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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499 作家与皇帝9
天启八年夏秋,陕西红薯、玉米丰收,好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扬眉吐气,阁臣沉默一瞬,拜伏在地,贺皇帝大喜。
皇帝自然大喜,这两样作物不晓得能救多少人性命,一旦推行开来,陕西、河南一带饥民减少,便不怕天下大乱,流民四起。
要晓得大明并非亡于满清,而是亡于李自成。
然而满人已经成势,再轻忽不得——天启六年努尔哈赤死亡,黄台吉即位为汗。天启七年五月,黄台吉亲率大军侵明,宁锦之战明军大胜,险险阻灼台吉南下脚步。
天启八年,黄台吉与蒙古会盟,席卷天下并吞八荒之心昭然若揭,明廷申斥鞑酋狼子野心,但除了防守,并无反攻之力。
这年仅有的好消息便是红薯、玉米两样救命粮食的丰收,皇帝再也等不得,下令明年即刻在陕西、河南等地推广,以备饥年。
另一样好消息则是信王妃有孕。
自献怀太子薨逝,紫禁城中再不闻孩童嬉闹声,皇帝身体不错,甚至拉着皇后一道练习强身健体之术,然并无效果,上至皇后,下到妃嫔皆无消息。
皇后有意再为皇帝挑选美人,以诞育子嗣,皇帝阻止道:“如今情势哪里容得我耽溺美色?便是要纳美人,也须得等到天下平靖。”
皇后每日望眼欲穿,只盼自己或妃嫔有孕,但好消息迟迟不来,倒是信王府上先传来好消息。
皇帝心中已有计较:只怕他不得生。
论理,天启皇帝本该在天启七年八月便驾崩,普祥真人灵魂自后世来,扭转他命运,却扭转不得他子孙运。
史上天启皇帝没有一个子嗣活到成年,天启六年六月之后宫中再无人怀孕,只怕这一遭仍是如此。
皇帝既不得生,就该从宗室过继嗣子,诸藩都眼巴巴看着,皇帝哪里容得他们觊觎皇位,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眼珠子全挖出来。
信王妃有孕,皇帝倒长出一口气:若不出意外,这一胎就该是后来的慈烺太子,他不甘心把皇位给别人,给这位慈烺太子,就算肥水不流外人田罢。
果然到天启九年初,信王妃诞下龙凤双胎,皇帝御笔赐名,男名慈烺,女名媺娖。
然后皇帝找弟弟哭:“我这把年纪,膝下吾儿,实在荒凉得让人心惊……”
信王本极敬爱兄长,瞧他哭成这样,登时慌了:“皇兄何必说这等话,我们兄弟,我儿子便是你儿子,你嫌宫中荒凉,我多带慈烺入宫,承欢你膝下便是。”
皇帝抹把泪:“也不用那么麻烦,五弟,你把慈烺过继与我做太子罢。”
信王大吃一惊:“皇兄,你年纪尚轻,何必、何必……”
信王说不下去,他初为人父,将一对新生儿女疼到骨子里,便是要天上星星月亮,他也能想法子去摘。若是有人想抢孩子,他恨不得咬死那人。
偏如今说话的是他皇帝大兄,皇帝这两年越发成熟稳重,哭起来却不顾面子,眼睛鼻头通红,瞧得信王一阵阵不忍。
他鬼使神差一般,差点儿就要点头应下,好悬想起孩子是王妃生的,要是给皇兄,岂不是要了王妃的命?
信王硬着头皮道:“母子天性分离不得,皇兄容我与王妃商量。”
皇帝既有心过继慈烺为太子,就不能叫妇人慈心打断,信王一出宫,他火速找着皇后,将打算如此这般告诉她。
皇后又惊讶又欢喜:“若是能养慈烺做太子定然极好,可五弟、五弟妹哪里舍得下?”
