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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正收拾着碎瓷片,曾嬷嬷探进身来,看见凌妆枯坐妆台前,忙上前来低声问:“姑娘,方才见姑爷怒冲冲而去,可是拌嘴了?太太听见响动,惊惧不安,命老奴请你过去,眼下不是拌嘴的时候,便是姑爷有气盛的地方,姑娘须忍让一二才是。”
听说惊到了母亲,凌妆站起身,忽见帕子上染了血,才想起下午在西湖边抢那邢时镍的枪时手掌擦破了皮,一直未及处理,适才不觉用劲,血又细细渗出,见了红才觉一片火辣辣的痛。
曾嬷嬷显然也瞧见了,“哎呦”了一声,赶紧询问一旁的桃心可有伤药,见说有药匣子,里头各色药膏皆是姑娘亲手配制,才让桃心捧了药匣,拉了姑娘去后头抱厦治伤。
临走时,凌妆将休书纳入随身的绣囊中。
申家为面子,自写了“妆奁听其携去”,眼下胳膊拗不过大腿,然而这可是永久的证据,她必得好好珍藏。
连氏含泪替女儿清理了伤口,涂了些清凉去秽的药,包上纱绢,一边絮絮叨叨劝她敬让夫君,说到“你父再不能为你撑腰”时又痛哭了一场。
凌妆也不点破,一直到品笛带人打点上饭菜,她还笑吟吟请曾嬷嬷去领了凌云过来,陪着他们多少用了点膳食,方听到外头传来掌管火烛婆子宏亮的声音:“回三奶奶,几位舅爷姨老爷俱已请到,在二门遇见管家,说奉老爷之命,到前堂喝茶去了。”
“这么晚了,他们怎会到此?”连氏惊疑不定。
凌妆扶着她起身:“怕是不放心母亲,来接你们呢!”
连氏点了点头:“倒是有心。”就想出去看看。
凌妆猜测申家既然请了几位亲眷长辈去堂上,必然会把休她的事表明,凭二位舅舅的老实气性,也不敢怎样,那姨父虽然油滑,毕竟隔着一层,更不会为自己出头,不过是随来应个景罢了。
她便拉了母亲重又落座,从品笛手上接过茶递上,温婉而笑:“女儿今后搬去与母亲居于湖边别苑可好?”
连氏叹气:“我记得你爹给你置办过那么个园子,在申家多有不便,我带荀儿过去也好,你是嫁出去的女儿,岂有陪母亲住的道理?有这份心也就罢了!”
凌云抿着嘴过来挤着凌妆在榻上坐下,怯怯说:“母亲,让姐姐同去罢?”
连氏正要劝解,凌妆摸了他的头道:“正是呢,如今姐姐被申家给休了,不同你们住同谁住?”
连氏听了,手上发颤,茶盅倾倒,弄了一膝的茶水,慌得曾嬷嬷忙摸了手绢替她擦衣服上水渍。
“他们……他们休了你?”连氏声音尖利问了一句,霍然立起,“欺人太甚,我与他们拼了命去!”
“母亲!”凌妆急忙将她半抱住,“且听女儿说。”
“休书呢?休书可曾写下不曾?”
凌妆点点头,也略提高了音量:“塞翁失马,母亲,眼下父亲的事要紧!”
连氏按捺不住,捶着女儿的肩嚎啕大哭起来:“痴囡!你被休,婆家也一无可靠,于你父亲的事有何裨益?……且你一辈子便毁了,我去寻他们理论!”仰起头方一副怒容,不等凌妆再劝,又涌上无数泪珠,转作凄婉,“如今还是……我去求他们一求,让你留下,你舅舅们也来了,我今夜便跟他们去,绝不麻烦申家!”
凌妆见母亲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忍气吞声模样,胸口剧痛,将她抱得更紧:“女儿被休,于父亲的事只有好处,母亲莫非不信女儿么?”
往日里连氏被凌东城敬着,性子不说飞扬,也是刚强的,人情往来上,遇到身份高的,不去攀扯,遇到低的,反扶持几分,一直受人尊重,哪曾受过这般闲气,无非怕误了女儿终身,才肯低头。
凌妆深悉连氏心情,差点也被激出了眼泪,她不想母亲去申家人面前受气,他们既然做出这步,必不会留多少颜面,斟酌着言语道:“父亲一案,开始时也有几位官场上的叔伯帮衬,只是布政大人开了口,本案还有都察院的人知会,他们都被牵涉了去,其余交情不深的避之唯恐不及,女儿不得自由身,谁人能替父亲翻案?”
连氏想到连按察副使都难以自保,一时手脚冰凉,呐呐道:“四品官都下了狱,便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有何法翻案?”
“事在人为!这不是打小母亲就教女儿的?”凌妆见母亲不再激动,扶她坐下,“在本省,他们手眼通天,自是无法可施,可是,京都离我们不远,女儿被休得回许多的妆奁,本是父母添置,除却日常吃穿用度,其余便都变卖了去,携到京中,也未见不能找到高官显宦出头,母亲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一个女儿家……”连氏只是摇头,觉得女儿所说甚是渺茫,但膝下儿子尚幼,除了女儿,又有何人不畏艰险,会用全副家当相托去跑这差使?
