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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民间谈“曹”色变的曹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他开口说笑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深深低下头,设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曹鸿瑞和长孙殿下朱允炆不和睦,这在宫里是老生常谈了。
“不必了!”有个清风般轻柔而果断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打断曹鸿瑞的怪笑。十二禁卫指挥使额头齐齐冒汗,看向开口的人。
段晓楼的双手在背后交叠,半眯着眼睛说出下面的话:“不必报给圣上知道,那队轿子是长孙殿下安排给十六公主的奶娘,共有十人,张美人过目后留下了三人。其余人等是我点查后送出宫的,并没有类似刺客的人。”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张美人为圣上诞了十六公主宝庆,圣上非常喜爱,还把照顾十六公主的事务交给长孙殿下,让他悉心呵护。
不过段侯爷您是喝多了还是没睡醒,一向万事不上心的您老人家,好端端插手九千岁和长孙殿下的争斗干什么?还嫌这一滩子水不够浑吗?九千岁肯定要产生别的想法了,希望不要殃及池鱼哪。
众人接受了段晓楼说的理由,曹鸿瑞却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追问:“若咱家没记错,公主的奶娘早就由内务府敲定了,怎么又从民间选上来?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十多双眼睛眼巴巴看着段晓楼,只听一阵沉默后,好听的声音叹气般地说:“九千岁既然这么问,晓楼只有实言了……其中的确有隐情。”
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众人的下巴落到地上。
“哦?”曹鸿瑞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挟带威压走到段晓楼面前,“还不快从实招来!”
换做其他人正面对着曹鸿瑞,十有八九都腿软了。段晓楼的衣襟上带着丝丝缕缕的酒的味道,大概真的是醉得不轻的缘故,不退反进,斜跨一小步搭住了曹鸿瑞的肩膀,红唇凑到对方耳边,却用在场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隐情就是,咱们圣上偶然品尝小公主的饮品后,对人乳的味道赞不绝口,每天都要饮上几碗。小公主最近饿得直哭,张美人心焦不已,才拜托皇长孙找新的奶娘。”
众人不禁哑然,没想到所谓的隐情竟然是这样,皇上一把年纪了,跟满月的女儿抢奶吃,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
一片沉默中,段晓楼“哈哈”大笑一声,调转过身大步走开了,背对众人挥挥手,道:“旁人问我是断不肯说的,是九千岁问了才说,所以大家都要为咱们圣上保守秘密啊。一旦传到圣上耳中,不大好办呢。”
大内高手们看看飘远的背影,又看一眼面色难看的曹鸿瑞,心里暗自流泪,不要殃及池鱼啊蓄爷,大伙儿不是好兄弟么。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间不起眼的药庐偏殿里,隔着窗子透出几道光亮,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论理是不该有人的。窗外的风吹得窗纸作响,夏暖燕突然闻到一丝不属于药庐的气味,停下手里的动作,迅速吹灭的膝头的瓦灯。
身后有人!她的感觉如此告诉自己。
“果然是你。”身后的人说道。
“哪里危险你就往哪里闯么,有个成语叫‘天高地厚’,你大概从不明白它的意思吧。”
“李粟口中的厉害高手,我猜着是你,可仔细一想又发笑了。让杀手级别的人称赞为高手,你的本事又见长了。”
“说吧,跑这里想玩什么,看我还能不能兜得住。”
“……”
这下子,夏暖燕不必回头,也知道背后站的人是谁了。
一身墨绿底子点着几簇荧光的武官便服,下踩弓步滑靴,一条碧玉板串成的腰带静静束在他腰上,外罩一件天蚕织丝衫,乌黑的发用镶嵌宝石的紫金冠箍起,平添几分英武非凡。
偏头时正好看到对方侧身向着她,背上隐隐有几个淡绿发光的小字,夏暖燕一看之下笑出声来,让对面的人不由一愣。上次见到她这样笑,仿佛很久之前的事了,于是用目光询问她,什么事这样开心。
“你,”夏暖燕憋着笑问,“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廖之远?”
