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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秋,风乍起,渐生凉意。
杨柳推开窗,将白瓷瓶插的一支山茶放在靠窗的炕桌上,直望出去,便见翠竹潇湘,旁侧有绿叶渐染枯色,晨鸟携虫初归,叶尚带微寒薄露。
“姑娘,今日有风,添件斗篷吧。”杨柳敛手至腰间,乌发挽髻,簪了朵蓝白绒花,斜点了银制玉簪花,风姿已然窈窕。
唐玥坐在琉璃镜前,琉璃镜将她鬓发照得根根分明,只照不出她神色。
沉吟片刻,她才吟道“今日去见长辈,便穿那件鹅黄色绣花月图的斗篷好了。”那是她母亲曾经的旧物,用料上乘,经年也不减容色半分。
她音方落,半夏便取了斗篷过来,“姑娘今日梳朝云近香髻可好?簪昨日崔公子送来的发冠?”
唐玥点头“可。”虽然不知道崔宗之打的什么算盘,只知会了她父兄一声便将她近乎掳的一般拐来了清河崔家,但路上一应用物乃至在崔家的住宿也分毫未有苛待,甚至可以说处处用心,彰显大家底蕴。
她微微感,她母亲当年是真的大家子,却落个草草收场……这又是谁的错?
“姑娘,崔公子来了。”风铃掀帘入内,绕过屏风,提着冷剑沉声道,眉眼一片霜色,显而易见的不悦。
她自然不悦,崔宗之令手下拦住她又让人半路劫走了唐玥,她有负公子所托,这崔宗之还敢张牙舞爪的在她面前出现,她没一剑劈了他都是看在唐玥的面子上!
虽然也不一定打得过就是了。
唐玥莞尔,眉目温软了几分,起身道“更衣。”音如碎玉落珠,她抬眸,眸光扫到琉璃镜中,镜中之人眉尾迤逦,如远山黛色,虽是温婉明媚却也可冷锐如锋。
尘埃尚未落定,前方是阴谋还是阳谋更不可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妹妹天姿国色,果然无双。”撒珠帘起,唐玥绣鞋踏出,素手分开帘帐,抬头之时,衬着窗外辽阔天光,更显得肤色细腻,美人无瑕。崔宗之也不吝啬赞美,折扇合上,满目赞叹。
唐玥只微微一笑“比不得兄长,国士无双。”
比起世人盛赞的容颜,崔宗之更希望自己的能力得到赞同,虽然他做的事大多无法对人言,但他可一向不喜欢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他要的仅是“听话”二字罢了。
这话让崔宗之心情更愉悦了几分,作揖请唐玥出门,脸上笑意也多了几分真诚“老祖宗寅初便起了,先在小佛堂礼佛,再于卯时用膳,卯时三刻见人,如今过去,还能讨一碗玫瑰莲子羹。”
“多谢兄长。”唐玥颔首,落后于崔宗之半步的距离,由着崔宗之前面领路,却不曾开口问这位老祖宗的喜好,甚至从昨夜在崔家落脚时候,她也只是拘了半夏风铃两人,不得出门随意探听。
唐玥宿在崔家的西苑,乃是待客的住所,崔家老祖宗住的德音斋则在北面,一路要经过白芨堂,黑白汀,卧云轩,并一处流芳花圃,再过弯月垂帘才是德音斋的侧门。
“白芨堂是家中三叔所住,三叔喜医术,好《青囊》《黄帝经》,所住之处多种药材,想来你应该能与他谈到一块去。”崔宗之道,白芨堂药香婀娜,唐玥嗅了嗅抿唇笑“都是好药。”也就崔家家大业大,事事可见底气。
白芨堂三进三出,两道侧门,稻草茅檐,青石白瓦,处处有着药香,只怕那稻草铺的屋顶那处,便是崔家三叔炮制药材的地方,药香格外浓郁。
“黑白汀常年是琰叔叔和研叔叔待的地方,有一方活水灵泉,养着些茶树,修了零散的亭子。至于卧云轩,原是你母亲曾经读书的地方,如今我们这一辈的女孩也在那边读书。”崔宗之似是无心一般随意提起,并不在意唐玥陡然落空的神情。
