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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自古以来,天下武道无论是混居山寨还是九流行帮,无论是清白世家或是邪肆门派,只要因武道聚集众多人数,握有大笔钱财权势,必然会被朝廷私下忌惮万分。
然而这近百年来,自从一名修仙道士偶从天而降,世人逐渐得知这‘武道’以上还有‘修仙’之说,便对‘江湖’少了万分兴趣。而自从有人证实在无极山之巅有一道派仙门‘玉林派’,甚至东海蓬莱还有诸多仙灵岛屿、宝象洞府,年轻一辈自诩佼佼者便满怀希望寻找修仙之道,武林中曾辉煌数代的各世家门派从此门生凋零,逐渐没落,除了一家——
太苍山庄。
这太苍山庄并非道家门派,而是以剑法之精妙绝伦,剑谱之古老罕见,剑术之至刚强悍闻名天下。即使在这连茶馆都津津乐道说着‘仙门道长收妖灭魔’话本的大流之下,太苍山庄依然在世间拥有极高口碑,每日客似是云来,学徒川流不息,据说门槛都是每年一换。
太苍山庄剑法天下无双,单论剑术,比起修仙门派也是不相上下。更绝妙的是,这太苍山庄恰在云清山南峰,东临具有十方丛林、一百零八位之宏大的少若寺,西临时下正受百姓观摩崇拜之道观‘清风观’,这三派时时切磋武艺,友好往来,弟子间相互见面也是和和气气,共同保护云清山下永州城四面安危。
于是除去纯粹习武练剑之辈,诸多渴望修仙之人都抱着踏板心态想要在太苍山庄学习剑术,若是还能在切磋时蹭着学点少若寺的佛门拳法、清风观的咒术之力,岂不妙哉?更重要的是,这太苍山庄自十九年前放宽了收徒标准,只要家世清白,三代之内没有修仙之人,资质过关,便可以入得太苍山庄修习剑术,无需劳役耕地,不用粗茶淡饭,刚入门便能得一本剑谱,每日三餐更是顿顿有肉吃。哪怕是外院武功粗糙、看守山门之流,每天都能吃到一道荤菜,在这贪官污吏随意鱼肉乡愚的世道,不可谓不是一方世外桃源。
此时正值春日午后,看守庄门的弟子吃饱了饭剔了牙,开始闲聊犯困,一股寒意忽然从山门外远远袭来,众人登时冻得一哆嗦,把瓜子花生统统收在袖子里,习惯性伸着脖子朝台阶下的山门望去。
山庄正门外数丈石砌台阶上,一道人影眨眼间便到了最后一层台阶上,手中似是抛下某物,脚下缓缓一迈,步入了庄门内。
“少庄主!”
“少庄主回来了!”
看清来人是谁,沿路众人顿时跟打了鸡血般一声比一声高,统统收腿并脚恭敬站立,然而看见少年身后灰头土脸、满身血污的某人,正门处顿时浮现诡异气氛。
“那人不是榭师叔吗?”
“那是什么奇怪衣服?榭师叔该不会又惹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庄主是怎么想的,明明榭师叔都…竟然还要人把他找回来。”
四周一片窃窃私语声,被一路轻功带回来的谢岙站稳了身体,一拐一瘸跟在少年身后,面上镇定如泰山,内心咆哮如海啸。
啧,果然会遇到这种反应!
说来都是原主惹的事!这榭筝遨自幼在太苍山庄习武,拜宗能老祖为师,与现任庄主同辈份,习武也算认真刻苦,剑术还算不错,对一群师侄们更是客气友善,按理说应该受山庄众弟子尊敬爱戴,只是这货从小做事行风颇为奇葩,半年前更是喜欢上清风观一名清修弟子,表白不成后,几次出入清风观欲意勾搭,最终惹火了清风观的长老。
江湖儿女本是不拘小节,一名女子向所爱之人表白顶多算是风花雪月之事,就算再死缠烂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就出在了——这货是女扮男装!谢筝遨从小就以男童身份在山庄习武,就算长大后面貌清秀,也顶多被人调笑两句,绝不会受人怀疑。看见一个长得过分清秀的男人有事没事追着自家徒儿,清风观的老头自然恼火,直接用暴力手段镇压后,带着榭筝遨来到太苍山庄,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太苍山庄管教不严。
太苍山庄庄主云束峰被抹了面子,对榭筝遨一顿教训,打了一百棍子就丢到山后的祠堂罚禁闭。可是不知怎地,某一天榭筝遨偷偷离开了祠堂,在云束峰又惊又怒命山庄弟子寻找时,她敲被剩下一神二魄的榭筝遨召来,于是被捉个正着。
想到这里,谢岙忍不住抬头用余光一扫四周,果然在沿路看见各种精彩目光,男弟子退避三舍一脸厌恶,女弟子半是好奇半是轻蔑,饶是谢岙脸皮再厚,也被看的脸皮泛红,加快脚步赶上走在前面的少年。
前方是一条曲折抄手游廊,两侧竹木罗林,少年已经走在几步开外的游廊拐角处,一身若兰衣衫,青衣剑褂,衣袂随风飒飒,好似没入竹林之中,绿叶春意压不住背后长剑三尺青光,越发显得少年一身清正之气。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带自己去见掌门庄主或是宗能老祖之类的Boss,谢岙一路忐忑跟在少年身后,转的头晕脑胀时,终于来到一处僻静屋舍,一条碎石漫成的甬路通向一间主房,两侧各一间偏舍,地方虽不大,窗格门扇都雕刻的颇为精致,屋梁更是搭建的开阔大气。
唔?这不是榭筝遨住的地方么…难道少年只是好心把她领回了屋子里?
