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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时神情肃然,冷屑道:“裘安不是已经说了么?主谋之人,该当何罪?!”
汉王郁闷至极,又暗自庆幸皇帝不曾追问婉娘失踪之事。至于陈麟,不过一个举人而已,舍弃便舍弃吧。
陈麟自觉母亲认了罪又送进了敬业痷,他当避过了这一劫。不料没几日,皇帝便传了旨给他岳父,罚了岳父一年的俸碌。同时也宣布了他的处治: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陈麟惊得呆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身心透凉。他腿一软跪倒在地,爬了几步抱住李重渊的大腿哭道:“岳父大人,我冤枉哪,冤枉哪!”
李重渊抹了把额头冷汗:“冤枉?陛下已经手下留情了!”没跟他清算掳走婉娘的罪,轻描淡写的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碌,他谢恩还来不及!至于陈麟——“皇帝没革了你的举人已是万幸!现今我给你两条路。”他声色冰冷,再无半分和煦,“一是去外省,当个幕僚师爷。今后若有机会,还可东山再起!”
陈麟不甘的问:“还有条路呢?”
李重渊冷笑:“带着你娘回老家,老实做个教书先生吧!”
穷秀才,富举人。举人之所以没个穷困不堪的,皆是因为举人的前途更明朗,投资的回报率更高!如今他得了皇帝“永不录用”四字,回乡也只会受尽白眼和耻笑!
他顿时收干了眼泪,一骨碌爬起来,重又恢复过往的风度:“小婿全听岳父大人安排!”
师爷便师爷吧J帝年纪已大,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至于婉娘——陈麟心底实在复杂难言,忍不住问了句:“您的朋友为何一定要寻婉娘?织造院里的织娘也可求得一二啊!”
李重渊随口道:“上头怀疑她和——”他警觉的闭嘴,瞅了陈麟一眼。“她真的是你家从小买回来的童养媳?”
陈麟心头乱跳,一口咬定:“卖身契您也看到了,还能有假?!”
“她织布的本事谁教的她?”
陈麟对此早想好了措辞:“以前村里有位老妇人在苏杭两地的大织坊里做过织娘。年老回乡后收过几个徒弟。婉娘便是其中之一。”
李重渊皱紧的眉头松开:“原来如此!”这事,大概是上面过于敏感,反倒折了他的女儿女婿。唉!
陈麟被皇帝斥以“永不录入”的消息传至坊间,百姓拍手叫好!更有那些秀才举子,或是发了横财之辈意图悔婚另娶者,皆惊惧的打消了念头,不敢重蹈陈麟的覆辙。婉娘不知不觉中竟成了许多女子的救星与心中的楷模!
此时,松竹斋后院里一排溜站着一家六口人。皆衣着朴素干净,小心谨慎的垂首不言。
苏氏与白兰俱是惊奇不定:“白棠,这是——”
徐三今儿个没来,他的小厮元曲微笑着向苏氏解释:“夫人,这位梁林梁师傅是苏州人士。曾在苏州织造局任监工,专职负责修护织造局的纺织机。”
梁林四十不到,相貌端正,国字脸上颇见风霜。
他的妻子周氏与女儿青蕊皆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形娇小娥娜,倒与白兰有几分相似。次子梁栋十三岁,幼子梁桦才八岁。之前家境好时,梁栋读过几年书,长得也清秀,颇有几分书卷气。
“夫人。”梁林陪笑道,“只因在下意外断了腿,让织造局遣了出来。徐三爷道您家能给我口饭吃,所以才带了一家老小投奔而来。”
苏氏同情又不平的道:“织造局也太不象话了,断了腿又不是断了手,何必断你的活计?”
白棠道:“娘,梁师傅修的不是一般的纺织机!”
苏氏楞了楞:“纺织机还有啥花头?”
白棠遂笑了笑,带着众人来到隔壁婉娘居住的院子里,推开花厅的大门,一架三人多高,六米多长的庞然大物极具冲击力的轰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婉娘惊讶的转过身。全宏从机器的顶部慢慢爬了下来,放下手头的工具,行礼道:“练公子,夫人,小姐。”
白棠颔首道:“自你来了后,婉娘可是多了个得力帮手!”他爹让他跟着学做掌柜,他倒好,一天总有半晌是在婉娘这边混的。不是帮她修纺织机,便是帮她预备蚕室。借口又多又合理,白棠根本寻不到拒绝的理由!
婉娘才露出的笑容在见到梁林时,即刻凝固。竟惊惶的退了一步!
白棠瞳孔一缩:婉娘啊婉娘!你到底是谁?
梁林并没注意到婉娘,眼里全是这台半旧的、少了许多零件的破机器,激动得泪眼朦胧:“没想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和花楼机打交道!”
苏氏眨了眨眼,好奇的问白棠:“花楼机是什么玩意?”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惊讶的指着那庞然大物问,“这、这个竟然也是纺织机?!”
花楼机,古人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古时衣料上繁复的花纹并非普通的纺织机就能织成。汉朝时期,简单的花楼机顺应而生。发展到明朝,花楼机的构造已然十分成熟。
白棠抚摸着在时光岁月积淀下泛出温和光泽的木料,感慨万千:这台花楼机,不知曾经出产过多少华丽的织锦绫罗,那些美仑美焕的丝绸又取悦了多少女子?甚至,经过海上丝绸之路征服了世界各地?
梁林擦了激动的泪花,笑道:“夫人,这台正是花楼机!外头高档布行里带着繁杂花纹的料子,多数都是由这样的机器织出来的!”
苏氏瞪圆了眼睛:“可是、这个看起来那般复杂——你们谁会使唤?”
白棠笑嘻嘻的看婉娘。婉娘被他笑得胳膊上渗出层鸡皮疙瘩。
苏氏一拍脑袋:“我傻了。婉娘,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也一定会用!”
婉娘稍作迟疑,极轻的点了点头。
梁林这才发现婉娘,先是吃惊于她脸上的伤痕,随后肃然起敬道:“姑娘曾在哪家大织坊内任职?”
花楼机操作复杂,挽花工坐在花楼之上,口唱手拉,按花本的纹样逐一提综开口,织花工在地面脚踏地综,投梭打纬。两人需配合默契,反应灵敏,必然是织坊里最出众的女工!
婉娘不自觉又退了一步,全宏默默的立到她身前,警惕的盯着梁林。
梁林顿觉不好意思:“姑娘恕罪,在下冒昧了。”练白棠既然请了他来,他自然要尽职尽责。“这台花楼机还缺了不少物件,不过没关系,我的家什全带来了。只要给我合适的木料,有这位姑娘和先生相助,十天之内,我就能让它恢复运作!”
白棠拍手喜道:“好!”
梁林迟疑了一下,问了句:“只是,花楼机好修,练公子,您家可有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