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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世珍充耳不闻,直追着曲恬儿的身影而去,压根没发觉向来热闹的二重城竟死气沉沉,街上静默得犹如死城,家家户户门前的风灯灭了大半,但却无碍她追逐的脚步,一路跑进了一重城,踏进了一座宅院里。
宅院里,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看得出有人维护打理,就连房舍都极为新颖,推估大概三年内新建的,但这里……
“这不是礼部尚书府吗?”她喃喃自问着。
当年大火之后,房舍泰半倾圮坏倒,风拂过是股浓浓的焦味,一如现在——她直睇着浮在半空中的幢幢影子,那一张张陌生又熟识的面容,泪水凝在眼眶,她双膝无力地跪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她而言,阑示廷的背叛之所以重创她,让她选择沉尸河底,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陪葬了太多人命,那是她赔不起,承担不起的!她只能死后再找他们一一赔罪,来世做牛做马一一偿还。
“大人。”
钟世珍蓦地抬眼,瞧见苍白的影子在她面前缓缓地出现色彩,穿着嫩桃色短襦罗裙的曲恬儿就站在她的面前。
“恬儿……”她伸手要碰触她,她却突地后退。
“大人身怀六甲,别碰我。”曲恬儿巧笑着,一如她记忆中的甜美。
钟世珍泪流满面,不住地抽噎着。“对不起,当年我没有听你的劝,是我害死你的,还害死了大家……”
“大人,恬儿就怕你自责。”
“我不是大人,我不是公孙令,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可是我却——”
“大人,恬儿都知道,恬儿知晓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恬儿一直想跟大人说话,可惜却无法相通,如今大人恢复记忆了,恬儿终于可以告诉大人,公孙家灭门,与大人无关。”
“怎会无关,我亲耳听见束兮琰对阑示廷说,一把火烧毁了真正的遗诏,是当初阑示廷进城时,烧了公孙家的。”
“不。火是束兮琰差人放的。”
“嗄?”
“大人,遗诏就埋在这棵白桦树下,大人把遗诏挖出来吧。”
钟世珍看着她指向几步外的白桦树,抹了抹脸,走向前,用双手挖着土,哪怕粗砾磨过阵阵刺痛,她也不停歇,直到瞧见一只木匣,她奋力挖出,打开一瞧,里头果然是一道缇花锦缎的圣旨。
“大人打开看吧。”
钟世珍依言打开,发现这这遗诏就和她假拟的那份差不多,只差在——“阑示廷?!这是廷……”
“是的,先皇遗诏里,真正的继位者是阑示廷。”
“可是——”
“大人可有发觉那廷字,壬的旁边有点灰黑?”
“是有,不过已经不清楚了。”
“是啊,当年老爷奉先皇之命拟诏时,阑示延得知是阑示廷得到皇位,于是以小姐的性命相逼,要老爷硬是将廷字改成延字,老爷为了小姐不敢不从,但又怕愧对先皇,于是用了乌贼墨在壬字旁多了一撇,乍看之下就变成了示延,但不消一年,乌贼墨会消失,届时遗诏上出现的就是真正的继位者。”
钟世珍闻言,脑袋都朦了。
“老爷为此内疚痛苦着,可是为了公孙家,他又不得不为,眼见大人与阑示廷走在一块,老爷又愧疚让大人一身男儿扮相,等到夺位战火爆发时,阑示廷来到了公孙家,老爷本是可以避祸的,但老爷不肯,他将遗诏还给阑示廷,只求阑示廷可以善待大人,而阑示廷允诺了。”
“怎么可能?这……遗诏明明就在这里。”
“因为阑示廷不愿毁了老爷的声誉,所以将遗诏埋在这里。”
钟世珍拿着遗诏的手颤抖着,她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以什么……”是她相信了束兮琰所说,是她不愿听他解释。
“阑示廷谋害大人在先,难以启齿吧。”曲恬儿巧笑着,黑润的眸子直睇着她。“大人无须感到自责,老爷的死,是老爷自己选择向先皇谢罪的,而恬儿也是自愿跟随老爷的。”
“恬儿……”
曲恬儿抬眼看着东方微微泛亮的天际。“大人,天快亮了,恬儿要走了。”
“恬儿,我舍不得你……”她一直没有善待她,一直让她忧心忡忡,难以度日。
“曲终,人散,风起,情在。”曲恬儿俏皮地朝她一笑,指着后方。“大伙都舍不得走,可已是殊途,终须一别,大人送咱们一程吧。”
钟世珍看着她身后一张张略有表情的面孔,豆大泪水滑落,微颤的唇在试了几次之后才发声音,“钟世珍在此谢过大家,上路吧。”
风,蓦地卷起地上落叶,身影随风骤逝,消失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钟世珍跪在原地,久久不起,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唤着——“世珍!”
