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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日来说,胡国成一向是在家里呆不了太长时间的。
这次却一直呆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初。
也就是一直等到为胡飞和袁屿交了学杂费。
本地的小学学校,只有两所,离的最近的是在七八里外的一个相对较大的村子里。
学校很破,秃顶的校长带着弥勒佛一样的笑容,拿根铁棍敲了几下已经严重生锈的笨重铃铛,就算是宣告正式开学了。
袁屿读三年级,胡飞读四年级。
每逢开学的时候,胡飞瘦瘦的脸就会皱成一个苦瓜,他不止一次的向袁屿抱怨,说班上的老师和他不对付,老找他岔,向家里告状。
这话没毛病,每一个爱逃学的学生都和老师不对付。
领了新书,便就正式开学了。
开学一周后,胡国成再一次离开了家,去了他口中那遥远繁华的大地方!
老爹不在家,安安分分了一周的胡飞,骨子里的毛糙劲儿便终于按耐不住了。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褪去了七八月时火辣辣的燥劲儿,清晨还是很凉快的。
袁屿挎着蓝布缝成的布包,喊胡飞上学的时候,胡飞的母亲才一脸担忧的说胡飞病了!
病了?
袁屿自然是要看看的,才进屋就看见胡飞捂着肚子在床上呻吟,见是袁屿,便挑着眉头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胡飞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在长大后做个郭靖那样的大侠的,大概是觉得说话不算话有失大侠的风范,所以,
在袁屿离走近了的时候,胡飞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讪讪的吭哧说:“我……我回头请假,这不算逃学,不算!”
袁屿不忍再看,重重点了点头:“嗯,不算!”
于是,这一天,曾在胡国成面前信誓旦旦的对老天爷保证再也不逃学的胡飞胡大侠,光明正大的翘课了!
没有胡飞,袁屿只能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在上学的小路上,村里其它的孩子是不会和他一路上学下学的。
一只雀儿,或者大的过分的蚂蚱,青蛙,都能让袁屿停下来看一会儿。
而在走到一处村庄的时候,袁屿坐在路边草地上盯着一户人家看了很长很长时间。
最后突然嘟囔了一句:“不好,这个地方不好!”
便起身拍着晃来晃去的书包走了。
而不远处的地方,一个一身长衫的中年人,惊异的盯着远去的小袁屿,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那中年人同样在看那户人家,他也知道这地儿的确不好,房子孤零零独坐一处,不远处长势不好的稻田里,便是低低矮矮的坟,坟东侧,便是坑坑洼洼深浅不一的水泊,死水一潭潭。
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可言。
水为阴,且恶水泄气,更何况是死水,风水上言,山不绝人水绝人。
所以,这地方不好!
可是,那分明是个孩子,这样的话,从一个十岁孩子口中说出来,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八点钟上课,上午四节,下午三节,这便是一天的课程。
袁屿咬着手指,站在斑驳的教室门口呆呆的看着语文老师夹着书走远,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回到了自己桌位上。
他来到学校的时候,上午的课已经上完了,他迟到了,迟到了整整一个上午。
班级里的同班同学都是比袁屿还要小些的孩子,通常他们这些离家远的,中午是不会回去的,把午饭用铁盒子装了带到学校吃。
不大的班里,很快就弥漫了一股子饭菜味,虽然凉了,但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个时候的孩子,还没那么些穷讲究。
袁屿吃完了带来的米饭,就愣愣的看桌子上铺的大张黄色草纸。
小学到了三年级,便有一门课是写大字,也就是毛笔字,不定时的上,课程表基本上是不存在的,通常也都是语文老师负责担下这门课。
看样子,这大字,下午的时候老师是准备要收上去的。
所以吃过饭,班里就热闹了,有的人脸上被画了王八,或者是胡子,还有的画成了三只眼的二郎神。
一直到下午近两点,学校办公室里突然骚动了起来,学校来了一辆警车。
然后就临时宣布,学校下午的课不上了。
这些半大的孩子们自然是不会管那么多的,只知道放假了,所以一个个撒了欢的往校门外冲。
袁屿安静的收拾着书包,也准备回去的时候,眼角却扫到了那仍干干净净的黄色草纸,有些迟疑。
他没带笔墨,也没有和还不太熟的同学借。
好在,几十个孩子总有那么一两个粗心的孩子有丢三落四的毛病。
所以袁屿从别人的桌上拿了劣质毛笔,一笔一画的在自己黄草纸上写,写的是书本上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写完了,袁屿却有些不满意,笔不好,墨不好,纸也不好,字边儿有写水印,细看下去显的有些毛毛糙糙的。
不过,班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快走光了。
学校里的老师也差不多快走光了,回家,或者看热闹去了。
袁屿的语文老师姓黄,叫黄远,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恢复高考后,大学毕了业被分配到这里教书。
黄远周一值班,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老师,打扫一下办公室,然后每个班级的门也要检查有没有锁好,就是值日的全部内容。
检查完所有的班级,黄远想起了上午布下的大字作业,进了自己的班级,看着乱糟糟的课桌上黄纸上面的鬼画符,或者歪歪扭扭的笔画,黄远摇摇头苦笑,却仍然很认真的一张张摆整齐了放在一起。
铅笔的确方便,所以很多孩子连笔杆子都不会拿。
说不清好与坏,时代不同,没必要去执着于此,黄远只是有些遗憾和可惜,他即便肯用心的去教,可是这些孩子却往往提不起来兴趣去学,画起乌龟王八来却特别有劲儿。
暗自叹了口气,一张张的把黄纸叠成一摞,直到走到东南角最角落里的一张课桌前,黄远步子忽然僵住,失神之中,怀里的纸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可他仍然无暇顾及。
那桌面上的黄纸上,除了李白的一首《静夜思》,黄纸下还有一行行的蝇头小楷,写的入木三分,看不出是哪一家风范,字里行间虽还有些稚嫩之气,却极有韵味。
看到此时,黄远猛然醒过神来,这才想起,这个班里,都是不过十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