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幻妖（五）

一声虎啸响彻夜空，凤白描轻挥衣袖，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

青瞳猛地从长椅上走下来，掀开珠帘，大步朝红门走去。

她有近一百年没有出过这道门，她也有近一百年没有看见自己的模样，除了挂在墙上的那一副画，那上面单纯活泼的面孔，却让她一日日觉得陌生。青瞳知道自己变了，或许就连容貌也有些与以前不一样，可她始终没敢走出这道门，看见山水，看见城镇，看见闹市，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便在脑中闪过。

朱红色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的月色清亮，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一半赤红，一半雪白的长衣披在单薄的身上，她抬头看向没有云雾的天空。

她方才听见了，那声虎啸，若非如此，她想此生都不会出现离开大殿的念头，今夜事端过多，青瞳有些怕，怕又是一个曲折灾难的夜晚。

沐儿听了动静从一旁的屋子里走出来，看见青瞳正一步朝殿外跨出，她惊得说不出话，只见青瞳赤着脚大步朝外头走去，墨色的头发长到膝盖，她小跑了起来。

沐儿跟了过去：“妖君！”

青瞳并未听见，而她方才也看见，腰间挂着的玉石闪着淡淡的蓝光。

千面幻妖不知道身体怎么了，仿佛不受控制般，可眼睛和意识却是自己的，他清晰的看见了方才自己一口吞掉了虚和的脑袋，将他撕碎啃咬，现在想想肚子还有些不舒服。可他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他有些恐慌，即使现在离开了血淋淋的房间，一路奔跑，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

他喘息着，看着眼前踩在枯叶上的利爪，他万分确定自己现在绝对不是一个人的模样，速度极快的奔跑着，眼看着就要撞在某棵树上，却偏偏躲过了。

千面幻妖吐着气息，身体不受控制的狂奔，越往树林深处，越觉得脑袋沉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身体而出，却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眼前越来越模糊。

他突然想起了凤白描，会不会是其实他在治好自己身上的伤之后，又给自己下了什么禁制？

脑袋越沉，步伐就越慢，他喘得越来越厉害，好像身体已经虚脱，实在累得不行便趴在了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树根部，千面幻妖感觉自己的牙齿一阵疼痛。

那是尖利的獠牙，疯了似的猛地长出，从短短的还在嘴里不露出来，越长嘴唇就越包不住，长出嘴外，一低头便能看见雪白的獠牙上还低着鲜红的血滴。他干呕一声，将嘴里的血腥味道吐在了树根旁，牙齿一阵痛痒，他张开嘴，用牙齿在树根处摩擦，缓解牙齿上带来的不适。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确可以变成任何形态，却从未有过一次不受控制的变成另一种生物，然后不听使唤的好像有什么在控制自己一般。

如若真是控制，为什么此时他累了，却真的停下来，而自己也没办法变回以前的样子？

凤白描跟在千面幻妖的身后，那只老虎终于停下了，停在一颗几百年的老树旁，盘在树根下，正在用牙齿磨蹭着树根，眼神中还有一丝血红。

他看着老虎，微微一笑，果然没错，即使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可该有的本性始终没变，即使此时是千面幻妖，可却也是以往那个单纯的老虎。

青瞳一路狂奔，过长的衣服因为风而飘起，赤着一双雪白的脚，刚下了山，便找不到方向了。

是在哪边？往哪里走？

那声虎啸是他吗？

凤白描也在吗？

身后的瀑布潺潺发出水声，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长发上，结成一颗颗水珠，青瞳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更快，左右看了两眼，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人。

双手比了个手势，嘴里念着法咒，手心再度张开，里面飞出了一只纸折的小鸟儿，如果凤白描真的在，那这只鸟儿便一定能找到他的位置。

小鸟在空中盘旋了会儿，随后朝一个方向飞去，青瞳心下一紧，立刻跟着鸟儿的方向而去。

他果真下凡了。

他果真在这附近。

那不久前他也来过自己身边吧。

为什么不现身？

青瞳想着，心里却是委屈的，为什么明明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了，明明已经看见自己了，却不愿现身见面？难道自己的模样变得丑了么？还是他其实并不是为了她而来的？

凤白描啊凤白描，即使过了一百年，你依旧是她青瞳心里的那根无法去除的刺，深深的扎在那儿，分明是疼的，却也疼的让人时时刻刻记着。

她朝着另一座山峰而去，小鸟儿的速度越来越快，青瞳动用了法力，身体才好没多久，身后的两条尾巴冒了出来，一条赤红，一条雪白，与她身上正是双色的衣服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那座山脚，山上传来一身虎啸，生生的将她打在原地。

这个时间，这样的虎啸，她曾经听过，一百年前的今天，或许也是这个时间，那一声声伴随着雷鸣的虎啸传彻这座山头，山精妖怪统统都不敢出来。

只是今晚的这一夜没下雨，青瞳提起裙摆，小鸟儿就快飞不见了，她提步跟了上去。

身后还传来沐儿的担忧：“妖君！你去哪儿？！”

千面幻妖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立刻停下嘴上的啃咬，浑身戒备的转过去，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蓝色身影，凤白描笔直的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步步缓慢的靠近他。

千面幻妖可不知道这神仙对自己到底是敌是友，龇着牙低吼一声。

凤白描便停下脚步，轻声说：“过来，我帮你变回原样。”

千面幻妖张口想说我凭什么信你，却只能发出几声低低的吼叫。

凤白描说：“若非有我，虚和怎么会死在你嘴下，若非有我，你有怎么会回到现在这个模样？”

千面幻妖一愣，果然是他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的，看见凤白描伸出手，手心泛着淡蓝色的光，那光芒柔和，他浑身上下也只是那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并没有任何戾气。

千面幻妖朝前试探的走了两步，确定对方不会对自己发出攻击，才站在了凤白描的身边。

凤白描的手心贴在千面幻妖的额前，额前的‘王’字斑纹一阵刺痛，凤白描看着老虎眯起眼睛的模样，一阵阵记忆回到脑海，一百年前的种种，也不过是短短七日而已，竟然能给他造成如此影响。

一切的确像是无日说的那样，是劫，躲不过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