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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暗自叫绝,那公子的判断力实在准确的惊人,在他面前似乎藏不住秘密。安之心里一阵发憷,跳个不止。
只见公子正襟危坐,稳如泰山,贵不可言,俨然是一代帝王。安之心中猛地一惊,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也后悔自己猜到的太晚了。
便微微一拘礼,低声道:“卫安之敬拜陛下。”
那人眉间一挑,眼中露出欣慰的目光,却是皱着眉,也低声到:“折煞,在下不是百玦王。本侯是昱忞侯卢郅隆。”
安之如释重负的起身,双手抱拳作揖,细细审视着卢郅隆的面相,万分肯定的说了一句:“会的。”便带着茹兰离去。
卢郅隆不禁感喟,他心中的种种不甘被安之一语中的。
侍从不解道:“殿下为何不令臣拿人?此人若是他国间谍,岂不害了我百玦?”
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笑容,卢郅隆轻声道:“你去打听一下他们住在哪里,下个拜帖请来一叙。”
三天后的午后,四个衣着不俗的男子驾着一辆朱漆四轮马车在客栈门前停驻,当中一人将卢郅隆的手书递到豫游手中,安之略看一遍。
豫游心事重重,神情凝重似严阵以待。
安之将一件白色蚕丝披风穿上,别上岫岩碧玉的宝相花纹领扣,便下楼踩着车凳登上马车,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只听得车外有人禀报:“恭请公子换轿。”
原来是已经抵达昱忞侯府邸的侧门,虽为侧门,但同样装潢精美肃穆,等在门口的正是那一日跟随卢郅隆的年轻小厮,只是换了一身侍卫的衣服,显得英姿勃勃。
“侯爷近身卫金旻见过公子,侯爷在华厅等候。”那侍卫拱手一礼,把安之让进了小轿。
安之虽生长在深宫之中,然而对请士之道不甚了解,只是愈发觉得*。
大气磅礴的宫廷建筑一时使人心中波涛汹涌,深受震撼。
这里的建筑工艺丝毫不亚于内宫庭院,仅仅是在规模和用料上逊色一些。可见昱忞侯是何等的尊贵显赫。
卢郅隆年少时曾以都督身份征战诸国,可谓身经百战,勇武非凡。曾亲率万余人于一日之内推进战线五十里,后统兵十万吞并商罗国,桑雀两国城池三十余座,所到之处,接连倒戈,一时威名远扬,诸侯望风披靡。商罗桑雀两国国君为保性命,屈膝称臣。
郅隆的名声俞战愈大,被诸国奉为“战神”,在诸国子民眼中,郅隆已如白起、霍去病那般骁勇。
真乃: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年轻力壮,头脑精明,不能说完全没有野心的一位战功显赫的侯爵当朝,显然他才是实质上的决策者,百玦王已经被他架空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用一个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他避开嫡长子继承制的制度,名正言顺的得到并使用权利。
安之只是在轿中稳稳安坐,虽则好奇,万万不可直接掀帘去看,不然极为失礼不自重,如果十分好奇,可将帘子一侧漏一道缝隙,不叫轿子外的人看见便是。
有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轿子轻轻落地,轿夫禀报后,轻轻掀开轿门帘,安之因在轿中坐的久了,四肢有些发酸,阳光闪烁刺眼,虽然如此,亦不可抬手遮阳。
行路要端庄稳重,不可抓耳挠腮,应当目不斜视,不可左顾右盼,应当进退合度,不可随心所欲,以免失了礼数。
轿外早有侍者垂手而立,俨然如肃立的石像,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见了安之,才行礼再带路,这是一座偏僻的楼宇,但这并不代表庭院荒芜,相反的,这里也是整齐而雅致的。
豫游和茹兰两个人在大门口止步,有宫人带二人去另一处赐茶。安之随着引路宫人缓缓前行。安之须得更加仔细,以便彰显卫国王室颜面。
行至殿门口,安之结下披风搁在宫人手中沉香木镂雕芙蓉花的托盘之中。安之便立在殿门外檐廊之下静待通报,因得了卢郅隆的许可,随着门口所立的两位宫人将大门郑重推开,映入眼帘的乃是一架鎏金镂空云气纹屏风,屏风之后乃是正殿。
郅隆正坐在朝北的软席之上,身后一面高墙装饰着一幅巨大的龙纹织锦,黑色蛟龙以红色为衬,周围以窃曲纹装饰。
衣冠不正极为失礼,安之在屏风之后时,先正衣冠。行拱手礼后,只见卢郅隆满脸笑意,也起身回礼:“请。”
安之在羹摊虽听过卢郅隆的声音,但这次因在殿内的缘故,这声音更显得厚重而洪亮,安之谢座后有侍女奉上一盏恩施玉露,口感应是明前春茶。
卢郅隆拥有极强控制的能力,圣明的君主都善于营造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气氛。此时此刻安之才感受到这种暗藏的气场,这就是教化子民的能力,和坐拥天下的气概。安之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个人不可能久居人下,不可能不称王称帝。
在这样的震慑之下,安之不自觉地拘束着,她终于认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强者,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渺小,想到这安之不禁想起之前多说真乃高自标置,现在想来好不知羞。
郅隆笑着拱手一礼道:“昱忞侯卢郅隆见过卫室文惠公主殿下,公主远道而来,伪造关传,假冒文牒,究竟所为何事?”
