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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心里不安,因为不知道顺不顺利。上山的时候,大伙虽然脚步沉重,但心里轻快,因为成功了,而且收获还很大。一个个都很兴奋,边走边说,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哪怕肩膀上还额外扛着家具。第一次打家劫舍就逮到了一条大鱼啊!
杨炯倒是没作声,扛着一边的床架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心里却是也跟着乐。队伍里有人才呀,竟然会想到拆何家的床。嗯,挺好,正好觉得娘房间里的那张床太简陋。当时建山寨,木匠都是专攻建房子的柱子横梁的,会做床,但明显是业余水平。下山一趟,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算是不虚此行呐。
到了山上,已是傍晚时分,一轮红日西沉到了天际,不过大伙算是终于松口气了,一个个都是瘫坐在地上。
杨炯皱了皱眉头,让一个小旗负责人整理队伍。队伍集合起来的速度明显偏慢,不少还嘟嘟囔囔,“集个球毛!老子都累一天了。”
加上留守的*和小王铁匠师徒,一共才十八个人,却是用了好几分钟,而且好多在队伍里面东倒西歪、松松垮垮的。
按捺住心里的不快,杨炯开始训话。两层意思,先是对今天的行动进行总结,以表扬为主;另一意思,就是论功行赏:下山的每人奖励十两银子,留守的五两,两个小旗负责人再多加二两。
宣布完赏格,队伍里就喧闹起来。有叫好的,“大当家仁义!”就开始喊了出来。也有嫌少的,“抢了这么多银子,给兄弟们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
静立不动,侧耳倾听,杨炯认真观察大伙的反应。叫好的估摸着有三分之一,其中*和小王铁匠师徒叫得最欢。呆在山寨里大半天就白拿五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可是不常有的哟!没怎么说话的也有三分之一左右,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明显的愤怒、沮丧等负面情绪,有点漠不关心的样子。杨炯琢磨,估计是对赏格没有达到心理预期,稍微少了点,但也没有觉得完全不可接受。
还有少数在队伍里讲怪话,甚至交头接耳,煽动着情绪。不用想,这部分敢于明显表示出不满的,肯定是觉得赏的银子太少,远远到不到心里想要的,甚至对分配方式都是质疑的。
其实在路上,杨炯就预想了这一幕。对虎头山而言,这是虎头山第一次拿地头蛇开刀,算是运营模式的转变。对杨炯而言,这是分配形式从联盟模式到主从模式的转变。办好了,规矩算是立起来了,若是办不好,以后自己的苦头就有的吃了:饷银要按月领,好处要均分,那岂不成了大家吃肉、大当家喝汤的节奏了!
见杨炯长时间不说话,大伙或许觉得气氛不对,便渐渐安静下来。不过,队伍中传出了的最后一句话,“大当家不厚道,吐了那么多,只给我们十两银子就打发!我就是不服!”,声音不大却清晰。大伙听了,神色各异。
杨炯直接说,“赞成这个赏格的,举手!”
*、小王铁匠师徒、还有两个小旗的负责人。
让这五个人站到一旁,杨炯继续,“还能接受这个赏格的,举手!”
队伍里相互观望,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磨蹭了会,稀稀拉拉举起了八只手。
让他们也站到一边。还剩下五个,都是故作镇定,甚至有些挑衅地看着杨炯,个别的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杆或刀把。
孤立让他们感觉恐惧,也让他们生出了对抗的勇气。前世杨炯还是个小排长的时候,就见识过不少这样的案例。人都是有立场的,尤其在利益的驱动下,立场的差异会成倍放大。可以理解,但不认同,更不会允许。因为在杨炯看来,在立场之上,更有规则。不管什么时代,什么世道,都是有一套规则或明或暗在主宰着世间的一切。
杨炯拎起了斧头,这五个人立马紧张起来。“大当家,你什么意思?你,你要火并我们?”其中一个胆大的情急之下就吼了出来。
轻蔑地哂笑了下,杨炯后退几步,和*等赞成者站到了一块。然后,偏过头对*说,“给他们五个每人二十两,十两是今天的奖励,另外十两是遣散费。让他们收拾东西今天就下山!”
