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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陵和陈平可以。他们一个耿直一个沉着,刚好互补,而军队的事可以让周勃看顾,封他为太尉。”刘邦徐声道。
吕雉想不到他竟然早有打算,看来这次受伤,当真是非同小可了。她正欲开口,刘邦却开声截住了她的话,道:“不要再问了,即便是你,也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后面的事,自有后人操劳,叫戚夫人进来吧。”
吕雉点了点头,将药碗搁在了一边的案桌上,退了下去了。
她神色冷沉地命人去叫戚媚过来伺候刘邦,仿佛刚才那一会儿的动容,都是假象,那一句夫君,她日后,定然不会再叫了。
她没有机会了。
刘邦缠、绵病榻,不过几日,便驾崩了。
他死的时候,吕雉仍然是在抄写书卷,如今除了朝事,她便是埋头抄写书卷了。
“皇后娘娘,陛下他,驾崩了。”香儿这次连门都没有敲,直接闯进来跪了下来,低声道。
毕竟是国丧,香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吕雉似乎停滞了一下,良久才搁下了笔,抬起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香儿,许久许久才开口道:“替我准备丧服。”
她站了起来,脚步从容地往刘邦的寝殿去,心里无悲无喜,似乎也哭不出来。
待她到的时候,刘邦的殿中已然跪伏了一大片伺候的宫人,还有哭得几乎晕厥的戚媚。
吕雉静静地看着他们,又是沉静了许久,才缓声道:“扶着戚夫人退下吧,去通知萧丞相和各宫皇子。”
诺大的寝宫,只余下吕雉一个人了,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缓缓地走到了刘邦的床榻上。
他这次再无声息了,无法再做令她伤心的事了。
吕雉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苍老发黑的脸上,沉寂在眼底许久许久的泪水才啪的一下坠落了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刘邦,对不住,乐儿她的确不是你亲生的。”吕雉缓缓启唇,哑着声音道,“纵然你做过这么多对不住我的事情,可是因着这一件事,我觉得我对你有愧,所以在此向你说一声对不住。”
刘邦紧紧闭着双眸,已然不会再回答她了。
吕雉抹掉了自己的眼泪,重新站起来,打开了寝殿的门,门外跪着传唤过来的各宫主子与重臣。
“陛下驾崩了。”吕雉看着低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声音嘶哑道。
“避下!陛下!陛下!”底下的人开始哭丧,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哭声震天。
公元前195年,四月二十五日,西汉第一位皇帝,刘邦驾崩于长乐宫,终年六十二岁,葬于长陵,谥号高皇帝,庙号太祖。
刘邦下葬后,太子尚未登基,天下大事,皆掌控在吕雉之手,她一时间,有些心力交瘁。
“皇后娘娘,陈大人求见。”香儿进来低声禀报道。
“哪个陈大人?”吕雉累极,眼底下都有些乌青,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陈平陈大人。”香儿道。
刘邦生前,除了张良,最信任的人便是陈平了,他此次来找她,定然是有大事的。
“他不是随周勃一道去燕国助樊哙平反了吗?怎的回来了?”吕雉有些不解,刘邦去平定了英布之乱,刚回到长安,燕王卢绾却不知为何也倒戈了匈奴,刘邦身子已经不行,便命樊哙带人前去平反,后来又担心樊哙太过鲁莽,命周勃和陈平前去助他。
刘邦即便驾崩了,是大事,可是再大的事,也没有社稷安定重要。
吕雉这般想到,心里对陈平有些微词,但还是召见了他。
“陈大人不是前往燕国平乱了吗?怎的回来了?”吕雉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她从前对陈平少有留意,如今看来,他相貌堂堂,是个难的的美男子,较之张良沈食其也丝毫不差。
只是自从韩信那一计后,吕雉对陈平有些敬而远之的想法。
她为人虽然强势刚毅,但是向来行事光明正大,除却韩信那一次,为保太子,才不得不让萧何作了一回恶人。但陈平不一样,她听过不少此人的事迹,阴谋诡计,最是擅长,例如离间范增和项羽,令钟离昧和韩信死不瞑目,当真是杀人诛心。
“回皇后娘娘,臣下这次回来,是有些东西给娘娘过目的。”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节符和书信,递给了香儿。
香儿将他的东西呈给了吕雉,吕雉当即神色一变!
那是樊哙的节符!她当即打开了那封书信,正是刘邦的字迹。
吕家势大,樊哙恐助造反,杀之。
他担忧樊哙带着兵,会帮助吕雉造反?这怎么可能呢?刘盈都要当皇帝了,她吕雉为何要造反?