安之未料到有此一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眼见身份无法掩饰,转而赞叹道“;昱忞侯果然名不虚传。”
卢郅隆听惯了名不虚传之类的溢美之词,早已经习以为常。
“先前听闻公主被歹徒劫掳,看来传闻不真。公主孤身犯险,颇有胆气呀。”卢郅掳里夹枪带棒,安之听他出言不善便假意听不懂道:“侯爷好客之名远扬列国,侯府为客何来犯险一说,女流之辈又何须什么胆气。”
卢郅隆见安之临危不乱,不卑不亢,不是等闲可欺之辈,愈发欣赏。
一挥手,丝竹班子抬着钟鼓到殿下奏起一阵虚虚实实,时而高亢,时而轻柔。“公主可知此曲?”
舞姬们穿着金丝铠甲,手持白蜡兵器,一时严阵以待,一时流云翻涌。
“秦王破阵曲?”安之答道。
卢郅隆浅浅一笑,儒雅的仪态堪称风度:“兵者,国之重器也。不知卫国有何人善将兵?”
“若论将兵者,当属太子德功。”
太子乃国之重器,太子善将兵,无疑是告诉郅隆,卫国后继仍有圣君,然而郅隆却略显遗憾的回答道:“可惜,斯人作古,今后我百玦就少了一个劲敌。”
这样一盆冷水就在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安之浇了个透心凉,从头冷到脚,只是吓了一跳,像是在听一个平实而又波澜的故事。
安之只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面暗自责怪自己的无情无义,一面就这样怔怔的望着郅隆,半晌仅仅是蹙了蹙眉。
卢郅隆见安之如此反应,也觉得奇怪:“不曾闻报吗?卫太子奉王令征讨东渚国,五万兵马全军覆没。太子英勇殉国,公主竟一点不知?”
东诸国,这是六大国之中并不弱的一个,五万兵马的确少了点。
孙子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卫王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安之恍惚间明白了卫王的真实意图-------废黜太子。
太子身正勤俭,实为忠君爱国之典范,只是不善于做王者,卫王深知这一点,只得用一个败仗捻个错儿来,殊不知,太子拳拳赤子之情,竟以死殉国。安之不禁惋惜,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疏。
这个念头在一瞬间形成,安之眼圈有些血红,心里隐隐发恨:“敢问侯爷,卫国以何理由讨伐东渚国?”
郅隆笑道:“禁宫之中抓了一个刺客,自称是东渚王派来的,卫王啊,竟然命太子兴兵讨逆,太子殉国后,才命大将许凡率十五万大军与之决战,得二城。如此手笔,真是古今罕见!”
安之听他的语气带有讽刺的意味,不改正色道:“兵者,猛兽也。以寡犯众,毫不示弱,太子以万金之躯,临危之时,亦不退缩。正应太子生前所愿‘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死得其所,君子不可言笑。”
郅隆亦点点头道,凝重道:“不成功便成仁。壮哉!卫太子确是血性男儿,本侯敬佩直至。”
安之平静的接受了太子的死讯,死亡只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分别,它的真正含义在于,活着的人是否愿意把他的意志继承下去,一旦肩负起逝者的使命,安息就意味着长生。
安之站起身,重新向郅隆叩拜拱手,神色凝重道:“如蒙不弃,安之愿效犬马之劳。”郅隆淡淡的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不过,公主你的眼力,倒真是不错。”
卫安道:“见笑。”
卢郅隆从记事起就开始见识行色各异的政客,十二岁从政,至今已经十多年了,见过的聪明人不少,像安之这样尤其识相的还是少见,过于识相的人多数是墙头草,因而他不敢贸然任用安之。
“公主早知道本侯的志向,本侯却想问问公主,你想得到什么?”
“如果侯爷夺取王位,势必横扫天下。不过,我卫安之敢放下话来,侯爷与我为敌,王位你是想都别想。事成以后,我只要卫国。”挥手一指墙壁上挂着的天下局势图:“存国!”
卢郅隆站起身来,向地图走来,笑道:“卫国,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仅凭公主三言两语便放弃,恐怕本侯舍不得,若是杀了公主……”
话音未落,一柄簪子长短,寒光凛凛的鱼肠小剑便抵在卢郅马口处,安之狡黠一笑:“我说了,别与我为敌。”
卢郅隆干笑几声道:“佩服,公主这般胆略,不像公子倒像个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