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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点半,杭城某四星级酒店隔壁小超市对面小巷往里头走80米左拐再走20米的逼仄阴暗的电子游戏厅内,终于有阳光照射进来。从早上起便一直守在这里的尤瑜,听着从街机里传出的日语配音,看着摆在机器不远处的小幅活动喷绘,以及两个拿着家用摄影机,一丝不苟地拍着比赛画面的工作人员,内心没来由地一阵恍惚。
回想八个月前,他还在沪城和某嘉城的代表死磕黄浦江畔的某个地块,当时国内财经界闻风齐聚,每天进出沪城市政府,对上报效国家和公司,对下心系沪城千万黎民,何等的高逼格,何等的大气魄,虽然最后败了,可也是虽败犹荣。只怪某些人猪油蒙了心,居然把那么好的地块交给了某个绝逼不可能投钱开发,只想坐等地价升值的吸血鬼资本家。
那群猪脑子也不去香江看看,香江的底层老百姓都被那位老板逼成什么样了。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啊!那个连窝边草都不放过的嘉城,怎么可能反过来帮你内地搞建设?
尤瑜想起令人愤怒的过往,表情不禁略微有点狰狞。他轻轻推了下眼镜,掩饰自己的内心,然后看着那两个站在街机前的孝的背影,又回想起两个月前,郭鹤龄苦口婆心请他出山帮忙所说的那些话。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为了小徒弟能把话说到那份上,也是足够不容易。
后来又是郭凤祥这个老同学,亲自跑到他家里去,一请二请三请,本都打算金盆洗手的尤总,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这和什么三十万年薪外加10%的公司期权以及林淼口头承诺的2%的股份没有关系,主要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为社会做一点贡献。
于是半个月前,他终于打点行装,带着老婆,举家搬到了东瓯市。而来到东瓯市的第一天,他就成了“东瓯市哇咔咔科技娱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兼法人代表……
有种强烈的,被骗上贼船的感觉。
要不是山水集团的大楼就杵在望江路上,郭凤祥、江洋和郭思齐几个集团高管也都出面给他接了风,江海房开的各个项目也都移交到了他的手上,他铁定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不过饶是如此,他心里依然还是怀有芥蒂。说好的让他来全权负责江海房开,怎么就又突然让他兼职了什么狗屁游戏公司的工作?这块业务他根本一点都不熟啊!
这一周以来,伴随着舆论的日渐走热,哇咔咔至少被全国500家以上的媒体和相关机构讨伐过,俨然已经成了全民公敌,尤瑜甚至在怀疑,林淼找他过来的主要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让他背锅。并且尤瑜深深地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可能性是相当高的。
两年之前,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当时才八九岁的林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操作,搅得中国股市风雨大作,整个沪城都为止风云激荡。所以两年之后的今天,他更是完全有理由相信,手上已经掌握了大量资本,甚至拥有合法金融工具的林淼,是在布一个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局,而像这样的局,势必要擦政策乃至法律的边,也正因如此,要完成这样的局,就极有可能需要活人祭天,以平息老百姓发现自己被占便宜后所产生的滔天民愤。
尤瑜纵观整个山水集团,明显能看出这分明就是一个以林淼为核心的家族企业,看看集团董事局的成员——不算东瓯市国资委的人,剩下来的,一个是林淼的亲爹,一个是林淼的亲舅舅,还是他师父的儿子和孙子,这些人,哪个祭天都不合适啊!
可想而知,能被牺牲的,就只有他一个外人。
尤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而且真心没觉得自己高估了林淼。那个自打生下来没多久就不停作妖的小朋友,可是年仅十岁,就拿下了高考的全国文科最高分啊!
尤瑜这么想着,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尤总,怎么了?”尤瑜的耳旁,想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尤瑜转过头,说话的人,是跟着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蒋钊。
这次来东瓯市之前,他只给蒋钊打了个电话,蒋钊就很干脆地辞了他在沪城的工作,二话不说投奔了过来。尤瑜打心底里觉得愧疚,竟一个不留神把老伙计也拉下了水,他很想把自己想到的东西告诉蒋钊,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淡淡说道:“我看不懂林淼到底想要干什么啊,太莫名其妙了,一点章法都没有……”
蒋钊闻言,不由叹道:“是啊……”
他环视游戏厅四周,没有正式比赛的仪式感,没有大型活动的商业感,没有正儿八经的宣传,连比赛场地,都还是一个普通的小游戏厅,唯一的好处仿佛就是离酒店近。
参赛的选手,早上一轮淘汰掉一半后,下午只剩6个人,而且还搞得跟做贼一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场“村级比赛”,资金总投入却超过了50万人民币。
而到目前为止,除了收获来自全国的骂声和京沪两地的罚款通知,“哇咔咔公司”和这场97拳皇大赛,没有收到任何正面的回报。这年头,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两个人正沉默间,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和鬼叫。战到最后的七中少年,被他爸妈抱住就是一顿猛揉,输了比赛的孝,和他的家长,则是满脸说不清的失望。
