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哥哥

这个暑假我过得很快乐，六月六号我的生日，恰巧洛欣和文轩还在林奶奶家，假期一结束他们就要离开了，我长到十五岁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两个朋友。

经过林奶奶的同意，和洛欣的再三乞求，我决定带他们去庆元茶庄，这里才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依旧守候在茶园的叔叔阿姨们依然记得我，那个和我漂亮妈妈一样爱白茶花的女孩子。可是我们的到来并不是庆元白茶花盛开的时候，而且为了庆元茶叶的产量，到了秋季，茶农会剪掉大部分茶树的枝叶，为的就是不让它们开花，茶树开花对茶叶的质量影响很大，所以庆元茶庄只会留下一部分茶树不管它，任由它在10月到11月间开出最美最纯的白茶花，也会有很多人为了盛开的白茶花来到庆元茶庄拍照留影。

洛欣带着百分之百的欣喜来到庆元茶庄，可是并没有看见我所描述的简单、美好，纯净如水，温婉如玉的白茶花。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金华离庆元多远，我去过市区，丽水市也是我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而生活在经济繁荣的金华的洛欣和文轩也只来过庆元几次而已。洛欣说她喜欢庆元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因为这里让她觉得更加快乐，因为这里有她的外婆和我。

洛文轩带来了他的画板和宣纸，他也说庆元是个美丽的地方，他要用画把庆元茶庄记录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画画，他穿着黑色的T恤，把画板背在背后，在我们前面一步一步走着。我跟在他后面，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在我前面，好像指引我走向一个温暖的地方，不由看了他的背影，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哎呀，佳佳，你走快点，走快点”后面的洛欣突然催我，脸颊一阵灼烧，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我遇见了赵叔叔和王婶婶，赵叔叔看见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笑呵呵的来到我的身边，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妈妈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踏进过茶园半步。不是自己不想念，而是茶园也会触及到爸爸，我懂得一个男人的尊严，我也知道因为这里曾近有我们一家人太多太多的美好的记忆。

“佳佳，好几年没回来了吧？还记得你赵叔不？”赵叔咧开嘴和以前一样看到我就会笑，我看见赵叔头上的白发，赵叔的皮肤比以前更黑了，黝黑的脸颊上有很多汗珠，他用袖管擦擦脸上的汗水，然后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我点点头，告诉他，佳佳不会忘记赵叔也不会忘记茶庄。赵叔用生满老茧的双手摸着我的头，我也不躲他，看着他笑笑。赵叔知道我的妈妈舒红的事情，妈妈死后，赵叔和王婶都来了，只是那段关于葬礼的记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赵叔说“这孩子，这么多年了，赵叔心里惦记着，可是茶庄的事情也多，赵叔也没能去看看你”。我说，赵叔，谢谢你这么关心佳佳，佳佳现在很好，成绩也很好，每次都考班上前三名哦。赵叔开玩笑说“这妮儿，有出息，等着以后出人头地了，赵叔要去混吃混喝呢”。

“你这老东西，人家妮儿好不容易来着一趟，是来陪朋友玩的，你净和她唠嗑去了。”王婶老远就开始嚷嚷，还没有走近我，就已经对我笑了。

“佳佳，婶婶也想你了，你说你妈妈一走……”婶婶说不下去了，她见我低下了头，连忙笑着拉着我的手说“佳佳，以后你一有时间就来婶儿家，婶儿给你做好吃的，做茄子饼给你吃”。婶婶突然让我想起了妈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我不可以哭出来，不可以。

而远处的洛欣正在拼命的拍照，她是个自来熟，尤其是年纪大点的还有孝子，她都能马上就聊起来。

“叔叔，您在茶园多久了呀”洛欣问正在拿着草帽扇风的全哥哥，那个全哥哥是王婶的儿子，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洛欣就胡乱叫了他叔叔，全哥哥也不生气，告诉她他在茶园二十一年了，从小就生长在茶园，没有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就来茶园干活了。

“叔叔，那你才二十一岁啊？”洛欣听说全哥哥在茶园生活了21年，马上就反应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反应迟钝的叫了一声叔叔。

“小姑娘，你几岁了？”全哥哥看了洛欣两眼问她，又被叫了一声叔叔，很是不高兴。

“我今年15岁了啊，我是佳佳的好朋友，我和她一起来茶园的，喏，你瞧，那个就是我的好朋友佳佳，她也是在茶园长大的”洛欣边说着便向全哥哥指我，全哥哥也只比我大六岁，我们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呢？全哥哥又看了洛欣一眼，说“佳佳，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的，经常带她来摘白茶花呢”。

“真的吗？哥哥，你也见过白茶花啊，好幸福，我就没见过，白茶花什么样子的呀？”洛欣听说我和全哥哥认识，一下子又激动起来。

“白的”全哥哥又抬头看了洛欣一眼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他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叫他叔叔然后突然又叫哥哥，怎么就过渡的这么自然呢？还有白茶花，听名字就知道是白色的，全哥哥也不懂她又是哪门子的激动。

而那个一直站在我上面的文轩，却一直安静的看着我和赵叔、王婶婶聊天，他看着，手中的炭素笔一挥一动，不停地在纸上画些什么。茶园幽幽的微风让这个原本就明朗帅气的男孩子更增加了一丝文韵。我无意的抬头，触碰到他阳光般的眼神，四目交回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一种温暖的东西藏在心里，很舒服的感觉。文轩给我的感觉，就是温暖，就是舒服。