“老祖宗当年很疼你母亲,读书时候都留在老祖宗的德音斋里,待休假才回二房去。”二房是庶出,却是极其亲近嫡枝的一脉。
如此可见,崔令当年有多受宠。
流芳花圃种花不少,却也不多,三四畦修竹,廊下睡牡丹,迂回见桃叶梨心,侧檐寻梅香,芍药宿墙角,牵牛篱上升,睡莲池中显,灵泉奇石绕,红鲤水中悠。
处处有花,似烂漫而生,又见天工匠心。
至德音斋,多种松,竹,梅,又挖了眼小泉,放了泰山石,养着几只灵龟,另辟了个小院,养着仙鹤,白衣墨羽丹翎,神态隐逸而矜贵,自有一番气度,连一向沉稳的风铃都多看了几眼。
鹤这种动物,是难以被豢养的。
唐玥也多瞧了几眼。
德音斋**且肃穆,鹅暖石铺的小路,周围随意生长野草楔,青石铺的大路上却处处精心修建,绿色氤氲,尤以深绿之色为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这样的天气里添了些许压抑。
廊下摆着罗汉松盆景,又有十数盆墨兰,一溜守着十个丫头,十个婆子,只两个衣衫显贵,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抹了桂花头油,簪了点翠绿松石金簪的两位嬷嬷守着屋门,见了崔宗之先是露笑,再是行礼,如一方死水乍然活了起来,还十分谄媚。
唐玥不动声色,心里计较已生,看来这两人在德音斋的地位不会高。尤其擅长欺软怕硬,踩低捧高之事。
果然,很多事情大家族里越发明显且张扬。
杨柳与半夏面上浅浅露出一层不悦,稍后即逝。
“老祖宗可起了?”崔宗之笑着道,脊背笔直,折扇摇摇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还带着桀骜不驯。
两位嬷嬷笑着点头,也不敢置喙“老祖宗已起了,正在更衣准备用膳。”
崔宗之点头,招呼唐玥进门。
那两位嬷嬷这才注意到唐玥四人的存在,眸中惊异之色连连,刚欲开口,崔宗之眼神轻描淡写的扫过,带着淡淡的警告,两人立刻噤若寒蝉,只恭谨万分的给两人开门,请两人进去,里面自有丫鬟看见了去报老祖宗。
唐玥随着崔宗之进了内间行礼,一路低头垂眸,眸光轻扫。
没有金银器物,倒是更好白瓷蓝釉一类,素雅也端方,堂上挂着一幅“八仙图”,一旁却有佛家箴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偏也只有一边,倒叫人生奇。
另有大紫檀雕螭案,设三尺莲花状铜炉,摆了佛手,仙桃等物。地下两溜十六排楠木圈椅,一色的松石绿的引枕靠背。
这边是正室了。只这老祖宗一应起居并不在正室,只在东边三间耳房。
崔宗之引唐玥进去,随着的两位年轻丫鬟跟在身后。
临窗设炕,铺着暗紫色深云纹厚锦,正面是弹墨月白绣松鹤的银针,并卷草纹长褥,两边各有一方梅花小几,拿绿色荷叶冻石装了瓜果,又插了白芙蓉在霁蓝釉的蒜头瓶中,绿叶白花蓝釉,也是好看。地下面西放四张大椅子,搭藏蓝色撒金椅搭,底下四副脚蹬,两边又有一对高几,放了文王鼎和匙箸香盒,另一侧放茗碗瓶花。
崔宗之引唐玥在椅子上坐着,丫鬟们便捧了茶碗上来,唐玥仔细打量着,老祖宗服侍的人皆是沉稳端方,衣衫也从墨绿,松石绿,深赭,霁蓝居多。虽是丫鬟,只衣衫用料也多绸缎,鬓上簪花也有宫花珍珠,她轻嗅空中香气,清雅袭人,想来定是**过的。
“老祖宗来了。”一丫鬟道,随后便有人扶着一老人自撒花帐后走出来,鬓皆银丝然双眸点墨,因着保养得当,皱纹不多,面色也极好。
唐玥记得,崔家这位老祖宗……她该唤太奶奶。
崔宗之率先起身,唐玥随后,二人皆敛手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