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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雉一把抓过他的手,对刘老六道:“取碗水来!你不是怀疑刘盈不是你亲生的吗?今日我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让你们滴血认亲!你若是冤枉了我,你亲自到我大哥灵前三跪九叩,求他原谅你!”
刘老六不敢动,香儿却已取了水上来,吕雉猛地在刘邦手上画了一道,一滴血便落在了碗中。
“盈儿,上来!”她沉着脸叫唤底下的刘盈,刘盈也想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的,沉默着上来了,吕雉让刘盈背过了身,不愿意让他见血,割了一个小口。
一滴血落在了碗中,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下,两滴血融在了一起。
刘邦脸上的神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精彩。
“盈儿,你先回去。”吕雉冷笑一声,让香儿带刘盈下去了。
他始终是刘邦的孩子,她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爹娘这般僵持残忍的场面。
“你说,刘盈是不是你亲生的!”吕雉转过身,将匕首收好,藏在了袖中,厉声质问道。
刘邦此时脑子已然迷糊了,他此前确实怀疑过两个孩子非他所生,尤其是刘盈,所以前几日听了那老者几句话,反应才会这么大,可是如今两滴血相融了,刘盈板上钉钉是他的儿子啊。
他哑口无言,吕雉见他不说话,当即在殿上痛哭了起来:“我当年嫁给他,他一无所有,这些年,我吕家举全族之力为他打下江山,他这龙椅没坐上几天,便宠妾灭妻,竟怀疑公主和太子不是他所出!侮辱我长兄以死明志,保全我们母子!我长兄弟弟为了我,好好的生意不做了,豁出性命为他打仗奔波,他如此对待我们,折辱公主太子,如今是想废了我这个皇后了!我们吕家人向来铁骨铮铮,清傲无比,我在此跪求各位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替我照顾太子殿下,我害得长兄枉死,已然无颜苟活了!”
吕雉摞下这话,对着众位大臣郑重地鞠躬行礼,三次后,众人还在震惊中,她忽然猛地向殿中大柱冲去——
“皇后,不可啊!”看这姿势,竟是要自尽了,众人大惊,几个习武身手好的赶紧上前去拉她,但是还慢了一些,虽然拽住了裙摆,吕雉仍是磕到了柱子上,顿时鲜血淋漓,污了满脸。
“皇后娘娘!不可啊!”曹参萧何樊哙,还有周昌等人都上前围着吕雉,哀声道,“娘娘大度仁义,几番救陛下于水火,整顿后宫处理政事井井有条,大汉如今根基未稳,不能离了皇后娘娘啊。”
吕雉睁开眼皮看了看自己身侧围着的人,颤了颤唇瓣,最终没有出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围着的几位老臣心有凄然,哭成了一片。
刘邦完全始料未及,惊慌道:“快传大夫!传钟大夫!”
阖宫上下乱成一团,就连一些宫人看着刘邦的目光都有些鄙夷了,刘邦更是心烦得不行,但是如今,众臣纷纷上奏,要他善待皇后和太子,他也走不得,一直留守在吕雉的寝殿中。
吕雉这几日为了吕泽的事情,嚎哭了几次,体力本就不济,今日又在朝堂上闹了那么一番,整个人更是已然脱力了。
这一昏睡,便是一整日,直到次日黄昏,她才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干涩的唇瓣动了动,哑声道:“大哥,大哥,大哥——”
刘邦本来是惊喜她总算是醒了,如今大汉初立,一摊子的事,若是离了吕雉,那可真的不行,若是她就这么去了,他少不了落下一个逼死发妻的罪名。
可是听见她这般叫唤吕泽,刘邦就又蹙起了眉头,伸手执住了她的手。
吕雉睁大了眼睛,映入眼的就是刘邦一张焦急的脸。
她此时心里已然恨极了他,可是比起恨他,她更加恨自己,是她自己害死了大哥,是她自己。
“娥姁,你醒了?可饿了,可渴了?”刘邦柔声地问道,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吕雉缓缓地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一行泪又缓缓地流了下来。
她脸色发白,又流着眼泪,这般脆弱的模样,刘邦是第二次见,第一次,还是她在生刘盈的时候。
她生刘盈的时候,他是亲眼见的,很痛,很痛,可是他却怀疑刘盈不是自己的孩子。
刘邦心生愧疚和怜惜,伸手替她擦掉了泪水,柔声道:“是我不好,是我老了,糊涂了,做了许多糊涂事,你原谅我好吗?我们日后好好的过日子,不闹了好吗?你若是答应,我可以不再去戚媚那儿——”
吕雉这才缓缓将目光顿在他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了一丝苦笑,哑着声音道:“陛下,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想我大哥。”
