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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事。”范君易也打量着雁西,见她衬衫窄裙,像个中规中矩的上班族,不知为什么看来起挺碍眼,不似在山上居家的她亲近得多。“我今天不小心掉了钥匙,记得你这里还有一副,来向你借。”
“借?”雁西困窘地红了脸,迭声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居然给忘了,早就应该还回去,我这就上去找——”回身开步走,想起了什么,陡然止步,转头望着范君易,尴尬又为难的表情,“我……不确定放在哪里,可能要花点时间找一下,如果您不介意,要不要上去坐坐?还是就麻烦您稍等——”
“我不介意。”他立刻接口,瞄了眼她手上的超商塑料提袋,又道:“天气热,可以请我喝瓶啤酒吧?”
“当然。”
后来雁西十分懊悔做出这项邀请,因为当她手忙脚乱地在各个置物抽屉或可能性的地方翻找却遍寻不着时,范君易并未像初来乍到的客人有礼地安坐客厅等待;他擎着啤酒罐好整以暇地啜饮,先在窄仄的客厅到处踱步,好奇地浏览观赏,偶而对某个陈年摆饰、某帧照片产生了兴趣,便驻足看个究竟,甚至提问。雁西转移阵地到厨房搜寻,他也尾随在后,环视每种料理设备和小家电,一脸兴致盎然,还附带推门看了一眼晒衣的后阳台,像个认真看屋的房客。雁西一心找钥匙,无暇腾空招呼他,虽然浑身不自在,也只能任他恣意观看。
始终找不着,雁西百思不解,移步到卧房,走到房门口,她回头看着比她显得更自在的范君易,指着门内道:“这是我的房间。”暗示得很清楚,请男士止步,他点点头。“我猜也是,另外一个房间是你母亲的吧。”
雁西暗抽一口气,他观察得可真仔细,“猜得很对,我要进去了。”她挡在门口,摆出谢绝参观的姿态。范君易清楚接收到了她的意思,一手握住她的肩头,“这样不太公平吧?你在山上那阵子可不是这样,我屋里哪个房间你去不了?”说完一掌推开她,自行走进房里;雁西挡不了他,跟着钻进去,在他把房间看光前抢先收拾摊在床上还未折迭好的贴身衣物,胡乱塞进衣柜里,再紧张地放眼搜寻是否有不该曝光的隐私。
范君易见她十足戒备的模样,不以为然,“别扭什么?”
“屋里小,没什么好看的。”她尴尬解释。
“你一直和妹妹同寝一室?”
不必说明就一清二楚,房里左右各摆设一张单人床、一具单人衣柜,和一张小型书桌,中间走道泾渭分明,两边墙面布置出不同风景,只有另一面靠墙的顶天立地书架是共享的。左侧床铺收拾得整齐干净,物件稀少,显然久无人使用;右侧床褥有皱褶,几件外出衣物披挂在椅背,桌面杂乱,分明属于雁西。
“是,我们同房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两个月前她出国。”她大方坦承。
“所以最近只有你和你妈在家?”
“……”她没有回答,她不确定该不该把自己的境况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界定一直模糊不清,况且,理当结束了。
“钥匙找到了吗?”范君易不再追问隐私。
“噢——”
第7章(2)
雁西立刻转身在书桌抽屉里翻搜,范君易继续在她身后悠然踱步。几分钟后仍然一无所获,她开始冒汗,无计可施,心知不可能,还是趴在地上准备将床底下的收纳箱拖出来,范君易忽然从后拍拍她的肩,“是这一串吗?”
她猛然回头,定睛一瞧,钥匙圈附带的小吊饰果然是她的。惊喜万分,忙问:“你在哪儿找到的?我怎么没发现?”
