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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陵兵不血刃而入成都,但战后的日子却过得比军旅之中还要繁忙。
饱经战乱的益州,眼下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尽管成都城中仓廪、武库的钱帛、军械充足,但放眼全境,遭受战争蹂躏的北境郡县,何处不是满目疮痍。
没有遭遇兵戈的益州南境则陷入了割据自立的局面,郡县长吏、大姓豪强对待成都的新主人忌惮之余,还充斥着各种观望的心思。
退往巴郡的刘备实力不足以卷土重来,但也是处心积虑想要策划益州多地叛乱自立,他连日来派遣使臣携带大批金帛奔走联络,想要将大战初定的蜀地局势再次搅浑。
一些抗拒西凉军的蜀地吏士更是借机打出蜀人自立的旗号,如原为州吏,后逃回家乡的王累就在广汉聚集饥民,攻打城邑,引起了周边郡县的动荡。
就连麾下的关西健儿也不让人省心,大军入城后几,接连出现兵卒掳掠剽劫的事件,饱经征战之苦的军汉们一进入到富庶繁华的花花世界,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身处漩涡中心、不得空暇的甘陵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着手处理面前这些棘手的事务。
他首先是将堆积如山的蜀锦、金银从府库搬到军营中,遍赏三军,日日杀猪宰羊,以飨士卒。
等到将这些骄兵悍将喂饱之后,随即下令出兵平叛,将几部兵马派往广汉等地平叛和防御刘备军。
其次是搭建临时的州府行政架构,勉强让迫在眉睫的招降郡县、安抚人心、赈济灾民、劝课农桑等政务依次铺开。
他采纳法正、李严等饶建议,采取唯才是举、不拘一格的原则,继续辟除许靖、李恢、黄权、郑度等人为州中大吏,还保留吴懿等蜀将的军职,让他们协助关西兵马平叛、驻防的军事行动。
为了安抚人心,甘陵对登门拜访的蜀地大姓献上的财帛、女子来者不拒,许诺关西兵马今后执掌益州,仍然会保障他们的利益。
最后就是要安全送走刚刚落幕的益州旧主刘璋及其亲族等人了。
刘璋虽然无能,但没有弄得怒人怨,州中仍然有一些士民对他心怀怜悯甚至是感激。之前甘陵为了减少蜀饶反抗,对投降的刘璋和他的亲族厚待有加,但将他们留在蜀中始终是一个祸患,只要广汉的叛乱一平定,甘陵就准备派兵将刘璋等人和一众蜀地珍宝押往长安献捷。
而甘陵没有料到的是,明面上王累之流的起兵终究只算得上癣疥之疾,私底下涌动的暗流才可能将他推向悬崖。
···
州府内。
法正行色匆匆,前来求见甘陵。
身着常服的甘陵神采奕奕,不复最初接手蜀地的焦头烂额,此时正在室中与李严侃侃而谈。
李严尽管在蜀地的战事中行为反复,但本身确实不乏才干和手段。这段时间来,甘陵治理蜀地,许多事情都要向他这个熟知蜀地内情又并非本地大姓的降人问策。
为此,甘陵还许诺要向骠骑将军阎行推荐李严。
见到法正近前行礼,甘陵微微一笑,挥手道:
“孝直不必多礼,入座吧。腿上的伤可痊愈了?”
法正谢过后入座,沉声答道:
“腿擅良医诊治,已无大碍。”
注意到法正语气有异的甘陵将目光转到法正的脸上,蹙眉问道:
“孝直有要事禀告?”
法正点点头,不发一言,意思不言而喻。
甘陵转向李严,李严心中一动,瞥了法正一眼,咬了咬牙,旋即起身向甘陵告退。
待李严走后,甘陵摆了摆袖子,道:
“现下孝直可以明言了吧。”
法正没有在意甘陵语气中的不满,他径直问道:
“将军不知近来可听闻流传在市井间的谣言”
“谣言?”甘陵摇了摇头,本想讥讽法正题大做,但话到嘴边,心思一动,没有开口。
法正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方纸,起身近前,递到甘陵案前,一边返回落座,一边口中道:
“近月来城中民作谣言,流传散布,这是正收集起来的一部分民谣,其中一首,正可以当下念给将军听,‘祸萧墙、乱萧墙,兄弟相争引西凉,西凉兵,真正强,紫气升处当称王。’”
“此言何意?”
甘陵本不上心,眼光草草扫过几首,但听到法正念的这一首后,略一思索,当即拍案大怒。
“这些谣言,都是在针对本将的?”
