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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咚很想知道家乡的信息,可他无处打听。
一般香港人对大陆非常隔膜。
他见到香港富人住半山别墅,开欧洲跑车,而工人住的是廉租屋,月薪不足八百,他感慨这天大的不公。但他同屋的一个兄弟却说,当老板和当香主很辛苦的哦,你看我们下班了,他们还要工作,还要琢磨事情,他们读过好多书,花过大把银子在外国留学,我们读书少,不用费脑子,有免费的地方住,钱够生活就满足了。
丁咚问同屋的小厮知不知道大陆的事,他说得更直白,我们是英国人,中国不关我的事。
这就是堂口里的香港人,两耳不闻天下事,只要自己有饭吃。
我可不愿做这样的香港人。
可我现在是哪里人?丁咚常常被这样的问题折磨得睡不着。
他去送货,站在天桥交汇处四顾,心被茫然紧缩。盘缠交错的路径,如同八卦掌,它牢牢地搂壮中的高楼,就像自己被生生擒住一样。
晚上,他站在维多利亚港湾,看着被灯火点缀得美丽异常的夜景,轻盈跳跃的海浪仿佛把他带回了家乡,他想起了长堤下的汉江。
这里的海水被摩天高楼环绕,家乡的汉水却行驶着破旧的油轮与孤舟,虽天壤之别,却依稀相似,相似的是波光粼粼,柔水依依。
逃亡的日子原来如此。
丁咚思念着娘亲,在混乱、嘈杂、充满惊骇和诱惑的环境中生存,像逃亡时的父亲一样活得卑琐。他想离开,离开这无奇不有的黑道,脱离王宇峰的手心,可几经设想和推测,他否定了这一想法。
他知道在这人地生疏巴掌大的小岛上逃亡,绝对是盲目的、非理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
孤独与困惑的极顶往往带来绝望,仅有一丝欲念在心底勃勃跳跃……
与其听天由命,还不如最后一搏,置于死地而后生……
他在寻找机会。
浅水湾是香港最美丽的海湾之一,香主的别墅就在浅水湾。
这儿浪涛低垂,水波清澈,它东临舂坎岛,西靠熨波洲岛,这种阵势把浅水湾呵护成一个静谧的内海,使得海水终年风平浪静,温馨宜人。
机会不见,可他的厄运又来了,就来自这美丽的港湾。
浅水湾有长长的金色的沙滩,沙滩近处一棵棵浓荫遮盖的芭蕉树,宛如遮阳伞,香主的别墅就在绿林深处,那所精致的,同周围圆顶的、尖顶的、红顶和白顶的小洋房相比,这意大利式的建筑风格独树一帜,气派异常,香主的的太太和十八岁的女儿莎莎常来浅水湾行海水沐浴,湉息遮荫。
盛夏或金秋,这里游客如云。人群来来往往,显得鱼龙混杂,丁咚作为保镖自然也跟随香主太太和女儿以及她们的爱犬波比至此。
不可意料的是莎莎看上了丁咚。
这个任性骄横,有几分灵秀的十八岁少女,对身材健壮而外貌冷峻,气质不同于一帮香港仔的丁咚一见钟情,一往情深。
在海湾,她拖他下海,在陆地,她紧挽他的胳膊推也推不开。她嗲声叫他“阿咚”,还寸步不离地让他“保护”自己。
莎莎裙裾婆娑,丁咚却退避三舍。他被吓住了,他知道,这样下去必有麻烦,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两年来的耳濡目染,他早知道这个堂口是干什么的。
香主王宇峰,堪称奇诡之才,他擅长珠宝鉴定,通晓琴棋书画,在香港黑社会颇有名望。他巧壤夺,占有了不少金银财宝,如今资产数亿,他还干着贩卖白粉的勾当。只是近年打蛇业油水大,且生意越来越好,近来才兼顾打蛇的行当。
当然,最可怕的是他杀人如麻。丁咚曾经看着他不用言语,弹指间指挥红棍打死一个违规的弟兄,还把他的老婆也推到了海里喂鲨鱼。
被香主的女儿看上不是什么艳遇,却会惹来杀身之祸,怎样在不招来祸灾的情况下摆脱香主的女儿?
丁咚为此苦恼,忧心忡忡。
有一次在海边,莎莎拉着丁咚坐下,亲昵地拱进他的怀中。他望着怀中鲜活而对自己倾心的姑娘,一时心乱如麻。他铭记自己偷渡来的目的,望着海水,把莎莎小心而坚决地推开了。
“你怎么啦?”莎莎抬头问,嘴撅得老高。
“莎莎,你真的喜欢我吗?”他低沉地问。
莎莎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嘟囔着:“这还用得着怀疑?真笨!”