赵叔告诉我，庆元茶庄已经有了很多的变化，茶叶的生产质量也有了很大的提高，茶农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从很远的地方来茶庄给茶树浇水，施肥了。我本就在庆元，可是却有整整六年没有回庆元茶庄。再看见庆元茶庄时，莫大的变化不得不让我感叹世事无常，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洛欣口中繁华的金华市是什么样子，以及文轩所在的金华大学。我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有些担心自己以后的路，我就像井底的小青蛙一样，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美丽。

“喏，你看看”文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看他画的画，画上的我正在和赵叔叔和王婶婶聊天，我们都笑的很开心，文轩用很短的时间就画好了这幅画。

“真好看”我说。

“送给你啦，没有什么送给你的，留个纪念吧，听说你也好多年没有回过庆元茶庄了”。

“嗯，谢谢你，文轩哥哥”。我叫文轩哥哥，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特别喜欢叫他文轩。

我们三个去了赵叔叔家，洛欣蹦蹦跳跳的走在赵叔叔身边问这问那，我和文轩走在后面，茶庄都是泥泞的路不好走，文轩小心翼翼的在后面保护我。

“叔叔，以后茶花开了，我还要和佳佳一起来，茶园太好了，我真喜欢。”洛欣跟赵叔叔说。

“唉，想当初，舒红也爱茶园，也最爱看白茶花，多好的姑娘，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赵叔叔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妈妈为什么跳楼自杀，我问过爸爸，可是每一次问爸爸，我都感觉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刀，在爸爸的心脏捅了一刀又一刀。后来，妈妈的死，成了秘密。

晚上，我们一起在赵叔叔的小院子里聊天，淡淡的风里还有茶叶的香气，赵叔叔的妻子月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是她是一个非常善良贤惠的女人，妈妈说，那时候我经常在赵叔叔家玩，都是月婶在照顾我，尽管我很爱哭，但是一看到她就不会哭了。月婶拿来茶饼给我们吃，洛欣没有吃过，连连说好吃，于是，月婶又去做茶饼，要给洛欣带回家去吃。

我们在院子里聊自己的理想，文轩说他要去法国巴黎学画画，一举成名天下知就是他的理想。洛欣说她希望以后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每天都能陪在爸爸妈妈的身边。文轩插嘴说“女孩子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了就不能天天还呆在娘家”。洛欣一下子就生气了，责怪文轩不是个好哥哥，就想以后把妹妹嫁出去。文轩开玩笑说洛欣那样子成天到晚就知道玩的，怕是不好找婆家的，把我们逗得前俯后仰的。

“哥，你要是再欺负我，小心以后我不喜欢你媳妇，让妈妈把她撵走。”洛欣一撇嘴。

“好好好，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嫂子，哥哥就找什么样的好不好？”文轩和洛欣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就喜欢佳佳这个样子的，对了，佳佳，等你长大了以后嫁给我哥哥好不好，这样我们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洛欣对着我阴笑。

“别乱说”我和文轩异口同声的阻止了洛欣。然后就是沉默和尴尬。我不敢抬头去看文轩，脸上的那种灼热感又一次袭来。妈妈过早的离开也让我比同龄的洛欣成熟不少。

所有人都睡着了，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我怎么也无法安眠，多年前，我们一家人也是住在这里，粗茶淡饭却也幸福快乐，来到这里，我更加思念舒红了，这里有太多以前美好的记忆。洛欣睡觉有一个习惯，她喜欢攒着别人的一根手指头，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和我同岁的洛欣，确实像一个孩子，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国度里，尽管有爸爸妈妈这一点就已经很幸福了，可是我依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这样没有安全感。我悄悄的，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的那根被她攒的紧紧的手指，穿着鞋子，披了件衣服出了房间，虽然正值仲夏，可是茶园的夜晚依然有些冷。风静幽幽的一阵一阵吹过来，我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我们家以前住的小房子，听赵叔叔说，那个房子里已经住进了新的人家，我是不能在这么贸然进去的。我站在山岗上俯视着眼里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突然，舒红从月光里走出来，依然是披肩的长发，白色裙子，那么美的从月光里走出来。她在一声声的唤我“我的乖女儿，佳佳，我是妈妈，佳佳，我是妈妈”。我拼命的靠近她，一步步向她走进，可是妈妈却在向后退了，她说她会在天堂里看着佳佳长大，看着佳佳幸福。我叫她“妈妈，别走”。我拼命的追赶她。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我，我再也无法追寻舒红的身影了。

我从舒红的身影里走出来，发现自己正在山岗的悬崖边上，往下看下去，一片漆黑，而这个拉住我的人正是文轩，我看向他，他也紧张的看着我，那眼神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害怕和恐惧。

“佳佳，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你看清楚下面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下面有多么危险？”文轩一句句问我，面前的这个文轩和我这几天接触的完全就是两个人，我看见了他温文尔雅，出事冷静的另一面，这个会担心，会害怕，会紧张的文轩。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能告诉他我看见我的妈妈舒红了吗？舒红从月光中向我走来，我能告诉他，我想我的妈妈了吗？好久没有人像文轩这样会担心我，会害怕我出事，我上前一步，抱住文轩，哪怕是哥哥，对，我可以拥抱他，因为洛欣说她的就是我的，所以文轩也可以是哥哥，我也可以像妹妹抱哥哥一样抱住文轩，文轩也用手轻轻的拍我的背，他说“佳佳，别怕，我会保护你，像哥哥一样保护你。”

文轩拉着我回到了房间，洛欣睡得香香甜甜的，她也紧紧的抱住自己，很害怕的样子，文轩轻手轻脚的上前帮洛欣盖好被子，就像刚才对我那般的疼爱。我明白，我和洛欣一样，是妹妹，仅仅是妹妹。

我躺在床上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文轩说会像哥哥一样保护我，然后安稳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