提到吕泽,刘邦再无话好说了,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也老了,背影很是孤寂,他本来是幸福的,可是如今位居九五之尊,却总是觉得孤单了。
门合上后,一室清冷,唯有烛火,吕雉躺在床上,额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心死如灰,一行泪又缓缓地流下来。
她真的想她大哥。再也没有大哥了,她再也没有大哥了。是她害了大哥啊。
初听到吕泽没了,她整个人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从刚开始激烈的哀嚎到现在麻木地接受了,但是心上的痛,只增不减。
刘邦,戚媚——他们逼死了自己的大哥,如今却还要转头来与她说,让她不要再闹了。
她知道,刘邦定然是怕她再闹的,她这条命,留着还是有用的,若是刘邦做到了极致,恐怕会令当初随他征战天下的人觉得兔死狐悲。
大汉尚且根基不稳,他不敢呢。
吕雉默默攥紧了低下的被褥,压抑地呜咽了一声,犹如陷入绝望的困兽。
她不能再由着戚媚这般作妖下去了,她与那个刘敬来往甚密,和亲的主意也是刘敬提出来的,他们当真是一心想斗垮自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啊。
让公主和亲,废太子,逼迫大哥自尽,一桩桩,一件件,接连而至,简直令她毫无招架之力,她不会如此罢休的,刘乐的事,被大哥的死和她今天这一撞,算是压下来了,便是刘邦心里再有疑,也不敢再提了。
但是——她是一定要为大哥报仇的!她一定要为大哥报仇!
吕雉泪流满脸地下了决心,却还是悲痛难抑,整个人都在颤抖。
“别哭了。雉儿。”一道温和的嗓音,忽然响在了上方,惊得吕雉猛地睁开了眼。
“大哥!”吕雉惊得猛地坐了起来,却见床榻边坐着一个带着厚重黑纱帽子的人。
那人徐徐摘下了帽子,却是张良。
不是大哥,不是大哥,大哥已经死了。
吕雉失落而绝望,哑着声音道:“你不是走了吗?”
张良一张脸上满是疼惜,掏出了帕子要替她擦泪,可是吕雉躲开了,将脸埋在了双膝之中,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
张良的手顿在了半道,姿态僵硬而落寞。
“本是要走的,半道知道瑾珩出事了,我不放心你了。”张良声音温润,丝毫没有锋芒,他本就不像她,她性子张扬,犹如锋利的匕首,可他不是,他性子沉静,总像悄无声息的弓弩,可是它只要出箭,总是一击必中的,不像她,总是伤人伤己。
“我大哥死了。”吕雉听他说起吕泽,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哀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大哥他,自尽死了。”
张良眼底闪过一丝难言的心疼,沉声道:“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吕雉摇了摇头,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自责中,“是我害死了我大哥,是我害死了最疼爱我的大哥,我大哥死了,这世间,再没有人这般疼爱我了——”
从前张韩疼爱她,可是他心中,家国更重,后来沈食其也是维护她的,可是如今身份有别,连话也说不上了。
唯有一个吕泽——
可是如今吕泽死了。她的大哥死了。
“别哭了,总会过去的,瑾珩只是先行一步,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的。”张良动作生硬地收回了手中的帕子,声音徐徐地安慰道。
在极致的悲痛中,任何人的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吕雉根本听不进去。
张良也再不出声,只是静静看着她,烛火在清冷的寝殿中椅,映出他眼底流淌的满眸深情。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太子一事后,刘邦定然恼恨你了。”吕雉声音沙哑道。
“我已经走了。”张良亦是低声回道,目光顿在吕雉黑发中夹杂的几丝白发中,徐徐开口道,“有人在背后,蓄意要对付你,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你要小心。”
“还能是谁?”吕雉冷冷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脑海里浮现出戚媚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咬牙切齿道,“今日他们如此逼迫我大哥,这个仇,我定然是要报的!我一定要为我大哥报仇!”
“雉儿。”张良见她这个样子,已然是生出心魔了,他却是心痛如绞,坐近了一些,终还是伸手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痕,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