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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看到数年之前，那个拉着他一起捉弄御书房师傅的四哥。
那时，四哥是所有皇子中最调皮捣蛋的，无数的师傅被他捉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挨了父皇多少训斥，可他始终劣性难改，直到铁黎回京，将他带回将军府，几个月的钢规铁训，再回到皇宫的郎程言，已然有了几分年少老成的意味，没了那份顽皮，却变得铁骨铮然。
在铁黎手下，他所习得的，除了初级的军事知识之外，还有身为一个真正男人最重要的素质……坚强、果敢、刚毅。
所以，在确定要打磨莫玉恒之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铁黎。
铁黎，不但是严厉的外祖父，更是出色的将军，铁胆的男子，强将手下无弱兵，经他调教出来的男人，哪个不是一身钢骨，满腔忠义？
“对了，”莫玉慈面色一凝，瞅瞅郎程言，“阿琛呢？你有见到他吗？”
“阿琛？”郎程言眼里掠过丝迷惘……方才在水里的，可不是他本人，他……如何知晓？
“你……”莫玉慈睨着他，面色微微地发白，“没有救他？”
“皇嫂，”郎程昕心里一紧，赶忙走上前来，拉着莫玉慈的胳膊轻轻椅，满眸乞怜，“你别责怪四哥，四哥他刚刚那样，怎么还能注意到阿琛呢？”
“是啊，”纳兰照羽也走上前来，轻声劝解道，“事出突然，又是那样的情形，你还是包容包容吧。”
莫玉慈默默无言，折身再次走向湖边，郎程言迈步欲跟过去，却被纳兰照羽拦住。
“让她静一静吧。”他压低嗓音道，然后连做了好几个口形，意思是，你现在去，只会坏事儿。
郎程言看了他一眼，果然不动了。
风，吹拂着莫玉慈鬓边发丝，却吹不散她眼中那淡淡的哀愁。
阖上双眼，她的心中，一声轻叹：母亲，对不起，都是慈儿不好，没能照顾好阿琛，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您的重托……
落日如金，万顷霞光铺陈于水面之上，如梦似幻，让人隐隐生出无尽的虚幻之感。
终于，赫连毓婷上前一步，打破静寂：“莫玉慈，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既然经历千辛万苦，仍然能活到现在，就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完成你的使命。”
“使命？”莫玉慈转身，对上她沉冽的眸子。
“对，使命，”赫连毓婷面色凝重，“看一看你手中的灵犀剑。”
莫玉慈一怔，随即垂头看去，只见那明晃晃的剑身上，不知何时竟浮出行鲜红的小字：
云霄山，万灵台。
万灵台？
仿佛浩浩长空之中，一道电光劈下，心田之内，刹那一片澄明。
郎程言也垂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只见那剑上，也有三个字：
血莲池。
万灵台，血莲池？所指的，是那个地方吗？是那个从他们相爱伊始，直到现在依然横亘着的绝狱吗？
已经与安清奕“合为一体”的赫连毓婷，自然也承继了他的灵识，能够看得出他们二人的所思所想，随即微微颔首，肯定他们的猜测。
“六月十六，”郎程言蓦然回想起觞城天元宫中，段鸿遥说过的话，当即脱口而出，“是六月十六吗？”
赫连毓婷再次颔首。
“六月十六，”落宏天心下略一转念，冷声道，“还有三十日。”
“不错，”纳兰照羽也接过话头，“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不，”赫连毓婷摇头，“你们没有时间，你们必须马上启程。”
“为，为什么？”郎程晔也凑上前来，困惑地道。
“因为在云霄山外，还有一场血战，在等待着你们。”
“血，血战？”郎程晔心里打了一个突……难道这事儿还没完？
“只有杀了他，只有将那罪恶之源彻底摧毁，你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光明与宁静。”赫连毓婷平静地说着，字字清晰而冷然。
“我知道了。”郎程言双眸沉黑，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我想，或者那云霄山下的大戏，这会儿已经拉开帏幕。”
