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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迎春楼与董明轩相伴夜归之后,星宇倒是不好意思整日不在候府露面了。甚至那梁家小少爷为了赔罪而设的宴,星宇也是劝了她二哥同去了。几番相交下来,发觉梁晓辰此人的脾气竟也是个直爽的,全不似星宇印象中的京城子弟那般骄矜。
现下三月春光正好,长公主日日忙着应各家之邀,各处踏青,竟也没几日在府中。星宇到
不知不觉已经春天了,星宇戍守的嘉定关多黄土沙砾,乍见这满目绿意盎然,心头的烦忧似也减轻不少。
只是董父不在京中多少让星宇心中有些没底,虽现今与董家两位哥哥的关系尚可。她总知道这女子身份终有公之于众的那一天,心中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近些天陈百业派人来告知,说是董慎在浔阳明面上是去贺怀王大婚之喜,暗地里却将老太君名下的田地及庄子都转到了星宇名下。星宇听闻又是一阵沉默,她不过几年前提了一嘴羡慕乡村闲适生活,打了这么些年仗,早就不做此指望了。他爹却不声不响地帮她张罗妥当。
就像她区区五品散官,何德何能掌管嘉定关十万士兵。她爹几乎是在朝堂上撒泼打滚,又是称病又是装疯,豁出董家三代颜面不要,给星宇弄了个“子代父职,期限十年”的旨意来。自己也真的解甲回京,不问世事了。其实他爹这么一弄,算是断送了董家两位嫡子的仕途,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幼子在边关手握重兵,星宇的两位哥哥在京城确无出头之日了。这两年京城人氏提起星宇的二位兄长言必称长公主之子,而无人知董侯爷。
那时星宇少年心性,想法本就偏激。只知董府人人在京城享乐,是个千好万好的地方,自己却要在这苦寒之地吹风,人知她是董府少爷,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长公主又从不给好脸色,一肚子怨气自然全倒给了董父。想那董慎,夹在星宇与长公主之间,煞费苦心却两头不讨好,个中煎熬苦楚,星宇也只近几年能感同身受一二了。
她十八岁接手兰越盟。这兰字从星宇生母闺名中所取,想来越字便是她生父名讳了。这二人取名最图省事,因她是八月底一个漫天星斗的夜晚所生,便取了这么个名字,还给取个小字叫晚晚。
这兰越盟中不乏能人异士,却都是认死理的。说好了要辅佐兰越盟盟主,就算是前盟主走得急了些。这些人竟也能循着些微末的线索找到了前盟主的后人。
彼时,星宇被西北流寇与蛮族多方夹击,正值焦头烂额之际。骤见这一行十几人,有男有女,个个被黄沙糊的看不出人样,皆于军阵前方指天立地要效忠于她。星宇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应,却见这些人竟都自觉加入战斗之中,助星宇大破敌军。只好应了这劳什子盟主了。对外也只称这些人受蛮族所害,家破人亡来投军的。左右这群人里有老有少,军中也没诸多规矩,就这么留下了。后来又在戈壁滩里捡到了濒死的陈百业,回来养了些时日,发觉此人颇有些经商头脑,便放其回中原各地游历两年,后面便在京城开了迎春楼。
接手了兰越盟之事,星宇是瞒着董父的。但根据盟里老人的言辞,他分明对此盟的存在是知晓的。至于星宇父母的事,她也没有再问,一方面是董慎既然不让她知道自然是不知道的好处大于知道的,另一方面是星宇现在学了个万事过脑不过心的难得好处,什么都能想得开。
星宇正靠在东院台阶上晒着太阳,忽听得外面人声忙忙乱乱,似是长公主提前回来了。星宇眯眼看着天,云淡风轻,这不是难得的好日子啊。正觉着奇怪,春花秋月便一齐来了,说是长公主请见。星宇见她二人神色有异,便没有多问,一肚子狐疑地跟着去了。
待行至前厅,二人忽住了脚,那春花转过身来对着星宇说道:“本来不必惊动三爷的,只是殿下的意思还是先问过三爷。”
星宇正被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又听得秋月道:“瞧你说的,这没头没尾的,叫爷怎么猜。”到底秋月是读过几年书的,虽不及春花讨喜,说话做事是极有条理的。
“咱们殿下今早出门去赴那凉子河边上吴家大娘子设的宴,就是三小姐婆家那边的,本来高高兴兴的,谁想半道上窜出个老太太来,惊了马不说,殿下见她张口闭口什么浔阳,封老太太的,估摸着是老家庄子上的人,不敢十分怠慢,便带回府来了,眼下正在偏厅说话。”
“既如此,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去认认人。”
“不止如此,殿下命我二人来接三爷意思让三爷此次不必再自谦,让三爷称呼一声母亲呢。”
