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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凛大人出马,连追踪的功夫都省了,入幢幢树影的老松林,松针枝桠上团团厚雪遮蔽天际,阴寒无天光透进的所在,他伫足等候,等女娃儿和她接近。.
秋笃静看到了,其实应该说,她感觉到了,那团浑沌此时是完全透明的,但它藏在一棵树瘤甚多的老松中。
“手来。”白凛对努力跟上、犹气喘吁吁的女娃儿说。
孩子全然信任,不疑有他,站得直挺挺的,把两只小手一块儿递上。
白凛冲她笑,像称赞她乖,接着白皙的食指伸出,在女娃儿摊平的小掌心上各画上一个小圆圈圈儿。
“过去那棵树那里,把手心往树干上贴,看要贴几次随你欢喜,最好贴到那棵树不再发出声音,你可以吗?”男嗓如沐春风。
女娃儿郑重点点头。
白凛所指出的那棵松树,正是秋笃静感应特别强烈的那一棵。
她也认了,明白阻挡不了白凛的奇恶趣味,也无法劝服孩子收手,她提剑就要跟上,打算护在女娃儿身侧,一臂却被白凛握住。
她回首看,他还是一副“是你要我帮忙的,不是吗?”的淡淡挑衅样。
“唉,你——”干么这样啦?话尚未道完,女娃儿此刻已走到老松前站定,一只小小掌心陡地贴上——
吱啊——啊啊啊——
无比又无比、当真无比的惨烈尖叫,耸动整座松林,震得松针上的雪团纷纷坠下,啪嗒、啪嗒掉下无数坨。
秋笃静因那声惨叫而瑟缩,并非心生胆怯,而是耳鼓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
那尖锐叫声根本是肉身被放在火盘上煎烤,炙过又炙,又似被活生生一寸寸剥皮去骨,疼痛一波强过一波,才有可能发出那样的声劲,完全如魔音穿脑。.
女娃儿一开始被惊住,等她意会那只妖就躲在树里,而且自个儿手心上无形的圆圈具有如此石破天惊的能耐,底气顿生,她大叫着,泪如雨下,恨意全藉由双手一下下拍打在树干上。
又叫又哭地连续拍击,加上妖物阵阵惨呼,一时间混乱非常。
“够了!够了a受伤的,别打了呀!”不断冲着孩子高喊,秋笃静没能挣开白凛的钳握,明明像是虚握而已,却怎么都甩不掉。她最后气急败坏回眸瞪人,嗓声已挟鼻音。“你干么这样?放开啦!你放开我——”
妖物突然一记锐声拔高,在最刺耳的地方破碎,而后整个归寂。
在此同时,秋笃静才觉臂上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她跑过去将忽然软倒的瘦小身子接住,将女娃儿的头揽在膝上,察看孩子已然红肿且布满瘀伤和挫伤的两只小爪。
心房禁不住地疼,眼眶禁不住地热,她气息沉重。
“姊姊,我替我娘报仇了是吗?妖怪被我打死了是不是?”
“是。”秋笃静大力颔首,声音低柔略哑。“妖怪死得不能再死,不是奄奄一息,是当真死透你帮你阿娘报仇了。”抚着孩子冰凉凉的脸,满手沾泪湿。
女娃儿虚弱扯唇。“我没有怕,湘儿不怕”语毕,眼皮缓缓掩下,小脑袋瓜跟着一歪,厥了过去。
秋笃静迅速探她的鼻息,测她的颈脉,确定一切都好,无大碍,自己才双肩一垮,背脊陡松,重重吐出口气。
地上太冷,她一手探到孩子颈下、握剑的另一手则托注子膝窝正欲抱起。
岂料——全身筋骨既酸又痛啊!
方才坠崖的生死瞬间,想方设法要救下孩子更要救自己性命,当时全凭一股蛮性扛着,其实身躯滚落再滚落,一再与岩壁碰撞,怎可能安然无事?
此时大抵是事情有了结果,她骤然放松,一直忽略的那些疼痛才会如疯浪般打上来,打得她臂膀酸软,两膝直颤。.