法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这些谣言正看过,言事各异,寓意更是深浅不一,但若深究,恐怕背后之人所图甚大。”
“所图甚大?孝直此言,有疑本将之心?”甘陵霍然起身,目视法正,迈步走到中央。
“正不敢,只是人言可畏,将军为自身计,为蜀中计,还需尽早上书自谢。”
这话让甘陵心神一震,皱眉不语,身上凌厉的气势也瞬间消减了。
“多谢孝直提醒,此事我已知悉,你先退下吧。”
甘陵想了一会,重新恢复常态,他当即让法正退下。
看着腿脚不麻利的法正消失在庭门后,刚刚强作镇定的甘陵眉间紧锁。
法正把这桩事情告知自己,是因为旁观者清,知道这桩事情的严重性。
其他人或是自己的旧部,或是自己的姻亲,或是有求于己的降将,或是明哲保身的蜀人,无心之人轻视此类谣言,有心之人则多加揣测,在摸清甘陵心意前绝口不提。
少有人能像法正将问题看得透彻。
而成都虽然离长安山高路远,但是军中怎么可能没有风闻奏事之人,还有汉中被自己夺了大部分兵权和功劳的裴辑、阎规等人,想必也对自己的专横咬牙切齿。
这段时间自己为了安定蜀地,所作所为虽公大于私,但多有逾矩、争议之处,若再加上私底下这些暗流的推波助澜,只怕到了骠骑将军的耳中,这伐蜀之功,反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或许自己跟那刘璋一样,要在这益州待不下去了。
···
在出了诸多民谣意指甘陵有心割据,收买人心,不甘人下,密谋称王后,甘陵虽下令严查背后策划之人,使得城中谣言不敢再肆意传播,但终究无法铲除有心之人和滋生猜疑的土壤。
心中升起不安的甘陵上书自谢,在处理军政事务时趋于保守,之前谋划的平定益州全境的计划也搁置了。
而当这封上书被送到骠骑将军案前时,阎行放下了其他奏报,认真将甘陵的自谢书看完。
“之前汉中的文衡、正度上书怎么的?”
阎行没有抬头,向一侧候命的主簿孙资问道。
“裴太守、阎护军都上书弹劾甘侯专制益州,按兵自重,大肆任用蜀人,收买士民之心,威权至重,,,据,,有称‘成都王’之心。”
“法正呢?”
“法参军进言,蜀地初定,人心未安,甘侯行事虽有逾矩,然勤於奉公,只是为长远计,刺史一职不可久悬。。。”
孙资目不斜视,心翼翼答道。
阎行也对法正的弦外之音有印象,他翘起嘴角,不置可否。
“叔升在书中举荐许靖为益州刺史,法正为蜀郡太守,李严为巴郡太守,东曹推荐了何人?”
“东曹以法曹掾杨君在位明察守正,依制拔擢,堪为方伯之任。”
“杨阜么。”阎行在心中默默推敲人选,东曹推举的杨阜资历、能力出任益州刺史一职是够了,只是杨阜是将军府的掾史,若要外放,这又涉及到了主府内官吏署用的西曹。
“那西曹怎么。”
“西曹掾裴君称法曹职重,杨君短期不可轻离,还需明公决断。”
阎行闻言哈哈一笑,仿佛听这些幕府内外、东西曹的权力角逐也是一桩不错的趣事。
“孤的这位妇兄,倒是举贤不避亲,铁了心要让自家人上位。”
西曹掾裴辑在益州告捷的露布传到长安后,隐晦向阎行提过裴家的裴俊羁留蜀地,颇得人望,言外之意,就是看上了这益州刺史之位。阎行当时没有给出答复,现在他看到严授的东曹举荐杨阜出任益州刺史,急了眼,千方百计想要阻挠成校
“孤意,叔升乃我起兵时的旧人,义为君臣,情同手足,为吾披荆棘,定雍凉,何嫌何疑。如今伐蜀建功,宜进殊荣,擢为镇西将军,都督益州军事,加食邑两千户,特赐以珍宝、衣服、钱帛。”
阎行下了决断,随手将甘陵的上书递给孙资,孙资也心领神会,当即动笔草拟文书,准备事后送往东曹。
“益州刺史,孤意由法正出任。蜀郡太守,就由裴俊试守,至于降将李严就依他所请,试守巴郡守,书中还提及他擅治舟师,那就由他负责督造蜀地的舟师战舰吧。”
···
阎行的决议迅速得到幕府的贯彻执行,有关蜀地官职任命的文书也以快马发往成都城。
原先还心怀忧虑的甘陵看后顿时大喜,胸头块垒尽消,他召集群僚,以文书遍示麾下文武,踌躇满志,准备要在蜀地大展手脚。
与此同时,暗中筹备退路的刘备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经过冗长繁琐的人事调度后,荆州刘表派出了他的长子刘琦率领荆州舟师溯流而上,荆襄大军已过江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