“这是何意啊……”。这话问出口,星宇便想明白了,星宇虽从小养在庄子上,名义上还是这一品候府的嫡三子,虽说那老太太这是个乡下来的,毕竟曾与董家老太君有过旧交,若是见长公主在星宇头上如此如此托大,这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可不管什么嫡长公主不嫡长公主的,必是要闹将起来,长公主虽身份尊贵,总要顾及董慎的面子。
如此这般一想通,星宇便行云流水地进了偏厅。果见长公主正坐于上首,歪着身子与下方一人说着什么,神情无半分傲气,令人无端生出亲近之意。
星宇目不斜视,从从容容行了个家常礼,朗声道:“星宇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长公主自星宇进门,眼睛便钉在她身上,见她如此,满意笑道:“你这孩子,又是哪里玩去了,这么久才来。”
星宇脸上显出几分不常见却极为自然的笑容来,亲亲热热地回道:“母亲可是冤枉我。”端的是一派和睦亲善,上慈下孝。
长公主又道:“你且去看看那边坐着的老妈妈,你可认得。”
星宇依言起身,去到那老妈妈身边。那老婆子却是先起身,一把拉了星宇,先是左右瞧了瞧,便一把揉进怀里,放声嚎了起来。“我的哥儿唉。”这一嚎,生生半个时辰才止。厅上众人俱脸色惊变,不知如何是好,星宇更是可怜,教那老婆子的眼泪鼻涕糊了一头一脸。偏生又念在老人家的份上不好发作,只忍得双拳紧握,脸色通红。终是董管家先反应过来,忙命几个粗使婆子将二人拉开,把那老祖宗安置在春凳上,又着人领着星宇去洗脸换衣。一番忙乱,竟是到了晚膳时分。
长公主自是不愿吃饭的时候还添堵,只派了两个丫头陪着,星宇换过衣服也去坐着了。这么陪着吃了顿饭,也算把这婆子的底细摸清楚了。原是前几日董父去了浔阳,顺嘴说了句晚哥儿回京了,引得这佘家老太感念往事,竟瞒着人寻来了。
那婆子酒足饭饱后便打起盹来,春花忙带着人下去安置了。
星宇却知道长公主还在等着回话,待那二人一走,便跟着秋月去了。长公主今日赴宴,本是严妆,现下已换了家常衣服,里间气氛却并不比在前厅轻松。
星宇敛气凝神,过去毕恭毕敬地跪下,道:“殿下今日受惊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星宇再来回话吧。”
长公主捏着额头,抬眼看了星宇片刻道:“你且起来。”
秋月马上搬了凳子,扶起星宇,不由分说得按她坐下,竟带上门出去了。
“殿下,这不合规矩。”星宇直直地望着长公主。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那是自然。”
“你可知道你父母的事。”
“做晚辈的,不该过问长辈的事。”
长公主半晌没说话,星宇在考虑是否要起身告辞时,却听得她道:“我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更稳重了,也更看不透了。”星宇没有插话,她感觉这些话长公主憋着很久了,今晚必是要说了。
“从前你年级小,虽聪明,却也好拿捏。到底是战场锻炼人,从前的小山猫现在成了靠山虎了。”
“殿下说笑了。”
“哼,你不用跟我这儿假模假样的,给你骨血的那二人我还是知道的,断断长不出那等奴颜婢骨。”
“殿下谬赞了。”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必定是一等一的惨烈,董慎不会说,你也不会。”
“殿下不必如此。”星宇忍不住道。
“不必什么?”
“不必看透我,不必拿捏我,也不必讨好我。”
“讨好?”
长公主柳眉一挑,似有怒意。虎着脸听星宇继续说下去。
“区区一个乡野村妇罢了,长公主殿下动动手指就打发了。”
“打发了容易,后患无穷啊。”
“这点后患,料想殿下不放在眼里。”
“你呀你呀,怎么就不知道服个软,我可是长公主,怎么就压你不得了?”长公主含嗔带怒瞪了星宇一眼,整个人登时生动了不少。“我年级大了,跟你耗不起,我就问你一句,现今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陛下的意思,星宇如何得知。我这回京才不到一月,怎及长公主殿下消息灵通。”
见她油盐不进,长公主殿下虽生气,却也没有过分纠缠。索性夜深了,便放星宇去了。只临出门时,听得星宇道:“殿下放心,无论何时,星宇必护董家周全。”
子时正刻。长公主房中灯火犹明。
“那老婆子果真是浔阳来的?”长公主问春花。
“方才用饭时听见三爷称呼,是姓佘的,早些年跟咱们家老太君还有些交情。”春花回道。
“罢了,既如此,明日多给些银钱,好生送回去吧。秋月去办吧。今儿乏了,都歇了吧。”
二人连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