拒绝,只是今日小公子在此,他们又是十几人,只怕是不大方便吧。”
那下人道:“可不是十几个人么,全都是些精壮汉子,当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些人还全都骑了马,看样子都像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小公子身份娇贵,若是被他们冲撞了的确不妥。我这就去回了他们,就说庄里不方便。”转身就欲出去。
“且慢!”清婉看了看窗外日渐变大的雨势,向程大道:“这么个天气,周围又再没有可以避雨的去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吧。至于冲撞我,那倒是无妨,一则我今日着了男装,二则一会就携了英姑她们到隔壁去,他们也见不到我们,三则,且不说我带来的这几个小厮也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就是这别院里的下人,成日价干这些农活,也都是身强体壮的,真要是有什么冲突,也不见得会吃亏,又怕他们什么呢。”
程大颔首道:“如此一来,倒是委屈小公子了。”
清婉摆手道:“谁家出门也有不方便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吧,无妨。”领了英姑等人随程氏避到隔壁房间。
程大一边吩咐人领了那避雨的客人进屋,一边吩咐人把火塘升起来,好给那些淋了雨的客人烘干衣服,再吩咐人准备饭菜。看来,这程大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
清婉坐在隔壁东厢房的窗前,透过木质窗棱的缝隙,她看到有下人领着十几个人沿着向日葵小路来到门前。这十几个人都是玄色衣衫,许是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并未骑马进来,而是步行牵了马顺次进来。当头的几个人带了斗笠,却未穿蓑衣,身上已是淋的透了,后面的几个人想是随从,连斗笠也没戴。当头的确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披了玄色的斗篷,牵了一匹大黑马,神骏异常——特别像那日去正觉寺进香时在山腰老农家里看到的那匹大黑马。
清婉心里不由一惊,再细看这个牵马的少年,只见他头上戴了一顶斗笠,瞧不真切模样,只看身形,倒是隐约有那日救了自己的杜岫岩的样子。赶忙走到与主间相连的门帘处,透过门帘缝看里面的情景。
只一会功夫,这些人已经走到木屋门前,几个随从模样的人牵了领头少年跟其余人的马,随着院里的下人一起到马棚处拴马。少年摘下斗笠,露出面庞,清婉看的真切,可不正是杜岫岩!
英姑也看的真切,悄声道:“这不就是那日在正觉寺为我们解围的杜公子么?”
清婉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得出声。
只见杜岫岩向程大抱拳道:“我等路过此处,不料突降大雨,借贵宝地歇一歇脚,打扰老丈了。”
程大笑呵呵回礼道:“公子不必客气。都说下雨天留客,今日公子路过蔽庄,不嫌弃我这蓬门荜户,肯贵步临贱地,算起来也是缘分,何须如此客气!请坐!请坐!”一边吩咐人道:“快端了热茶上来,让几位爷喝了驱一驱寒气,再伺候几位爷把外面的大衣裳烘干了。这六月天的雨水最是古怪,若是寒气入了骨头,容易受风。外面几位爷的坐骑也要好好用细料喂了。”
杜岫岩看程大如此热心,心生感激,抱拳道:“多谢老丈!”
他身后一个四十岁模样的汉子走上前来,替他接下手上的披风,径去火塘边烤火。
下人们流水价地送上来瓜果点心——本是为清婉准备的,如今来了客,清婉悄悄地吩咐了程氏都送上来给他们——毕竟,他对她们可是有恩呢。
杜岫岩喝了一口热茶,赞道:“好香的茶,味道倒也新奇。”
程大乐呵呵道:“是这庄里自己种了炒制的大麦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不过是些乡野玩意儿,公子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包。”
杜岫岩爽快道:“如此就多谢老丈了。”又吃了不少果蔬点心,不住口地称赞。其余的人却不落座,只是侍立一旁。清婉看在眼里,不由地暗暗咂舌:这杜家不就是个开商号的吗,怎的会有如此大的家规?