她才把孩子搂上,两腿都没能撑站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噢”挫败地低嚅了声,咬牙还想再试,臂弯里的小身子已徐徐飘起,飘离她,浮在空中相当的闲适安静。
秋笃静立即扭头去看,一身风雪般清冷的男人仍伫足原地,闲慢的姿态彷佛事不关己,一出口就是气人的话——
“你可以再笨拙点无妨,把小家伙多摔几次,最好摔成你这副狼狈样,敲凑作一双。”
秋笃静垂下眸吸吸鼻子。
暂将随身宝剑放下,她爬起来站稳时,脸上忍痛表情让五官小小扭曲。
白凛还在等她说话,谁知她竟半句不吭,只是揉着双肘笔直朝他走来。
锐利的狐狸美目淡淡眯起,注视她走到面前。
他疑惑挑眉,忽听她唤:“白凛”
他眉挑得更高,因伴随那句可怜兮兮的低唤,她身子扑来,两手环抱他的腰身,带伤且额角渗血的脸蛋很没规矩地贴在他胸前,还还蹭?!
适才在崖壁半空,她扑来就搂,他是见她吓傻了才没跟她计较。现下还来?
他九尾雪天狐是随随便便任人要抱就抱、想搂便搂的吗?那是犬族才有的悲惨奴性,他是狐族!等等,莫非这家伙把他当成狗了?!
眉眼一黑,正要冲她发难,霸占他胸怀的大姑娘竟然使出更不要脸的招——
“白凛哇啊啊——呜呜呜哇啊啊——”
嚎啕大哭!
非常没有节制,且完全不想克制,秋笃静哭得极惨烈又极凄楚。
“你这”天狐大人难得玉身僵直,毒舌也钝了。
“呜呜孩子的娘呜呜然后孩子被丢下山崖呜呜没有救到小妇人呜呜夺舍杀丈夫吃孩子找妖物拚命呜呜呜死得冤枉啊呜呜呜掉下去好可怕好痛孩子报仇呜呜呜她还那么小”
大姑娘哭哭啼啼,白凛听了老半天才大致弄明白。
今日峰顶之上,她目睹小妇人被夺舍而后遭杀害,又为了救孩子坠崖,紧接着是女娃儿很坚持的为母报仇,终于所有乱事告一段落,心里的疲累和肉身的痛楚全都涌出,她不是不怕,与妖对峙、掉落山崖等事,她既惊又惧,却在此刻,在他哼着气冷嘲热讽时,才能够很坦然承认害怕和疼痛。
白凛垂目盯着她发心好一会儿,僵硬身躯不由得缓缓放松。
尽管将她的气血给“染指”,如此亲近时,依然嗅出她独有的饱满香气。
他深深吸食、吐纳,周身暖热。
原本那股不痛快的心绪不知何时转换了,胸内同样热热的,他归因于是两人血气相通,所以随便一个行气,身与心便都热起。
撇撇美唇,他终于慢吞吞抬起一袖,略迟缓地拍抚她的背。
“哭吧,用力哭,好歹是新招,就看你眼泪能不能把人淹死?”
秋笃静当真太习惯他嘲讽的调调儿了,他由着她抱,拍抚她背心的手劲缓而温柔,她能感受到他有些笨拙的安慰。
当他毒舌的话一出,她突然就破涕为笑。
大哭后神智渐稳,她开始感到脸红懊悔,尤其脑袋瓜离开他胸口,却见雪净白袍上不是她的泪就是她的鼻水,更别提那些小血印。
“你、你被我弄脏了”泪虽止,仍轻轻哽咽。
“很高兴你留意到了。”男嗓清冷。
她禁不住低笑,抬脸忽跟他四目相接——啊,离得太近了呀!
她脸红红,赶紧撤回环在他腰上的手,后退一小步。
“对不起。那我帮你洗干净?”两手攥着,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我立时脱下来给你带回去洗吗?”
“呃?”
“我全身上下就一件袍子,你是想我光溜溜、赤条条在松林里晃?”
“呃”被问得哑口无言,眸珠滴溜溜转。
白凛其实也没要她答话,挑眉哼哼两声。
接下来,秋笃静目睹了所谓修仙成魔者必炼的秘技之一——
振衣涤尘。
他手臂抬都没抬,仅发气鼓动,袍子上的泪渍、鼻水和血点瞬间被弹作虚无,那件罩袍又恢复向来的洁白出尘。
真教人好气又好笑啊!
他明明可以很干脆告诉她解决之法,却爱为难人!
但,唉,这就是他,许多时候颇幼稚,但也能是温柔的、可以依靠的。
吸吸鼻子,她低声嚅着。“这招真好,学会了就不用洗衣。”
白凛鼻子不通般又哼——
“你嘛,就两条路能走。其一,把自个儿当丹药让修行者吞了,那人把你的血肉、神气化作己用,他道行大增,于是已成他血肉与神气的你,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何须洗衣?其二,把自个儿当“炉鼎”跟着修行者过活,他领你修炼,你任他取用,双修相进,共修相养,如此这般滋滋润润,也许真能修炼到不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