莫玉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去，是肯定要去，可是在去之前，我们还得做几件事。”
“什么？”其余几人一齐转头看向她。
“第一，阿晔，你必须带着阿昕回大安；第二，我们仍然得设法，找到我的母亲；第三，尽可能多地召集兵力；第四……乾坤镜呢？”莫玉慈说着，看向赫连毓婷。
赫连毓婷目光一闪，却只淡然笑道：“该出现时，自该出现。”
“那好，”莫玉慈不疑有它，当即言道，“我们立即分头行事吧。”
“皇嫂！”郎程晔和郎程昕同声大叫，表示不满，“我们不回去！我们也要去云霄山！”\0
“胡闹！”这一次，莫玉慈和郎程言的意见极其一致。
撅着嘴儿，看着满脸铁色的兄长，郎程昕眨巴眨巴眼，不敢再说什么。
“好吧，”郎程晔也表示妥协，“我……回去，我在浩京，等着皇兄，等着皇嫂。”
“汹团子呢？”郎程昕却突然惊跳起来……自从来到涵都到现在，一连串的变故，竟然让她忘记了这件事。
转头看看那已经沉入水底的涵都，莫玉慈的眼中闪过几许茫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和弟弟，会不会都……
“我们再找找吧。”看出她的失落，郎程言握起她的手，柔声宽慰道，“或许他们，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默然地看了他一眼，莫玉慈一言不发，转身迈开脚步，两人并着肩，朝与夕阳沉落相反的方向走去。
纳兰照羽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也相继跟上，无论如何，先找到莫玉恒和莫玉琛再说。
幸运的是，那突然多出来的一片海子，只吞没了整个涵都，至于昶国其他城邑，分毫不损，贩夫走役，一切如常，压根儿不知道他们的国君、皇子、文武大臣，已经不复存在。
涵都没了，昶国也相当于灭亡了。
郎程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走在他身边的莫玉慈压低嗓音道。
“我在想……”郎程言的话尚未说完，便听长街那头响起阵阵促急的马蹄，还有无数男女惊恐至极的叫声：“仓颉兵来了！仓颉兵来了！”
“仓颉？”郎程言浑身一震，旋即挡在莫玉慈面前，目光凛凛地注视着前方。
黑色铁骑如飓风般袭至，在郎程言面前停住，马上男子一身皮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郎程……言？”
凝目注视他小半晌，郎程言启唇：“……那奴……奔？”
“郎皇好眼力，”收了眸中倨傲，那奴奔眸中精光烨烨，似笑非笑，“郎皇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呢？”
“云霄山。”郎程言答得坦然。
“哦？”那奴奔挑挑眉，目光往后一扫，看到一脸冷然的郎程晔，那眸底的笑愈发鲜明，“前儿浩京有信来，说郎皇与五皇子俱已移驾，本王……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呵呵……”
他那笑，充满着阴沉枭冷的意味，听了让人浑身寒毛倒竖。莫玉慈皱起眉头，踏前一步，目光凛凛地逼视着他：“……仓颉左鹰王？那奴奔？”
“是，”那奴奔闻声转头，目光落到莫玉慈那清丽的脸上，不由添了两分滚热，一分贪婪，“这位是……？”
“郎姬。”莫玉慈冷冷掷出两个字，“小女看王爷满腹瘴气，满脑子的贪念，故出言相劝，望王爷修心养性，少造杀孽为妙。”
“你……”左鹰王何曾吃过这等羞辱，那脸顿时拉了下来，欲挥鞭给对方一顿教训，又碍着旁边的郎程言和郎程晔。
“哈哈哈，”另一道清朗的声线忽然岔进来，锦衣男子上前，当胸抱拳，“那奴大叔，好久不见。”
大叔？
听着这个让人掉汗的词儿，那奴奔那张老脸更加难看，可等他瞧清面前这人的形容，顿时将那要发作的话，悉数咽回了肚皮里。
纳兰照羽。
虽然没有与这个年纪轻轻的后辈交过手，但是却早已风闻纳兰家族的厉害，老谋深算的他，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一次性地得罪如此多的“风流人物”。
目光继续往后移，他又看到一脸冷然的落宏天，怀抱着流霜剑，像尊铁塔似地立在那里。
