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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的不平事,管不过来。宋好年身份特殊,他是宗室,天然与皇帝亲近,可又不当官,论理管不得地方事务。
前儿那秀才闺女为替母申冤,日夜兼程追上宋好年的船,终于求得锦衣卫出手。这等事可一不可二,宋好年再要停泊下船,便要想想那日的事情,要是伸冤的还好,要是遇着歹人,岂不是麻烦?
锦衣卫也各自警惕,当日一时不妨,就那姑娘冲到宋好年跟前,亏得不曾出事。自那日后,他们自然将下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许人来打扰。
要说如今天下还算国泰民安,不法的事情不多,往后别说宋好年再没有遇上来伸冤的,就是那姑娘的事情传开,锦衣卫拦住过几个口口声声有冤情的人,一查便晓得是他们诬告,并无冤情。
宋好年原先还怕自个儿不管这些事情,人家走投无路的人要给逼死,过后听锦衣卫说起这等事,也是哭笑不得。
张丰道:“殿下休要忧心,如今有御史并锦衣卫盯着地方上,没几个人有胆子做下那等恶事。前儿那一遭,着实是地方上鬼迷心窍,自然有法子收拾他们。”
不日到省城,要去太平县须得换成马车,锦衣卫自调马车来听用,因陆路较水路更容易遇着危险,护卫都精神紧绷。
好在锦衣卫自来凶名在外,再加上如今老百姓日子颇过得去,并没有不开眼的人来抢劫,一路平平安安。
自来消息传得比人腿还快,他们人还在路上,就听见有说书的说一段奇事:义女千里追船为母伸冤。
听说还有戏班子要将此事编成戏曲,搬演出来,好叫全天下都晓得那女孩儿的大义,也警示那等为官作宰的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眼看再有一两日就要到太平县,宋好年唤青松和文娃来:“咱们先前也没带个口信回来,这么呼啦啦一大群人回来,只怕家里人都要吓着。你们俩辛苦些,先赶两日路,回去告诉大伙儿我们回来。”
两个小的都忙点头:“放心!”
百合瞪青松一眼:“你已定亲的人,须得守礼,可别仗着自个儿身份就往刘家闯,等回头置办了礼物再上门拜访。”
她一口戳穿青松的打算,青松垂头丧气地“哦”一声,转瞬又兴奋起来:“我们已一年多没回家哩,还没见过三姐家的庭玉长啥样。”
他们两个并两三名锦衣卫一道上路,好通知前头先做好准备,免得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这里宋好年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因天气热,每日早晚赶路,晌午最热时便要歇息。
马车中备有风扇,一拽绳子,满车都是凉快的,他们走得慢,全为体贴这些个骑马的锦衣卫,锦衣卫自然明白这份体贴,都十分感念。
每日住下,宋好年又嘱咐驿丞煮绿豆汤与大伙儿喝,免得有人中暑,一路行来,锦衣卫们都道二殿下着实是个厚道人,难怪皇爷那样喜爱他。
这日终于远远看见太平县城墙,随行队伍中锦衣卫快马加鞭前去通知,不一时,只见县官带着城中士绅站在城门口相迎。青松、文娃两个也在跟前。
这距离看着近,走过去也得好半日,马车停在城门前头时,一众官吏士绅都已晒得摇椅晃,眼看要站不住。
县官先带着士绅给宋好年行礼叩拜,宋好年连忙请众人起来,请他们上轿上车:“这里热得很,寻个阴凉地儿歇下再说。”
县令不是本地人,原先听本地方言只觉村气,这会子这话从宋好年嘴里出来,他再不敢想村气之类的事情,反想:这位二殿下倒是去伪存真,不肯忘本。
一时众人到得县衙,本朝官署前衙后宅,县令娘子迎百合到后头稍作歇息,县令自在前头正堂上接待宋好年。 众人坐定,县令才小心翼翼问起宋好年来意,宋好年道:“大人只怕不认得我,我倒是远远地见过大人两回。我原先就是本县青柳镇人氏,如今带着媳妇孩子回镇上安家,大人只管将我们作寻常百姓看
待。”
皇权大如天,再给县令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这位寻常看待,陪笑道:“下官先时有眼无珠,不曾与殿下相识,十分怠慢,求殿下莫怪。”
