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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大亮,锦衣卫开始向银屋里走来,李成度连拖带拽的将乔初拖了出去。
乔初浑浑噩噩的随着李成度走了出去,冬日里的风刺骨的很,卷起地上的飞雪扑到了乔初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沁入肌肤,让他的神智也渐渐恢复。
“主子,我们回去吧,其实永乐帝说的对,已经这样了,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折磨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李成度抬起头看着乔初的脸,自小的追随,让他很了解乔初的心思和执着,沉吟了片刻,他又道:”其实,当初王爷让我一直追随你,也是放心不下你,山野也好,朝堂也好,怎么样都好,人生终究是自己的,而那些别人的错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乔初眉眼暗淡,索性撩开袍子坐在雪地里,双目里氤氲了一抹迷茫,此刻,身后段长歌淡淡的声音也掺和了进来。
“说的好,到底是别人的错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乔初皱了皱眉,抬眼看了过去,皑皑白雪当中,一抹身着绯红衣袍的男人拥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人缓缓向他走了过来,许是迎着太阳的缘故,乔初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白寒烟看着他的颓败,哪里还有当日在锦州时的意气风发,她低低的叹息,道:“乔初,有些事情梗在心里始终是个结,你不妨……去见见你的父亲。”
乔初身子一颤,那似乎是他最不愿提及的痛楚,他逃避一样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母亲,他们都是我至亲之人,却也是最陌生的人,所有人都选择遗弃我……”
白寒烟闻言却不合时宜的咯咯的笑出了声来,惹得三人纷纷侧目,乔初松软下去的脸上再次挂了一层冰雪,道:“怎么,很好笑么?”
白寒烟在段长歌怀里笑靥如花,看着乔初她轻声道:”你说所有人都遗弃了你,那站在你身旁的我们算什么?”
乔初蓦地一怔,看着白寒烟段长歌殷切的目光,他被冰冻了这么多年的心也渐渐开始融化。
段长歌走向他,俯身在他肩头拍了拍,轻声道:“走吧,一同去见见你的父亲。”
乔初仰头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道:“一同?”
段长歌点了点头,目光温和,笑了笑又道:“也许,他也在等着见你呢。”
乔初眸子闪烁了一下,似乎亮起了光芒,勾唇笑了笑从雪地里站起了身,抖落了一身白雪,似乎放下一般,语气有些轻松道:“李成度,你去安排下。”
“好。”李成度连忙应着,语气里带了一丝激动。
困司苑,依旧是皇家的别院,外头的脸面仍是是富丽堂皇,是普通人家是拍马也追赶不及的。
乔初从大门走进,守卫的兵将无一人敢拦住他。
朱高燧住的地方看上去冷冷请,里面应用的东西一件也不少,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乔初推来寝殿的大门时,嘎吱一声沉闷的声音从门下响了起来,昭示着此处已经好久无人来过了。
寝殿内,外厅和内室之间是一道粉色的纱幔相接,此刻在乔初微敞的门缝里窜进来的冷风,将那纱幔吹的摇摆不定。
床上坐着一个人,头颅微垂,身子半依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磨蹭之间,核桃相撞发出脆生生的声响。
寝殿内,也只有这声脆响打破了一室安静,咫尺之间得两个人隔了一层纱幔,竟是无一人开口。
静默了许久,久到乔初的脑海里将这一生都匆匆的回忆完,他抬了抬眼,嗫嚅着唇刚要开口,纱幔后的朱高燧忽然开口:“我以为……你不愿来见我。”
乔初怔了怔,低下眉睫,随即勾唇笑了笑,满是苦涩:“见不见,又有何意义,我的身份如今已是虚空,你我……也终是陌路人。”
“陌路人?”朱高燧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是思忖着什么,乔初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他很怕,很怕此刻朱高燧忽然开口,承认了他们之间再无关联。
好在,朱高燧并没有那么说,他抬起了眼,隔着那道纱幔看着乔初的轮廓,淡淡道:“初儿,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么?”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竟然乔初沉寂多年的心血澎拜,蔓延的竟然是一股委屈,连眼眶都有些红了,他努力的压制下自己的心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开口道:“我……很好。”