下午的决赛,先淘汰,再打积分。最后三个人,两两对战,三局两胜,大比分相同就看小分,小分相同,就再一把定生死。刚才那一把,就是生死局。
获胜的话,第一名奖金10万,第二名8万,第三名5万,闯入下午决赛才被淘汰的另外三少,分别获得1万,早上就被淘汰的六个人,没有奖金,加上四个地方预算赛的4万奖金,总奖金刚好是30万元。而对于举办方来说,支出是远超这个数目的。奔赴京沪杭三地的半赛成本,差旅费、场地费、疏通关系的费用,哪怕只是两天,加起来至少也得5万左右,这回决赛邀请12个家庭来杭城吃喝玩乐两天,开销也着实不低。
所以尤瑜计算成本,这愁动,至少打底就要烧掉50万。
而且,这是真的在烧啊。
完全看不出收益在什么地方……
“尤总,颁奖吧。”边上走过来一个工作人员,提醒还在愣神的尤瑜道。
尤瑜回过神来,忙在摄像机的镜头下,现场给6个闯入决赛的选手,发了真金白银。2-5名拿到了现金,第一名的七中少年则从尤瑜手里接过宣传用的活动支票。
咔咔几道白光闪过,这场持续了足有一周时间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看着搜喵网的记者上前采访获奖选手,尤瑜没心思再继续在这里多待,他吩咐蒋钊留下来扫尾,自己带着满心的疑惑,径直离开了游戏厅。
走出小巷,走回街对面的酒店里。
尤瑜独自安静地坐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店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这一两年,杭城的发展速度陡然加快了。不仅是杭城,似乎沿海地区的每一个城市,都像是种子破土发芽,焕发出了蓬勃的生机。中国社会看似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可尤瑜有预感,世界马上就会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沪城的个别棚户区,已经被改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许多小弄堂,说不见就不见了,市区逐渐向四周扩张,农村变成城郊结合部,城郊结合部被划入工业新区的范围。就像郭鹤龄对他说的,不管他信不信林淼说的话,但二十年之内,中国的城市面貌,必将翻天覆地地焕然一新。经济上行的势头摆在这儿,跟对人,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跟对人……
尤瑜想起这三个字,就不禁摇头苦笑。
他要跟的人,前几天才刚满11岁……
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搜喵网上放出了一条大大的广告:祝最亲爱的老板,全宇宙最英俊的林淼小朋友11周岁生日快乐。而在这条广告出现的两天之前,是祝林晓生日快乐。
再往前大概两个月,还有祝洛漓生日快乐的。
今年中国的网民数量爆炸式增长,从年初的跨入100万,到现在接近年底的破400万。
虽然距离林淼鼓吹的覆盖全国50%以上的人口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按这个增长率,或许二十年后,全国能用得起电脑的家庭,真有可能超过一半。
现在的市面上,一万块左右的电脑,已经能看到了。
降价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了不少。
尤瑜独自坐着,放空了一个多小时。
五点出头,两辆别克从酒店外驶过。
尤瑜忽然醒过神来,没等片刻,就见酒店的值班经理,笑容可掬地领着一个小豆丁,边上还跟着个大美女和四个寸头型男,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林总!”尤瑜急忙起身迎上去。
“坐。”林总笑着指了下,走到尤瑜的座位对面坐下来,转头吩咐酒店经理道,“给我们做几份牛排吧,全熟,尤总喝酒吗?”
尤瑜楞逼地摇摇头。
林淼便利索对经理道:“我要牛奶,其他人喝鲜橙汁,抓紧点,我晚上还要上课。”
“好,您请稍等。”酒店经理匆忙转头离去。
林淼这才对尤瑜说道:“尤总,这几天辛苦了。”
尤瑜看着林淼那嫩呦呦的模样,一脸苦笑道:“辛苦谈不上,就是有点不明白,这个活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林淼笑道:“意义不是很明显吗?一个星期之前,谁知道哇咔咔游戏?现在呢,全国上下,从孩子到家长,试问谁人不知?”
尤瑜继续苦笑:“林总,骂名算不上名气吗?你总不能指着靠别人骂你来赚钱是不是?”
林淼直接打住道:“有没有用,要看结果。输了,我承担后果,赢了,山水集团从今往后就是国内互联网的领军者,二十年后奔着全球五百强的前一百名去。”
尤瑜沉声叹道:“林总,二十年,变数很多的。”
林淼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等二十年那么久。今天这点小事情,二十天就能见分晓。不过游戏这块,您不用太操心,具体的策划和技术开发会交给小可爱科技去做,以后哇咔咔就站在台前搞营销。哇咔咔本质上不是游戏公司,是推广游戏的营销公司,就跟卖房子一样,您平时是怎么卖房子的,往后就怎么卖游戏,我不过就是需要有个人来帮集团背黑锅。”
尤瑜顿时听得眼珠子一瞪。
狗日的!居然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了?!
“林总……”尤瑜满脸震惊。
却听林淼悠悠叹道:“所有的新生事物,天生就是要挨骂的。前途光明的事业,道路必然曲折。我们就是要一边挨骂,一边成长,这样才说明我们走对了路。尤总,反者道之动,区区这点骂名,算哪门子的困难?你看那些孝,背着家长偷钱出来都要玩游戏,玩游戏,是人的天性,能克制本能的人,终归是少数,您得对行业的前景有信心啊。”
尤瑜听得哭笑不得。
这孝,前世是干传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