她缓缓回头,就见宇文恭足不点地地朝她奔来,担忧地注视着她。“你怎会跑来这里,你没事吧?”
“子规……”
“你别哭,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钟世珍说不出话,只能递出手中的先皇遗诏。
宇文恭接过一瞧,脸色愀变。“这是——真正的先皇遗诏?”
“是阑示廷埋的,我……错怪他了。”她哽咽地将刚得知的事道出。
宇文恭闻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问:“所以你原谅他了?”
“嗯。”如果真相真是如此,他这三年多来的赎罪也够了。
“那么……眼前京卫已经兵临御天宫,你打算如何?”
“嗄?!”
朝巽殿。
殿上静寂无声,阑示廷懒懒地托腮,垂眼睨着阶下的束兮琰、偏向束兮琰一派的官员和已持剑踏进殿中的北京卫指挥使。殿外御道到南守门,是一片黑鸦鸦的禁卫,殿前侍卫早已被制服,雷鸣和陆取各护在阑示廷的左右。
“束兮琰,这是在做什么?”阑示廷笑得慵懒,彷似不见大军压境。
“啊,微臣忘了皇上双眼不便,自然是瞧不见殿外的阵仗。”束兮琰手握着先皇遗诏,徐步停在阶下。
“又是谁跟你说,朕双眼不便?”
“这总得有人告知,微臣才敢确认。”束兮琰弹了弹指,殿侧通道上,一禁卫随即推了个人走来。
“阿贵?”阑示廷笑问着。
束兮琰扬眉看着阿贵。
阿贵吓了一跳,赶忙道:“大人,我真的没骗大人,皇上在纵花楼时,走动都要有人牵着,是我亲眼所见。”
“朕喜欢人服侍,难道你不知道吗?”阑示廷勾弯唇,笑得极为开怀。
“其实皇上双眼是否不便,还有很多法子可试,眼前较重要的是——”束兮琰摊开手中的先皇遗诏。“皇上,微臣这些年来深受良心谴责,今儿个终于大彻大悟,决定让众臣知晓先皇遗诏是公孙令假拟的。”
阑示廷闻言,不禁低低笑开。“束兮琰,你费了四年才大彻大悟,实是让朕万般不舍,辛苦你了。”
“古敦律例,非诏上继位者,不得继承,得以诛杀!”
“但朕早已登基四年了。”
“是啊,可如今微臣才知道原来皇上是个瞎子,皇室祖训,五官带疾,不得为帝,微臣恳请皇上退位。”
“如果朕不退位呢?”
“微臣只好请邹指挥使请下皇上。”束兮琰一个眼神,邹指挥使毫不迟疑地持剑大步向前。
雷鸣戒备着,已抽出长剑准备应敌,就在邹指挥使踏上第一阶时,外头突地传来一声洪亮声响——
“大胆!未经传唤,朝巽殿内持剑而入,视为弑君,立斩!”
阑示廷闻言,蓦地站起身,瞪向殿外的方向。
陆韧雷鸣同时望去,就见一身玄袍的钟世珍推开了重重禁卫,踏进了朝巽殿,后头跟着同样未着朝服的宇文恭。
“钟世珍,你这是怎么着,真以为自己是公孙令,打算以假乱真?”束兮琰不禁摇头失笑。
“束兮琰,你还认不出我吗?”钟世珍撇唇冷笑了声,扬开手中的先皇遗诏,回过身,让其余官员得以瞧见遗诏。“见遗诏如见先皇亲临,还不跪下!”
几个站在前头的官员认出上头的字迹,确认继位者是阑示廷无误,一一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