宋好年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先前就是个有几分家底的乡下农夫,县令何尝会将他看在眼里?青柳镇上,只柳老爷、黄老爷两个,才有资格与县令老爷论交哩。
他笑道:“大人别这样想,往后我们还是大人治下百姓,还托赖大人照管哩。”
县令一开头暗暗叫苦:治下有这样一尊大佛,掣肘不说,但凡有一星半点儿不足,立时就现在皇爷眼里,他这县令竟做得比知县附郭还惨。
转瞬又想,也不是全无好处,若他勤谨爱民,也落在这位殿下眼中,万岁眼中岂不是也有他?只消他有一分好处,不做错事,考评不说优异,得个中上,那前程就比同僚强出百倍去。
县令恭恭敬敬与宋好年说起这一两年他治下如何收税,如何组织民夫修城墙、河堤等事,一旁士绅们也都帮腔,说起文章教化,赞扬不已。
宋好年就晓得这县官在任时没瞎折腾老百姓,认他是个好官,道:“我不懂这些个事情,大人一向是个好官,往后也做个好官就是。”
县令这里要设宴招待,宋好年连忙推辞:“我离家一年多,都没能跟往日亲戚们见面,如今着急去见他们。我们回来原是为过安生日子,大人往后只当我是个小老百姓就成。”
后宅里头,百合与县令娘子说些儿女经,相谈甚欢,听见前头说要去见亲戚们,立时站起来与县令娘子告别:“我那两个妹子都在县里讨生活,我想她们得不行。”
众人忙将他们送出县衙,目送他们远去,这才回来各自商议往后怎生对待这从天而降的一家子尊社。
且说百合这里,一想着要见着两个妹子,便欢喜得一颗心乱跳,竟静不下来。宋好年叫张丰分出一拨人去,将随身行李送回青柳镇:“箱笼太多,实在麻烦,不如先送回去,只留下几个常用的箱子。”
百合连忙说:“那个红漆的小箱子并黑漆的大箱子留下,里头是给腊梅跟迎春的东西。”
张丰领命而去,宋好年与百合身边只留十多人,免得腊梅那里坐都坐不下。
青松这时候挤到马车跟前,伸手把如真抱出去,笑嘻嘻地跟百合说:“我前儿见着二姐三姐,三姐如今胖得厉害,只怕你不敢认哩!”
“她还能长胖?”他们老李家就没有胖人。
青松点头,“胖得简直认不出来!”又道,“他们几个一听见你们要回来,已经收拾家里好几日,好酒好菜也都备下,只等着你们回家来。”
说着摇一摇如真:“跟舅舅说,想不想家呀!”
如真骑马骑得正高兴,嚷嚷一声“舅”,就不再搭理青松,青松又回头道:“庭玉还不会叫舅舅,长得倒是怪好看。”
几句话说得百合心焦如焚,恨不得立时飞到妹子跟前看看她们模样。好在太平县城不大,没多久马车就停到汪小福家门前,迎春腊梅等人早等在那里,隔着窗子就叫:“大姐!姐夫!”
汪小福也叫:“大年哥!”
百合一掀帘子跳下去,亏得宋好年预备着接她才没摔倒,迎春跟腊梅先迎上来抱住她道:“大姐,你可算回来哩!” 姊妹三个一年多不见,这时候抱头痛哭,惹得汪大娘也不住抹泪。宋好年跟汪小福心中激动,倒还把持得住,汪小福忙劝他们:“好容易娘儿几个见面,这是喜事,你们倒哭起来!快别哭哩,进屋里坐
去。”
一大群人忙忙乱乱地走近屋里,幸亏他们家开饭店,店面里不少座位,锦衣卫们才得坐下。
腊梅一阵风似的把大姐一家子撮进屋里,百合这才看清她模样,果然丰腴了些,想是生完庭玉后养得不错:“果然胖了些,青松这小子,说你胖得变形。”
腊梅气得就要去拧青松耳朵,青松连忙哈哈笑着躲开,腊梅跺脚道:“保佑你明儿得个比我还胖的婆娘!”
青松嚷嚷:“月娘姐才不胖哩!”
他们姐弟一见面就要争起来,倒也有趣,百合又连忙问大伙儿过得好不好:“虽然写信去,我想着你们都报喜不报忧,真个有啥事情不会叫我们晓得。”
迎春道:“你们不是一样?”
宋好年笑着说:“那可不一样,我爹那样厉害,在京城里没人敢欺负我,只怕你们在家受委屈。”
他们上京城时走得机密,除去这些亲戚们,别人顶多晓得他去寻亲,可不晓得他本家是那样贵不可言的一门亲。
宋好年也不晓得他不在时,有没有那等混混来闹事。
汪小福道:“闹事的人也有,不是叫大哥给镇回去,就赵捕头那边锁去枷号,统共也没几回。” 说是赵捕头照料,其实还是那小捕快杨林。说起这事,迎春面上顿时不自在起来,好在众人七嘴八舌又说起别个事情,才算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