朱高燧闻言垂下了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心田里流转,似乎是懊恼,也是愧疚,他忽然又开口说道:“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孩子,我知道你的用意。”
乔初将头别过一旁。一颗心似乎要冲出了嗓子里,梗着脖子没有开口。
朱高燧也顿了顿,沉默良久,他才缓声道:“你今天来是为了向我要答案的。”
乔初闭上了眼,又再次睁开,可里面纠结的痛楚却无法压制下去,渐渐的再次凝结,他的声音都抖了起来道:“从我母亲去世之时,我就开始恨他,恨他拆散了你们,恨他害死了母亲,更恨他诬陷了你,可如今……才发现这一切也许都是我的执念而已……母亲至死都没能忘的了他,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他生下白玉,我有时开始怀疑,也许,母亲她的选择……也许并不是错误。”
被埋葬了多年的耻辱又再次揭开,朱高燧的脸痛苦的有些扭曲,几近狰狞,许久,又被他极力压制下去,脸上又是一片古井无波,好像方才说的,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的选择没有错,当初……是我遗弃她在先。”
“你说什么?”乔初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问道。
朱高燧扯了扯唇角,道:“是我给了她休书,放她自由后,她才与……父皇……”
那两个字好像也好久没有叫的出口,让他感觉有些生疏了,缄默许久,似乎在心里熟悉一遍对那个人得感觉,他才道:“清寒才与他有了孩子,他们没有对不起我。”
这一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在乔初耳畔炸响,他向后退了一步,几乎不能自持,他踉跄的跌坐在地,双目空洞,忽然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我恨了这么多年,真是一场……笑话。”
朱高燧没有言语,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件事情,伤害最大的不是他,而是他这个自小失去关爱的儿子。
“那么当年你逼宫也是真的了。”
乔初终于还是问了这句话,用了陈述的语气,而并非是疑问。
在他来的路上,他甚至都觉得,这个问题问不问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他已经放下了,可现在,此时此刻,他竟很想知道答案。
“是。”
朱高燧的声音很轻,很淡,乔初却怔愣在那,似乎根本就不明白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半天都未能回过神来。
压抑了多年的野心终于喷薄而出,朱高燧霍然站起身,在内室里来回踱步,很显然,乔初的这一问,让他沉寂了太久的心又再次泛起波澜,许久,他又定住一般停下脚步,抬起眼看着乔初,声音里带了一丝阴寒:“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父皇也清楚,他懦弱仁慈,胆小平庸,从小他就未曾在刀光血雨中爬过,这样的人注定一生优柔寡断,不过是他比我早生出几年而已,倘若江山落在他的手里,有谁会信服?”
乔初浑身僵硬,梗着脖子抬眼看着他,血红的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难过。
朱高燧却没有看到乔初的神色,又接着将压制多年的话全部吐了出来道:“老二,他是个多狠的人,父皇心里更清楚,这一点也像极了他,父皇当年若不是杀了他的侄子,夺了他的帝位,他也不可能做的了着江山这么多年,倘若这帝位落在老二的手里,那我们……呵,可都没活路了,所以,父皇的这群儿子当中,只有我!”
朱高燧激动起来,一双眼里全是无法泯灭的欲望,他张开双臂,失声道:“只有我,有谋略,有胆识,可我也知道,他绝对不肯把帝位传给我!因为,他怕,他怕他心中的秘密在他死后被我留在史书上他会遗臭万年!他爱上了儿子的妻子,就算是下堂妻,那也是有悖纲常!所以,我不逼宫,不篡位,这皇位永远也不属于我,而且我不过是走了他的走过的路,我何错之有……”
朱高燧之后在说了些什么,乔初都失去听下去的意义和勇气了,他低下头,艰难的扯了扯唇角,原来,他恨了半生的人或事,都是一场……笑话。
他转身离开,不愿与他多呆一刻。
“孩子!”
朱高燧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猛然上前一步,站在纱幔后,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掀开,他咬着牙开口:“当初我将你放逐山野,其实也是怕会殃及到你,我并不是真的要放弃你!只是后来,我被囚禁再次……我的,孩子……”
乔初眼眶湿红,脚步顿了顿,也只是顿了顿,推开殿门离去,走之前,他还是开口对他说了一句:“你就在此好好改过吧,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