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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襄王刘珺失踪。他在东海边自戳双目的情景,犹如梦魇,挥之不去。倒是希望梦见他,哪怕是噩梦也好,至少听一听他清冷的音色,看一看他俊美的容颜。可惜,幽栖竹庐里,彻夜无梦,清醒至天明。
晨起,太史令司马迁被武帝刘彻召见于未央宫。
作为侍妾的我,备上午膳,等待夫君。可是,夫君二字,我喊不出口,阿离也从未提及。
阿离的口味,与刘珺相似,偏清淡。松鼠鳜鱼、碧螺虾仁、清炒笋尖、青菜豆腐羹,不知何时,我学会了做姑苏菜,明明当初无辣不欢。
百无聊赖之际,取出紫绡,抚琴一曲。然而,这琴弦也不听使唤,竟然弹奏了《雨霖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胸口隐隐作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堇儿,为何会热泪盈眶呢。
“堇儿,你果然还活着。”刘彻负着手,踱步而来。
一身墨色捻金应龙纹常服,发髻上簪的是价值连城的黑檀木,眸光犀利,神情冷硬。
“李倾城有没有告诉陛下,本祭司弹琴时最厌恶被打扰。”我冷嗤一声,不屑抬头。
“堇儿,李夫人已病逝。”刘彻叹道,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淡淡的惋惜。
仅仅是惋惜,谈不上悲伤。这便是古代侍妾的命运。即使荣华恩宠在身,死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何须惦记,早有新人补上,同样的倾国倾城。以色侍君,焉能长久。
“那陛下就更不应该过来。”我收起紫绡,皱眉道。
依照紫嫣争强好胜的性子,居然选择逃之夭夭,必然是受了指点。这多管闲事之人,思忖来,只有刘珺。亏本祭司为了这个低维度物种相思成疾,他还敢拈花惹草。呸呸,本祭司才不承认相思成疾。
“堇儿,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刘彻眉头蹙蹙。
我巧笑嫣然,轻轻扯断一根银发,萦绕在手指上把玩,步步逼近刘彻,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眨眼间,银发套上刘彻的脖颈,勒出一条青紫的痕迹。
“陛下说,堇儿舍不得杀你,那本祭司呢?”我冷笑道。
“堇儿,朕就知道,你我本属同类。”刘彻大笑道,丹凤眼里依旧是睥睨万物的璀璨光芒,不泄露半点恐惧神色。
“陛下还真是抬举本祭司。逼死良将,残害手足,霸占嫂子,在夏国,无论触犯哪一条,都会遭到国人的唾弃。”我收紧指尖的银发,字字诛心。
霎时,竹林间传来窸窸窣窣之声。环绕四周,上千只弓箭蓄势待发。小径上,两个紫衣侍卫拖着一个下身鲜血淋漓之人,逐渐靠近。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浅绿曲裾,竹簪束发,不禁大怒,额前的淡紫色兰瓣花钿也燃起了灼烧感。
于是,刘彻趁着我那片刻的失神,右手将我揽入怀里,左手拔掉脖颈上的银发,扭转了他自以为取胜的局势。
“朕给了司马太史两个选择,一是接受宫刑,二是遣散侍妾。”刘彻故意咬着我的耳垂,呼出炙热的气息。
“陛下在挑战本祭司的耐心么?”我恼道。
早在刘彻打断我的琴音之时,我就藏了一枚竹叶在袖子中。竹叶柔软,但是加持了咒术,转变成淬毒的竹叶暗器,直指刘彻的腰间。只要稍微一推,刘彻当场毙命。
“堇儿,松手。”司马迁撑起微弱的气息,柔声道。
“他羞辱过本祭司,还伤害了阿离。”我泣道,像个受了委屈却得不到宣泄的孩子。
“堇儿听话,莫失本心。”司马迁倒下身子。
砰地一声,竹叶暗器落地,我连忙大步向前,吃力地搀扶起司马迁,尝试探入衣襟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摇摇头阻止。
“堇儿,每次你动了杀心,额前的花钿就会蜕变成红色。还是淡紫色的好看。”司马迁陷入昏迷前,摩挲着我额前的兰瓣花钿,浅笑道。
“滚……”我将司马迁架到肩膀上,进入幽栖竹庐,随手关上门窗。
不避男女之嫌,替司马迁包扎伤口,换上干净的衣裳,折腾了许久。阿离真可爱,像是昏睡之中也察觉他的身子被我看去,脸颊透着膘。不像那人,脸皮厚过城墙。
换作那人呀,定会假装不知晓,高维度物种即使被施加宫刑,皮囊也会自动修复的。然后,仗着那点暂时当了太监的可怜模样,处处向我讨要好处,非得榨干可以利用的所有价值。
讨厌鬼,他一向都是讨厌鬼,本祭司才不会爱上讨厌鬼呢。
风停,还了竹林安静。我打算去厨房热一热青菜豆腐羹,等阿离苏醒过来再吃。可是,打开门,刘彻居然站在门前迟迟不去,见我终于出来,扬起带笑的丹凤眼。
“陛下若是想道歉,本祭司没兴趣。”我双臂环胸,嘲讽道。
“朕是天子,不会犯错。朕只是知会堇儿一声,襄王双目失明,武功尽废,却以尽孝之名,自请驻守先帝阳陵。”刘彻盯着我,轻声道。
“陛下,本祭司现在是司马太史的侍妾。”我微闭上双眸,装作不在意,竭力压下心底的疼痛。
“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忌惮襄王的才智,似敌非敌,似友非友。未意料到,替朕彻底打败襄王的,竟然是堇儿。朕该说,一物降一物,还是堇儿根本没有心呢。”刘彻失笑道,眸光黯淡,尔后离去。
怕刘彻会突然转身,戳穿我的心事,我故作轻松,抬起沉重的步子,走进厨房。见到灶台上搁置的一坛梨花酒,再也掩饰不住,拔了木塞,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子里,畅快淋漓。
本祭司宁可酩酊大醉,也不中那人的苦肉计。这一身旁人眼里的狼狈,分明是做给我看的,叫我心疼,引我服软。
酒坛空,我再去寻梨花酒,不经意间瞧到,司马迁已扶着门沿站立多时,嘴角挂着温润的笑容,额头滚落的大颗汗珠却出卖了他此刻的身子状态。
我扑入他的怀抱,揽上他的腰部,主动承受他大半的重量,思索片刻,道:“阿离,你不是说,想踏遍千山万水,写下从上古到武帝的传奇故事么。我们明天启程如何?”