皇帝道:“我才跟五弟哭了一场,你找五弟妹哭去。”
皇后:“……”皇帝是稳重了,能干了,可有时候这个不着调啊,比从前还厉害些。
皇后思前想后,要保大明国祚安稳,又能使皇帝膝下不至空虚,还真得从信王妃身上着手,遂真的摆驾信王府,对着周氏狠狠哭一场。
当日怀冲太子在腹中时,皇后每日抚着肚子幻想他长大后该多喜人,多英武,谁知她被客、魏所害,怀冲太子生下便是死胎,她连孩儿哭声也没听见一声,就遭母子阴阳两隔之苦。
慈烺、媺娖两个生得都十分好,白胖胖的笑脸如银盘一般,皇后一眼爱上,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乳母要带两个孩子去喂奶水,皇后一双眼黏在他们身上,只管跟着转,连信王妃也顾不上了。
信王早回来与信王妃说过皇帝打算,信王妃好似剜了心肝,哪里肯把孩子给出去?谁知皇后嫂嫂追来府上,想起怀冲太子便泪眼婆娑,哭得信王妃也难受起来。
当日信王妃能从众秀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王妃,多赖皇后青眼,婚后王妃亦十分信赖皇后,妯娌两个相处极好。
有着这般情分,信王妃陷入与信王一样的两难境地,一厢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一厢是情深义厚的兄嫂外加国祚安稳,论大义论宗法,他们都该舍了这两个孩子才是,他们还年轻,总能再生。
可龙凤双胎到底是信王妃十月怀胎生下的,母子连心,要她将两个孩子送给帝后,无异于剜走她心肝。
信王妃心疼皇后,可再心疼,也不能把儿女送出去,皇后与信王妃妯娌两个对着哭,末了还是皇后先不忍心,只得先回宫去。
然而信王妃不晓得,信王已下定决心。
龙凤胎才满月,信王便将他们送入宫中,皇帝大喜,立刻着礼部预备册封太子典礼,又给媺娖定封号为长平,送到中宫抚养。
信王妃撕心裂肺,这辈子唯一一次对夫君不敬,打了信王一巴掌。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狠心的丈夫,将她儿子送出去还不够,连女儿都送了出去!
信王任打任骂,皇帝大兄在他跟前哭成那样,他要忠君、要孝悌,只好将两个孩子送出去,他心中也疼得厉害?
信王妃怒过伤心过,孩子已送进紫禁城,太子、公主都册封了,她后悔也来不及,只好与信王撒气。
信王赌咒发誓,保证从今往后他绝不会有异生子,信王妃再生的孩子,不论儿女他都视若心肝,绝不会再送给旁人。
为排遣苦痛,信王妃不顾身体尚未复原,很快又怀上一胎。
帝后心中有愧,常召他们夫妻进宫共同抚育龙凤胎,这才稍稍缓解信王与信王妃痛苦。
天启九年夏,魏忠贤重创东林势力同时,自己也遭弹劾,清流的报复来势汹汹,九千岁威风多年,终于挡不住这次攻势,求皇帝救他。
皇帝曾允诺保住魏忠贤性命,遂褫夺他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送往中都守陵。
魏忠贤万万想不到,他一手带大的哥儿待他竟会这般绝情,一到中都便一根绳子上吊,了解了性命。
皇帝听说消息,叹口气,命人将魏忠贤好生安葬。
若是从前天启皇帝,定不会这般待魏忠贤,可如今皇帝这个壳子里装着的灵魂,还有普祥真人一半。天启视魏忠贤为大伴,普祥看他却是棋子。
普祥从作家一跃而成为天下至尊的皇帝,性子中独断寡情的一面逐渐显露,也就皇后还能得他几分温情。
当日普祥一心寻思,想饿死自己,偏魏忠贤想方设法抢救回他性命,皇帝醒来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你自找的。
魏忠贤一死,阉党风流云散,此时东林亦饱受打击,皇帝趁机收拢人心,颇有“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之势。
天启九年八月,福王举起反旗,自诩正统,谎称当日神宗皇帝留下遗诏命福王即位,光庙篡改遗诏,福王韬光养晦至今,终将维护正朔。
福王拉拢一大批不肯做工、科举、经商的宗室,叛军直逼京师,而此时皇帝手中可用军队极少,只得仓促应战。
十月,黄台吉绕开关宁锦防线,借到蒙古突破长城,直抵北京城下,史称己巳之变。
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叛军在北京城下耀武扬威,皇帝此时腹背受敌,形势比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时更为严峻。
皇帝恍然发觉他仗着通晓历史,却忽略了时移世易,别人又不是那戏台上的皮影,他都变了,难道旁人便会照着原来路子演下去么?
他到底失于急躁,导致情势恶化至此。
好在,皇帝尚未全然失去信心,他与被磋磨了十七年的崇祯不同,他心中尚有一线希望存在。
皇帝即刻安排皇后与信王一家出逃,令他们先去南京,再保住山东,若情势再坏,哪怕远渡海上,也要留下光庙一线血脉,以图他日东山再起。
皇帝对信王道:“慈烺年幼,我若殉国,你便即位,仍旧以慈烺为太子。五弟,这天下便托给你了!”
谁知信王摇头道:“我不走。”
皇帝惊怒交加:“你不走,我们都死在这里,大好河山是让给福逆还是让个鞑子?”
信王道:“臣受皇恩多年,若背弃天子自行逃命,他日泉下无颜见列祖列宗。皇兄安排王妃带着太子与公主出逃罢,臣跟着皇兄,若敌军近前,臣先殉国,才轮得到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