谢岙顿时用不一样的目光看向站在主屋前的清冽少年,只见他回以淡淡目光,一手推开了房门,自己却站在门口,好似出于礼貌辈分,请谢岙先入。
唔啊,没想到是外冷内热的好师侄嘛!
谢岙目光越发赞许,差点举爪拍在对方肩膀上时,看到一双寒凉眸子掠过自己的爪子,登时没胆缩了回来,讪讪摸摸鼻子,伸脚迈进屋。
“咯吱——”
身后木门忽然发出吱呀声,一股小旋风似乎被挤出来吹过裤脚,谢岙顿觉不对,猛然转身,只见门在身后利落关上。
“…诶?”
谢岙一呆,伸手拉了拉房门,门外传来一阵重锁晃动声。
…去!竟然一回来就被关禁闭了!
“喂!那个…”谢岙想了想少年的名字,试图沟通换取自由行动,“云…云师侄?”
几只麻雀在树丫上叫得欢畅外,除此以外门外没有一丝动静,显然对方已经走远。
竟然被自家师侄干脆利索手段熟练的锁在屋子里…
啧,连自己都忍不住同情榭筝遨了!
谢岙嘴角抽了抽,在房间里打量一圈。这间屋子是侧开的结构,一张沉木拔步床摆在最内侧,上面悬着双绣花翠荇的纱帐,两侧墙上摆着紫檀百宝架,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梨花黄桌案,屋子里一段时间没有住人,有一股淡淡霉味。
谢岙把房间里的窗户都试了一遍,果然所有窗扇都上了锁,谢岙只好一屁股坐在房子中间的圆桌旁,脱了到处粘着血污的鞋和羽绒服,抹了抹满头的汗。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谢岙一路走来浑身热气,又不敢脱了遮掩胸部的羽绒服,热汗早就流了满身,混着一身血污,难受的要命。谢岙随手捞起一块架子上的锦帕擦了擦脸,想要把登山裤也脱掉时,裤脚却卡在受伤的脚踝上褪不下去。
肿起的地方紧绷绷撑着裤脚,谢岙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剪刀,最后踩在凳子上把挂在墙上的一柄乌金色的细剑取下来,在脚上比划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割破裤脚,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把肿成馒头的脚踝露出来。
之前在灭了那只妖怪的时候,那位云师侄给了她一颗灰不溜秋的药丸,虽说血是止住了,身上也恢复了气力,可是谢岙总觉得自己的脚肿的似乎更厉害了。
谢岙穿着T恤保暖裤坐在圆凳上,正瞪着脚脖子发愁时,门外台阶上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扉被扣响两下。
“师叔?”
一道清朗声音在门外响起,谢岙踮着脚来到门口,点点口水在浆纸上戳了个小洞,向外一看,只见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袭嫩暖色金线衫,背后一把闪亮夺目的红穗银纹剑,肤若象牙,眉目清秀,笑容分外爽朗,很容易让人心生亲切之心。
谢岙想了想,试探道,“…天阳?”
太苍山庄山庄弟子众多,拜在庄主云束峰门下的弟子却寥寥无几,门外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是我,还请师叔后退一些,我把东西放进去。”
东西?
谢岙一脸纳闷后退两步,忽然脚下一阵轻微响动,只见右下角一个一尺见方的小门被从外推开,一个漆木盘被推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壶茶水,一碟小巧玲珑的包子。
这是…狗洞?!房间大门上竟然连这种东西都有,榭筝遨这货到底被关了几次?
谢岙瞪着下方的小门,忽然看到木盘上还有一个细口宽肚的瓷瓶,也顾不得计较狗洞的事,拔开瓶塞嗅了嗅,“这是什么药?”
“是宗能老祖闭关前配的祛毒生肌丹,少庄主刚才让我拿来,说是让师叔头三日每日服用三颗,之后每日一颗便好,”少年仔细说着,又说了一些细节事项,忍不住说道,“师叔莫怪少庄主把你关起来,其实师父一个月前离庄时曾交代过,若是有人把师叔你找回来便直接交给少庄主,让他把你关在屋里直到师父回来。”
谢岙哼哼两声,舔了舔药丸,苦的眉头直皱,“那师…师兄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清楚…师父这次是去遥州,本来上个月就应该回来,如今却拖到了现在也不见归期,”天阳想了想,老实说道,“不过上次师叔逃走,师父很是生气,说是即便师叔祖还在闭关,也要代替他老人家好好教训你——”
谢岙刚吞下一颗苦不拉几的药丸,一听到这句话药丸顿时卡在嗓子眼里。
打了一百棍还不算教训?!以榭筝遨那种练过武的身体都被打得横着抬出去了,如果这都不算教训,那什么才算教训?
谢岙打了个寒战,摇头甩掉可怕联想,跟少年又说了两句,得到他晚上还会来送晚饭的保障,便放心爬到床上,躺在方枕上直溜溜盯着帐顶。
虽然不知道榭筝遨为何宁愿受人如此误会也不愿说出真实性别,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从这屋里出去,在太苍山庄里有书的地方都搜罗一遍,就算找不到《天地神阳转魄还魂经》,也要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顺藤摸瓜,把那些经书一本本揪出来!
谢岙打定主意,拉开被子翻过身,准备好好补上一觉,晚饭时再起来好好谋划。
半个时辰后…
谢岙泪流满面睁开眼睛。
差点忘了…老纸是认床的!
况且这一身臭味怎么睡得着!
谢岙抓抓头发,一脸郁闷焦躁,忽的,视线落在圆桌上的黑漆木盘上。
谢岙两只眼睛眨了眨,嘴角慢慢咧开,嘿嘿两声笑得分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