这不过是给别人的托词而已!
吕雉与他几十年的夫妻,如何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他害怕的只是吕雉会独霸朝政,对他刘氏子孙不利而已!
她就这么龌鹾,这么让他放心不下吗?樊哙是他的妹夫,又是他手下的大将,从他逃亡开始,就一直跟随着他,一向待他极为尊敬忠诚。
他到死了,却要下密令斩了樊哙!
吕雉握着那封信的手颤了颤,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他以为他死了,便不能再做伤害她的事了,可是不啊,他即便是死了,他还是挖空心思留了后手,要令她身边的人不好过。
樊哙和吕媭感情很好,而且只有樊伉一个儿子,若是樊哙死了,吕媭该当如何?
这一门媒,当年还是她自己亲手保的!若是让吕媭这样凄苦,到了九泉之下,她也没有颜面去见爹,去见大哥!
“陈大人,樊哙死了?”吕雉呲目欲裂,瞪着陈平,其实她心里尚有希冀,依照陈平这样的性子,若是他真的杀了樊哙,他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樊哙尚在臣下手中,他死还是活,只凭娘娘一句话。”陈平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还想胁迫我?”吕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陈大人,眼底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非是胁迫娘娘,只是向娘娘讨个恩情。”陈平朝着吕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徐徐开口道,“臣下有密令在手,的确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去杀他的,可是樊哙位高权重,又是娘娘妹夫,臣下不敢下手,又不敢违抗圣命,只能将他押回了长安城,却不想陛下竟然驾崩了——”
陈平徐声解释,吕雉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睨了他一眼,疏冷道:“你要讨什么恩情,说罢。”
“臣下从前家境贫寒,刚开始是到魏国投奔了魏王咎,后来他自、焚而死,魏宫中许多幕僚谋士流离失所,无处可去,臣下身无盘缠,更是举步维艰,想投到别人门下,又毫无名气,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是一人救了我,她予我干粮钱财,令我离开了魏宫,才得幸活了下来。”
吕雉想不到刘邦最信任的宠臣,竟还有这样的过往,然而,谁又没有一点过往呢?
她沉默不语,目光淡淡地看着陈平。
陈平说到此时,忽然一撩衣袍,对着吕雉跪了下来,神色沉静道:“此人我不知道她名讳,后来魏王咎的弟弟魏豹接管了魏宫,我才知道她是魏豹的妾室,后来魏豹对陛下生了二心,被杀,他宫中的人也被陛下押回了长安,收进了后宫之中,臣下只是想请娘娘许她一条生路。”
他这话确实是有些以下犯上了,吕雉听了却自嘲一笑。
“陈大人觉得本宫是这般残忍狠辣的人?刘邦死了,我便要对他的妾室后妃赶尽杀绝了?”吕雉声音有些冷嘲,“戚媚都好好活着呢,你担心什么呢?”
陈平将头垂得更低了,姿态愈发的恭敬,声音却依旧冷静:“非是臣下猜度娘娘,只是她身份低微,即便生了皇子,陛下也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如今陛下驾崩了,她处境必是更加艰难了,恳请皇后娘娘准许她去封地吧。”
吕雉一直冷淡的目光这才有了一丝兴致,将陈平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徐徐开口道:“陈大人对她当真只是报恩?本宫怎么觉得大人另有心思呢?”
陈平赶紧磕了一个头,声音微微发颤:“陈平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吕雉勾了勾唇角,忽然道:“现今民风开放,再嫁再娶那是家常便饭,你救了樊哙,令我妹妹免受守寡之苦,不若本宫将你的救命恩人送给你,日后常伴大人,不是安抚了大人一颗相思之心吗?”
陈平有磕了一个头,声音愈发的嘶哑了:“臣下绝不敢痴心妄想。”
吕雉见他这般较真,也无意再逗弄他,淡淡道:“起来吧,你那位救命恩人是薄姬吧?她的确心思良善,救了你也是凭自本心吧,不想大人却为了这举手之恩如此操劳。你求的事情,我准了,过些日子便让她随着代王去封地吧。”
陈平大喜过望,对着吕雉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臣下谢过皇后大恩。”
倒也是个痴情的人啊。吕雉目光有些失神,愣了一会,才缓缓道:“陈大人是个聪明人,日后便升为郎中令,听说你智谋过人,有时间替本宫好好教教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