凌妆笑得如一朵花似:“便是不成,女儿在京里寻个安置,接了母亲和弟弟去安生过日子,强过在杭城到处受人指点排挤。皇上年事渐高,去岁还册封了皇太孙,兴许不久新皇登基,遇个皇恩大赦,父亲也就回来与我们团聚了。”
当朝顺祚帝年逾古稀,若驾崩了新皇登基,颁旨大赦天下,确是与平头百姓休戚相关的大事,于一知半解的连氏来说,是个实在的盼头,听女儿这么一说,倒不觉得往后的日子没指望了,戳了凌妆额头一指:“皇家的话也是浑说的!”说罢破涕为笑,笑罢又落下泪来。
凌妆顺着连氏的背,见她还能笑,悬着的心倒是落了地,便差了门下小厮到前堂候着。
不过两柱香时分,小院中灯火乱,几名小厮已经引了连家两位舅老爷和凌妆的姨父卢维秀进内。
连氏和凌妆皆迎出了门,连氏姐弟相见,免不了痛哭几声,凌妆给几位长辈见了礼,屏退众人,让曾嬷嬷带凌云下去休息,这才进房说话。
连家大舅爷名呈陟,身材精瘦,三舅爷名呈显,矮胖谢顶,大舅爷呈陟庶出,三舅爷嫡出且系与凌夫人一母同胞。
大舅爷连呈陟性子急,口舌拙笨,也不耐烦仰人鼻息,凌家富贵的时候他也是靠自己的手艺开一家包子铺养家糊口,连氏要替他扩个门面,他还梗着脖子说做不来那么大的生意。这时见下人们退了,直视连氏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弟弟做得动,总少不了大姐一家一口饭吃,跟我回去吧!”
还不等连氏应声,卢维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大哥快别寒碜姐姐了,就你家那三间矮房,怎么住得进去?方才申老爷不是说了吗!外甥女可以带走一半的嫁妆,咱们合计合计这嫁妆如何处置是正理,免得离开申家就出了纰漏,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连氏和凌妆都觉他的话十分不中听,寒了脸没吱声,三舅连呈显哼了一声:“申家欺人太甚,咱们总该给姐姐一家拿个主意,你说什么风凉话?”
凌东城兴盛的时候,卢维秀和连呈显都是仰仗凌家置办的家业,虽不能说大富贵,中上之家还是有的。只是卢维秀到底隔了一层,不愿久在人下,向凌东城借了银子经营起了砖瓦窑和木材铺子,如今算个小老板,底气足。而连呈显一直替姐夫看顾生意,凌家财产籍没,他也失了行当,这段日子,一直在各处跑前跑后打听案子的情形,暂时在家休息,并没有出去找活的心思。
卢维秀抢白道:“能拿什么主意?胳膊拗不过大腿,咱们几个平头百姓斗得过丝泽府去?他们好歹还要点颜面,给甥女留了些东西,出了申家门,可说退回凌家的资财,姐夫得罪了那么多达官显贵,难保被人告发,这不才是当务之急么?无论如何要把这些妆奁过到不相干的人名下才安心啊!”
连呈显颇含讥刺地问:“不知不相干,又稳妥可托付巨资的人上何处寻去?”
卢维秀正低头打着小九九,没发觉连呈显语气异样,闻言抬头朝连氏道:“大姐,连家和凌家都是至亲,自然是不能托了,免不了叫人查出来。我家父母在堂,平日里小院独居,甚少与人来往,邻里也不知两家的姻亲关系,不如过到我母名下,自来女子闺名没几个晓得,十分稳当。等他日姐夫回来,时过境迁,我敢担保一分不少替你家保存周全。”
连家姐弟素来知道卢维秀的品性,就算他说得一副赤诚模样,哪个敢信?那卢家两老膝下有三个女儿,只得这么个宝贝儿子,女儿都嫁到外头去了,将来什么产业俱都是他的。
连氏便只是低头抽泣不作答,连呈显噎得喘气,一时也应不出声。倒是连呈陟木楞楞地道:“既说你是外人,你爹娘自然更是外人了,况且你家又不是女户,说什么写于你母名下?可怎么相托,还叫你等冒险吗?”
卢维秀还要再说,凌妆施了一礼道:“甥女这事,叫舅舅姨父们费心了,适才与母亲商议,倒是有了另外的计较。假作转给谁,没有银货两讫的交易,到底不经查,以防万一,不如立时都变卖了,我携母亲和弟弟移居京城,一来可以为父亲的事尽点心;二来也避过许多蜚短流长,便是我的闲话,总归少了。”
三舅爷连呈显一听便拍手道:“此计甚好,亏甥女想到。你们前去京城没个照应,我夫妇跟着姐夫做买卖久了,哪里去不得?不如携了儿子随你们同去,也好图个团圆!”
连氏听闻弟弟一家居然可以同去京城,立时止了抽泣抓住弟弟的手说不出话来。
连呈陟点了点头没做声,卢维秀一脸不耐烦:“到底还是孩子家,说的话也不经推敲,你当移居京城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说你那许多的嫁妆急卖起来是如何被人杀价,便是官府也明令不许随意迁居,你还能作长久打算不成?”
“这个不劳妹夫忧心,以往我也曾押过许多货到京都。”连呈显见的世面也不小,虽然一直不能独当一面,但卢维秀提的问题难不倒他,“官府为了赋税劳役,规定不许百姓随意迁居,但以行商的身份携家带口在京中的外地人不在少数。咱们有银子贿赂里长,买了房子住下不是问题,便是遇到户部查籍,大不了我每年跑趟杭城,不仅可以回乡探视父母,还可把路引重办一办,手续齐全,一切不是问题。”
金陵和杭城路途本不算太远,何况还有运河相通,委实相当方便,何况连氏叹说:“如今这情形,东西贱便贱了,也是没法子。”
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连家两位舅舅安慰了连氏一番,和卢维秀心思各异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