“书架上。”他指着塞满书册几无空位的书架,“你眼花了。”
“太好了。”她彻底松了口气。“小心收好,可别再掉了。”
“嗯,时间差不多了。”他看看表。“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呃?”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会想自己下厨吧?刚回来不累吗?”他笑。
雁西本来一点也不累,是替他找钥匙绷紧神经给累的,但与他一道外出用餐——基于什么理由呢?叙旧吗?他们还算不上是老朋友。庆祝吗?找到钥匙算什么喜事?刚好正逢晚餐时间吗?她私心认为一个人对着电视吃饭肠胃消化会更好。
雁西踌躇的模样令范君易不解。他们不见仅一个多月,雁西的表现却多了点生分,当时朝夕相处的自然默契已不复见。“不方便吗?不要紧,如果怕男友误会,可以请他一道出席。”
“不怕——”那就是答应的意思?她能一晚上净瞎扯些无关紧要的事吗?
“是不怕男友误会?还是没有男友所以不怕?”他俯近她,注意她的表情变化。“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待会是各付各的,还是由谁请客?”
范君易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想点有营养的问题?”
雁西的担心是多余的。从抵达餐馆,两人落座,点完餐,范君易的电话就没停过。他居然重新使用上了手机,她不需费神挤出话题,只消努力应付不断上桌的盘菜就行了。
哪来这许多电话呢?雁西无意探人隐私,她知道的隐私已令她难以负载,但范君易毫不避讳谈话内容,她即使充耳不闻,总还是拦截了零星几句——
“我说过这个部门不归我管了——”,“年度目标由你来拟定——”,“报告让人送过来就好,我再告诉你结果——”,“星期三可以,排在十点钟吧,就让江莉主持——”
研究菜色之余,雁西忍不住悄悄觑看他。他不拒接任一通来电,利落果断,说话简明扼要,对方叙述过多令他耐心尽失时,他神来一句讥诮话便挂断电话,面不改色继续用餐。雁西完全可以想象在他的认知里,多数人说话是废话连篇兼无病呻吟的,难怪山居数月,他能毫无困难地保持缄默寡言;他并不热衷不着边际的闲话社交,那数通电话显然来自旧识或公司同仁。
这样听来,范君易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了?
雁西放下筷子,欣慰不已,看着再度和外界产生了联系的范君易,心底一阵暖洋熨过。
无论如何,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也是众人的希冀,这几周萦绕在她身上隐隐作祟的罪恶感瞬时大量减轻,她不由得笑了,人一轻盈,脸蛋就柔和了。
范君易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明所以问:“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移开视线,嘴角还是噙着浅笑。
“没事为什么盯着我笑?”
“开心不行吗?”
“是吗?刚才好像还有人不太情愿出门吃这一餐吧?”
“何必这么计较?我是女生啊,如果谁约就出来不是很没价值?”雁西顾左右而言它地打趣。
“我是随便那个“谁”吗?”
雁西愣了愣,发现很难在范君易面前打马虎眼,她敛起笑容,转移话锋道:“好吧,现在开始我不随便笑了,我们讨论正经事吧。”
“什么正经事?”
她指着满桌佳肴,煞有介事道:“我刚才研究过了,今晚除了这一道香酥鸭我缺乏工具做不出来之外,其它每一道菜我都有把握复制出来喔。”
“是么?”他面露讶异。
“嗯,真的啊。”雁西确实点头,忽然有感而发道:“有时候认真想想,我其实没什么过人的长处,好像只有这项优点,还有比别人好一些的耐性。从小就这样,我成绩中等,身高中等,口才中等,考上的学校也中等,不好也不糟,拿过的奖都是一些服务热忱这一类名堂的陪衬奖。不过我运气特别,总可以接触到一些出类拔萃的人,像我妹妹雁南,像张先生,像您都是啊。”
范君易若有所思聆听,“然后呢?”
“然后——”被他严肃一问,雁西的思路乍然中断,“没有了。抱歉,我说话很没营养吧?”
“我可没这个意思。”他低下头吃他的饭,眼角眉梢却含着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