“你肯嫁给我?”
“当然。”
“假如你父亲杀了我……你还怎么爱我?”
“我父亲不会杀你的。”
“那好,”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心里出现,“你去对他说,你要嫁给我,你敢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本来就是想等他从马六甲回来,就对他说这事。”
“好,我等着。但是……这之前……请你不要和我太亲密,不然,会让别人误会,是我在异想天开,或是我想欺负你。”
莎莎虽然有些生气,忍不住想去亲近他,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告诫,勉强同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丁咚明白自己这样怂恿莎莎会带来什么后果,实际上这是在冒险。他想象着莎莎一旦对其父道明这层关系,后果一定凶大于吉,香主要么会杀了他以泄小杂毛觊觎女儿的不屑之愤,要么对他酷刑伺候,让他死心。
他想,如若能博得后者,只要扛过去,就能摆脱烦恼或博出一条出路。如果死了,那只能认命。
他想,无论怎样,总比现在这样被莎莎纠缠不明不白如履薄冰的好。
香主回来,莎莎真的对父亲说了。
那天,红日西沉,棕榈婆娑,芭蕉摇曳,一抹夕阳将海湾、林木和远处的小岛镀上了一层黄金。
富丽堂皇的海边别墅传出叮叮咚咚的琴声,莎莎开始自己的计划了。她在别墅的客厅里面对大海弹琴,手指在键盘上起落有致,洋洋洒洒,尽情地弹奏着一支父亲最爱的曲子,柴科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
这会儿,香主和太太坐在一边的躺椅上,尽情的享受天伦,享受美妙的音乐。作为保镖的丁咚默默站在屋外一角,不近不远,不卑不亢。
琴声妙曼而神秘,不懂音律的丁咚只听出了小提琴的激越和长笛的悲凉。
丁咚听不懂音乐的含义,只是感觉这起伏跌宕的琴声表达了复杂,他想,这作曲的和喜爱它的人心中定有复杂的隐秘之事。
欣赏着琴声,香主太太对丈夫投去心领神会的一笑,她最得意,因为她懂得音律,这是柴科夫斯基乐曲中情感最为复杂的一部,是最具矛盾、最不平衡的一个乐章。她还知道,丈夫喜爱它,正是它的矛盾与不平衡,他所追求的王国独自高高在上,在这不平衡之高端。
王宇峰十八岁从上海滩来到这灯红酒绿的香港岛,大半辈子苦心经营,就是被矛盾与不平衡所缠绕,为之而奋斗,不择手段。
莎莎忘情地弹着,一曲终了,作为母亲带头鼓掌,香主颔首微笑,不停地点头称“好”,莎莎离开琴扑到父亲跟前,娇笑道:“爹地,为了奖赏,你答应女儿一件事好吗?”
王宇峰靠在椅背上怜爱地看看女儿,微闭双目慈祥地说:“乖女儿,只要合规矩,我一定答应你。”
莎莎亲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说:“我要嫁给丁咚。”
“你说什么?”
女儿话音落下,王宇峰怔住,一会儿瞪眼凝神盯着莎莎,以为她在开玩笑。
莎莎频频点头。
一旁的太太站起身,高声说:“莎莎,不可以!”
王宇峰不动声色,对身后一个保镖低声说:“去把丁咚叫来。”
天边的晚霞退去,夜幕降临,万盏灯火把香港之夜装扮得绚丽多彩,远远望去,犹如仙境。丁咚望着夜色,耳边却传来召唤。
浅水湾明月当空,繁星闪耀,丁咚就在这美丽的夜晚被绑赴到后院,突遭酷刑。红棍说他色胆包天,竟敢勾引香主的女儿,实属罪大恶极。
莎莎第一次看见父亲气势汹汹,不停的踱步,虽一言不发,眼光里却暗藏杀机。莎莎极力分辨和哭诉毫无用处,只是更增添了丁咚的危机。
这是一个卑微如同蝼蚁的小辈,竟敢和一个王国首领结亲,好似分庭抗礼掠夺亲情,此危机非同小可。
丁咚被痛打一顿,红棍得令要拉他去喂鲨。
满身伤痕的丁咚并不感到意外,他忍纂身伤痛向香主低头,恳求饶命。香主瞅瞅他,摇摇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的命在香港一文不值,我要让你用命长记性。
满是血污的丁咚绝望了。他明白,此刻到了父亲所说的“万不得已”。他扭头看看幽暗的海水,有气无力地说:“我用……财宝……赎命。”
“你说什么?你有财宝?”红棍问。
丁咚点头。
端坐一旁的香主以为他死到临头打诳语,冷笑一声,红棍让他说出财宝的下落,丁咚一字一顿说出的藏宝之处让他们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