他虽认不得他的人，却认得他的剑……盖因落宏天杀人太多，名头太响，纵横乾熙大陆各国之间，来无影去无踪，不知教多少王公卿贵大为头痛，却无可奈何。
可那奴奔也是个枭悍之人，既然已经来了，不捞点甜头回去，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他当即一挥手，示意后方的大队人马继续前进。
顿时，长街之上的啼哭声、店铺倒塌的乒乓声响成一片。
郎程言和纳兰照羽双双皱起了眉，莫玉慈和赫连毓婷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虽然，这并非他们的国土，却也绝难容忍侵略者如斯胆大妄为。
“让他们停下来！”踏前一步，郎程言负手立于马前，满眸枭寒，“带着你的人马，立即撒出昶国，滚回你的草原去！”
“呵呵，”那奴奔戾笑，“郎程言，别以为你是大安的皇帝，本王就会怕你！在本王看来，你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是么？”郎程言冷笑，右手抬起，犀利剑锋直指那奴奔的胸口，“朕的话，向来不重复第二次！”
“蹬蹬蹬”，谁能想到，那奴奔竟催动马匹，连续向后退出极长一段距离，同时口中发出锐厉的啸声，无数的骑兵顿时涌上前来，从左右两侧围拢包抄，转瞬之间便将郎程言一群人牢牢困住。
扯动唇角，郎程言冷冷地笑了。
昶吟天他尚且不惧，难道还会将眼前这无耻之尤放在眼里？
“不要轻敌！”纳兰照羽的话语随风送入他的耳中。
而落宏天、郎程晔和容心芷，也摆开作战的架势。
那奴奔却久久不动，仿佛在等什么人。
莫玉慈和郎程言对视一眼，继而又朝对方靠拢了一分。
“姐姐……”
半空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叫，莫玉慈凝目望去，只见一团深黑色的乌云，正裹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徐徐飞来。
阿琛？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不及细思，乌云里现出只大手，抓着另一颗脑袋，将其提起，露出张鼻青脸肿，却满溢坚忍的脸。
“阿恒？”
“汹团子？！”
好了，他们正欲去寻找的两个人，却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难怪那奴奔会如此地有恃无恐，原来是他自以为手中扣着“王牌”，可是，他如何知晓他们的存在？又如何识得他们，找到他们？还有，那个潜藏在乌云中的人……？
眉心间的红莲骤然一阵剧烈地灼痛，莫玉慈的心脏怦怦狂跳，体内血气翻卷，手中灵犀剑光当一声掉落在地。
“慈儿？”郎程言伸手扶住她，口内发出声低呼。
“他，他是……”莫玉慈却浑然不觉，只目眦尽裂，满眸浓恨地瞪视着那团乌云，低低喘息道，“他是……”
“莫玉慈……”
乌云中传来的声音，阴寒低沉，“立即随我返回云霄山，否则，他们和你身边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郎程言面色一变，刚要挥剑上前，却被莫玉慈伸手拉住。
她站起，望着空中那团乌云冷冷地笑：“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难道，我屈服你安排的命运，就能活得更长久一些么？如果不服从你，他们要死，我要死，郎程言要死，这地上所有的人都要死……反正总归都要死，我怕你做什么？大不了同归于尽，说不定，我还能搏个丽日晴天！”
“啪啪啪！”落宏天第一个拍手，仰天大笑，“说得好！人生于世，自当傲笑九霄，为大义而死，何足惧哉！”
再观纳兰照羽、容心芷、郎程晔，俱是一脸正气凛然，即便年仅十二岁的郎程昕，也毫无惧色。
乌云乍散，露出一黑衣男子，悬立于半空，两手仍然提着两个孩子，眸中幽光闪烁，俯瞰着下方那一群卑微的人类。
人，在他的眼中，从来都是卑鄙的，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因为他自己，正是诞生于他们的邪恶，他们的贪念，他们的愚昧，他们的自私……所有一切人心里最阴暗的元素，合成了他……千夜昼。
他自以为窥破人心，他自以为能抓紧他们的懦弱，他们的贪婪，他们的种种不堪，将他们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