“好。”司马迁抬手为我拭去泪痕,答道。
白皙滑腻的指腹轻轻地触碰着眼角,如春风般拂过,安抚了躁动。不似那人,因长期练武,指腹生了薄茧,粗粗糙糙的,往往激起莫名的悸动。
“那阿离先去休息,待堇儿热好青菜豆腐羹。”我笑道。
回到卧房后,司马迁拉着我的手,细细端详,轻声道:“堇儿,做阿离的侍妾时,别惦记着他,阿离会妒忌的。”
“没有哇。”我笑靥如花,转过身去,泪眼朦胧。
第二天,我们不受任何阻拦,离开长安。
刘彻见刘珺因放弃了我而丧失威胁力,司马迁又为了我而忍受宫刑的屈辱,索性大度一回,以退为进。他那颗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必然选择江山的心思,古来帝王皆是。
冬初薄暮,姑苏落了场小雪。
阿离建议去钱塘湖看月下雪景,我欣然应允。
刚踏入白堤,我记起出门之际忘了关上软榻旁的轩窗,执意先返回客栈一趟。因为,那软榻之上,搁置着我给阿离做的一双靴子,生怕被飘雪打湿。
阿离的下身恢复得极慢,变得畏寒。我特意在靴子里加了上等棉花,借着煤油灯,缝合了几个夜晚。原本,以为姑苏少雪,前来避寒。未想到,今年冬天的姑苏,也会令阿离打起寒颤。
“阿离,等堇儿。”我将铜手炉塞入司马迁的掌心,笑靥如花。
我们的客栈,位于陈记豆腐店的旧址,也就是我和刘珺当初开阳春面馆的地方。
爬上三楼,向左拐,第一个客房,我推门而入,收好靴子,关上轩窗。待离开时,却发觉书案上正坐着,翻阅尚未完成的《史记》的夏策。
依旧是白衣胜雪,眉心的朱砂蜕变成暗红色,如凝固的血渍。
“紫离公子真是大胆,连杀死孩童的七香车这一段,也敢下笔,就不怕这群愚蠢的低维度物种日后查出端倪么。”夏策笑道。
说起七香车,我握紧拳头,动了杀心,额前的淡紫色兰瓣花钿,燃烧起红色的火焰。
连续拈起数个咒术,将那些曾经羞辱过拉弥亚的三维物种全部拽入此刻的空间,并施加铁笼子。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杀死九个同伴,最后一个存活。”我瞟了一眼铁笼子里的十个彪形大汉,冷笑道。
“呸,臭娘们,快放大爷出去,否则大爷往死里折磨你。”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最先明白现在的处境,破口大骂。
语罢,我随手捡起一只茶杯,再次动用咒术,令茶杯碎成的裂片,分别擦过十个彪形大汉的脖颈,足以起到震慑的威力。
果然,在求生意志的催动下,有一人经不起诱惑,先行动手,后面的九个人也乱作一团。原始的拳脚相踢,不到一盏茶功夫,便血肉模糊。甚至,有人探出倒下的同伴的气息已微弱,连忙对着脑袋补上几顿拳头,唯恐不慎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大约过了一炷香加上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彪形大汉抱着铁笼子上的栏杆,宣示自己的胜利。
忽然,我拔了发簪,插入那彪形大汉的心脏,就立即退了数步。然而,三千银发上依旧沾染了几滴喷涌而出的鲜血。
“本祭司给的是一柱香的时间,可惜他超过了。”我故意朝夏策甩出发簪,眸光森冷。
夏策轻松躲过,嘴角噙着笑意,指了指门边。
司马迁正站在门边,眉头蹙起,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阿离,堇儿只不过是为拉弥亚报仇。”我解释道。
“堇儿,阿离不喜欢杀戮。”司马迁叹道,首次使用了瞬息咒术,消失不见。
我奔下楼,自欺欺人般地去追赶,却在踏足雪地之时,迎面撞上一个过客,摔得鼻青脸肿。
“姑娘,没事吧。”清冷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寒兰香,飞入耳畔。
我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个过客。
一袭水蓝色绣袍,白玉簪束发。绣着寒兰的素色帕子蒙住眼睛,冻得紫红的大手握了紫檀木拐杖。芝兰玉树,风姿优雅,怎一个魂牵梦绕,又怎一个泪湿衣衫。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作者有话:节奏有点快,谷主大概是舍不得虐男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