“……?”依旧不解的望着她。又或者说,令她发笑的原因他已不想追究,不管什么也好,能看到如沐春风的笑靥这件事本身就够好了。
夏暖燕两步走过去,绕到段晓楼身后,点点头道:“原来是像夜明珠一样,暗夜里会发光的粉末,涂在身上可以标示位置,虽然会把自身树成靶子,不过同僚之间就不会误伤了,很适合拿来当皇宫守卫的衣物装点。”
“……”段晓楼依旧抿唇不语,静静望着对面的人。
她做完这样的评价,又是扑哧一笑,“可背上这几个字,‘一品大马,敢骑就上,山猫留字’是怎么回事?等等,如果我没记错,廖之远在扬州住了不少天,现在还没回来……也就是说,你顶着这身‘大马’官袍很多天了,身边的同僚都不提醒你一声么,人缘好差,人情真淡薄呐……也不对,他们不告诉你也会憋不住发笑呀,难道是皇宫的环境太严肃,大家都从来不敢笑……”
“你瘦了。”
段晓楼打断她猜测的碎碎念,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又皱起眉头说:“个子也变矮了。”顿了顿问,“穿着太监服在药庐找什么?这里是边角区,只供给药给普通宫娥。”
夏暖燕刚想反驳“拜托,人怎可能变矮,是你穿的弓鞋高”,接着听见了段晓楼介绍的情况,不由眼前一亮道:“太好了,皇宫的路你很熟吗,告诉我哪里的药是供给宫中妃嫔的,品次大概是婕妤上下的那种。”
“婕妤?”段晓楼似乎抓到了重点,“宫中婕妤有三位,王赵夏,夏婕妤是夏家的人,论辈分你喊她一声姑姑。你冒险进宫,动她的药做什么?”
素颜仰头看天,“再问话下去天就该亮了,亏我特意让朱允炆安排这个时辰进宫,费了不少心思——你认路,快吱一声呀。”
“……果然是夏婕妤。”段晓楼观察着她的神色,慢慢猜测道,“依你的性子,越放在心上的事越是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你的想法。我说了两次‘夏婕妤’,这是第三次,没说一次你的眼角就跳一下,还不肯看我的眼睛。究竟为了什么事?”
大概听廖之远那些人提过,认真起来的段晓楼眼光敏锐,看法一针见血,有着任夏人都不想面对的凌厉锋芒。那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夏暖燕从不记得见过段晓楼的这一面,招架起来真比平时吃力一些。
“所以说,你自己选吧,你跟那位婕妤娘娘的关系近,还是和我的交情铁?”她双手叉腰,故意带着点蛮横的表情,“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拜托段少你别耽搁我工夫,认路就帮一把,不认路给打个掩护,等出了宫,我叫青儿帮你找她哥要个说法,啊?”
段晓楼听着她说话,依然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审视她,看得她生出心虚,勉强让自己不显得狼狈。
对峙没有维持太久,隔着一道墙的外面,响起了有节奏的沉闷划地声,刷刷地一下又一下,洒扫的声音,这是宫中一天日常的伊始。段晓楼转身向另一侧的门走去,夏暖燕默默跟在后面,又扯了几下衣角,双手端在袖子里,缩着头走路。
拐弯的时候,在视野的余光里,熟悉她的段晓楼微微一滞,她行动走路跟宫里任夏一名公公一般无二,面孔也稍微修饰了几笔。走在宫道上,她看起来毫不起眼。
“走错了,”夏暖燕开口提醒,“这里往北不到了上朝的地方吗,去那里干嘛?我事儿没办好呢!”
段晓楼投过来深深一目,“你对宫中路径不陌生?这是第一次进宫?”