杜岫岩道:“大家都是兄弟,何须如此拘礼。忠叔,你领了他们也坐了喝茶吧。”
那被称作忠叔的正是刚才接了他披风的中年汉子,一脸沧桑色,面色冷峻,似是对什么都不关心一般,只是眼睛里偶尔会闪出一丝精光。他似乎察觉到了隔壁有人偷看他们,目光扫了门帘处一眼,眼中精光一闪,但只那么瞬间的工夫,又恢复常态,变成了木木的神色,若非清婉看得真切,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程大并未察觉,仍是乐呵呵地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啊?这是干什么去了?老朽姓程,单名一个大字,是这庄里的管事。”
杜岫岩尚未作答,那忠叔抱拳行礼道:“我家公子姓杜,名岫岩,是这城里裕盛商号的少爷。今日我们是陪了公子在外狩猎,不想突降大雨,这才来叨扰。”
杜岫岩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喝了一口茶,算是默认。
程大是个热心的庄稼人,不觉有异,仍是乐呵呵地问些寒暄的话。忠叔一一作答,不卑不亢。杜岫岩却不再插话。
清婉在旁却听出了蹊跷。
刚才透过窗子,她看到这几个人脸上都颇有风霜之色,像是连日赶路的样子,若说只是出城狩猎,未免有些不大像。再者,这些人虽也携带了些刀剑弓弩等武器,但是都用长巾紧紧裹住了,似是不愿张扬。并且这周围山峦叠嶂,若是上山狩猎,必少不了踏草入林,如今正逢盛夏,草木繁盛,身上留下些草汁木屑的痕迹在所难免,但这些人身上只见尘土,未见草尖枯叶,显是不大像狩猎归来。
想到这里,清婉不禁狐疑这杜岫岩一行干嘛要撒谎呢?再转念一想,也许人家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跟别人说呢,谁都有*,法律也没有明文规定人家到你这里来避个雨就要把什么都告诉你吧。这么一想,心下释然。
再听程大跟忠叔在那里絮絮地净说些闲话,心下觉得无聊,抬眼看到屋里墙上挂了一套蓑衣斗笠并雨天穿的木屐,觉得好玩,便命英姑、碧儿取下来给自己穿戴上。
穿戴毕,英姑轻声笑道:“小公子穿了这身,活脱脱是个小渔翁了。”
清婉转了个圈,也轻声道:“我且穿了出去试试,看是否当真湿不了里面的衣衫。”
英姑与碧儿赶忙一边一个拉住,英姑苦着脸劝道:“小公子可别出去折腾,若是淋湿了衣衫,着了风寒,又是我们的罪过。小公子的身子最近可是刚好了些,再经不得折腾了。”
清婉笑道:“放心,若真有什么,我自己担着,横竖不与你们相干。若是着了风寒,我自会开了方子抓药。再说了,有了这套蓑衣斗笠,又怎么会淋着呢?”
开了东厢房的侧门,不惊动堂中的程大他们,径自出来观赏雨景。
雨势此时已是小了许多。清婉脚上穿了木屐,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地难免不方便,她站在雨中,抬目四望。只见雨雾迷蒙,远处的庄稼因了雨水的滋润,越发显得色泽明亮,池塘中被雨滴溅起了点点涟漪,平静不再,几尾鲤鱼则躲在了荷叶底下,躲避雨点的冲击,葡萄架上的枝条藤叶被雨水浸润地精光闪亮,很有意趣。
清婉赏了一会子雨景,听到马棚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于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路上的小水洼,朝马棚处走去。
大黑马正在马棚里嚼着草料,不时打出几个满意的喷鼻——看来,它对自己受到的招待很满意。
看到清婉走近,大黑马突然激动起来,前蹄不停地刨动,眼中闪现出欣喜的光芒。清婉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大黑马,笑问:“我们又见面了,你可还认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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