在宫里行走,哪怕是常来的人也要带一二个引路的公公,以免在绕来绕去的红色宫墙里迷了路,走到不该去的地方去。段晓楼能走得这么熟,也是得益于晚间在宫闱上空飞来荡去,俯瞰过无数次的缘故……夏暖燕可不是宫里的常客。
夏暖燕正要编个理由含混过去,宫墙那端走来个细腰款摆的人物,双手捧着个白胎大瓮。走近了看,原是个白面公公,擦脂抹粉的模样分外娇媚。夏暖燕不由肃然起敬,脑里只找到“娇媚”二字能勾勒那公公的风情。随后,又迎面来了几名公公,也是大幅度摆腰的走路方法。
尽管知道宫里的常识是,公公和宫女没有本质区别,除了力气大能干粗活,一样可以涂脂粉打扮,靠漂亮面孔搏出路。可是,记忆里的公公还是比较正常的范畴,没见过这么花哨的。汗颜,难道这一世的宫里更流行男风?那为了让自己不起眼,她也要学那样走路?
晃荡着肩部和臀部,走了两步就捂脸了,这个丢人过头了,不行!她要改装扮宫女!
高度优势,段晓楼将她孩子气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感觉很可爱呢。英挺的脸侧线条柔和下来,不自觉地忘记“审问”她的来意,暗自想道,可以借机和她多呆一会儿。
“……大人,段大人!”
捧白胎大瓮的太监本来擦身走过,拉开一段距离的时候,那人又转头追过来,在后面连着喊了好几声。段晓楼回过神来止步,高大的身材刚好遮住了旁边娇小的公公,清透的声音隐了几分不悦:“马公公清晨高呼大叫的,不怕耽误了你的差事么,手里的瓮是谁的,盛的什么东西?”
御前行走的职位在宫里,大概类似于民间的坊长、里正,挂着大刀可以横着走,见到可疑人物则就地扣押。段晓楼平时办的就是这种事,不过他的性情温和,宫里是出了名的无害之人,连小宫女都不怕。突然对那马公公的“疾言厉色”,说白了也是私心,谁让他没有一点眼色,不分“诚”的打扰?
那马公公额上冒出汗来,可惜腾不出手擦,“小的该死,忘记大人辛劳了一夜,这会儿身子正乏,还惊扰大人养神,真真该死。”
夏暖燕低头想道,声音也很娇媚,宫里真是风情滋生的地方,应该让青儿那个男人婆多见识见识,女人就该这样。耳畔传来那二人的对话——“行了,快说手里拿的什么。”
“是罗妃娘娘要的东西,小的不曾打开看过。掂着够沉的。”
“打开。”
坛子放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呀!口儿还是泥封好的,撬不开呢,嗯嗯您看这~~~”夏暖燕捂一把脸,虽然被段晓楼挡着看不见,但那销魂的腔调里她仿佛见到了公公的兰花指,受不了了!
顿了顿,段晓楼清冷中带着质疑:“这是往药庐去的路,不通后宫,你说坛子是送去给罗妃的?”
马公公受宠若惊地解释着:“大人恕罪,看大人走路急又身子劳碌,奴家心里也急,竟没把话说清楚。”——“奴家!”夏暖燕掂起脚尖,想重新膜拜一下那位马公公的长相,怎奈神明赐给了段晓楼一副宽阔的肩膀,比她的头略高——“这坛子是奴家从罗妃娘娘宫里抱出来的,让送到药庐里叙焖三个时辰再送回去。奴家猜着,可能是人参鸡锅之类的滋补之材。”
“人参鸡锅?”段晓楼的目光无声掠过。
这时,公公的语调忽而转低了,“大人要看时,奴家打开给您看便是……”那叫一个含羞带怯,那叫一个盈盈欲诉,那叫一个欲语还休!
“行了不必了,走好你的路。”
将要转身,马公公又喊道:“啊呀,奴家光担忧大人的身体,不觉竟忘了正事。昨个儿午间,夏婕妤身边的嬷嬷就传话给奴家,请大人有空去碧波亭一遭,有话说。奴家一直都揣在心里头,谁知御花园里遇到一只疯猫,把奴家吓得三魂不见了五魄,到现在想起来心肝儿还扑腾呢。真该死,昨天晚上遇见大人,奴家愣是把传话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耽误了夏婕妤的事。大人您~~能否在婕妤面前圆托一句,奴家能仰仗的人,一个是曹公公,另一个就是您了……”
那马公公再说了什么,夏暖燕都无心听了,只诧异着他刚才话背后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