杨炯是按捺住杀意了的,没有准备下毒手。以杨炯对自己身体和武技的认知,这五个人是挡不住几板斧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这里不知进退,想想都有点悲哀。不杀他们,主要还是考虑其他匪贼的心理感受,以及自己的长远形象。
没有人喜欢做事极端狠辣、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更不会心甘情愿为这样的人效命。因为这样的人,给不了别人安全感,而恰恰安全感是稳定的社会关系的基础。对于刀口上舔血的人来说,命都是贱命一条,不值钱,很容易豁出去。但是他们如果有了安全感,行事就会稳重可靠得多,就容易掌控得多。所以,杨炯认为:“大当家仁义”,不单单是赤果果的马屁,这个马屁里隐藏着期许,是自己下步努力的方向哩!
见到杨炯拿斧头,几个家伙还以为大当家要执行家法,对他们进行火拼了,心立马虚了。不然,也不会问出“大当家,你什么意思?”这般没有质量的问题。质询的本身就是怯懦。若是有自信,上前直接干翻杨炯就是,何必费口舌。但没想到杨炯却是如此轻飘飘的应对——赶他们下山。
下山之后干什么?一旦直面这个问题,未知的恐惧立马袭上心头,气势便从对抗的刚烈转为惶恐不安。
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相互鼓劲干掉杨炯?今天攻打何家宅院,大当家双斧在手,杀人如杀鸡的凶悍是见识过的。大家心里明白,这个比大伙都小得多的大当家,在武力上却是可以碾压所有人的。这条路明显走不通。那低下身子,向大当家服软,争取留下来?感觉又不好意思。刚才几次甄选,哥五个都是死硬到底的哟!
或许是遣散费比较高,够一个光棍大吃大喝好长一段时间;或许是讲义气、讲脸面,没有人好意思单独站出来服软求饶;又或许觉得五个人下山之后也可以学着占山为王,继续风光……一场可能的火并竟然没有爆发,让杨炯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杨炯追加了一个要求,长枪、大刀,还有那女人肚兜般的护甲不能带下山。但显然,当下山不可避免之后,五个家伙明显被二十两银子的巨款震撼住了,急不可耐想着找个地方享受一把再说,便都温顺地照办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五个不满赏格的家伙,带着被轻松的愤愤不平,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晚饭都没吃,便下山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炯便召集大伙列队。队伍明显小了很多,加上没带上小王师徒,两列队形明显有些寒酸。昨天虽然没有出现火并,并毕竟是内部有了矛盾和分歧才造成有人下山的。杨炯觉得,很多事情不宜藏着掖着,就开了反而好些。
“昨天有五个兄弟下山,我担心大家有想法。一个锅里捞饭吃,就得一条心、一套规矩。抢了四五千两银子,每个兄弟只奖赏十两。看起来是少,但大家也要这么想,平时哪怕是在山上猫着,我每月也是要给大家发银子的。还有,以后若是大家生病了,或者受伤了,或者以后老了拿不动刀了,我也是要管大家的。可以这么说,我是会管大家一辈子的!……希望大伙想明白,是奖赏不是分赃。……”
没有利益的绑架,就没有绑架的忠诚。杨炯心里是这么认为的,表面上表态的漂亮话或许谁都会说,但人心从来不傻,没有天大的好处,谁会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当土匪有啥,名声臭得烂大街,老百姓嫌弃,官府打压,只能灰溜溜地窝在山里,完全不是有前途的职业。若是不发饷银,杨炯不说组织大伙进行训练,连睡觉都得小心防备他们了!
讲得一手好故事,这是对一个合格领导者的基本要求。杨炯担心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只得苦口婆心讲道理,另外还得连哄带骗!在训话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兵员成分决定战斗力哩!
就在虎头山统一思想的时候,何家也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农家千百年来的做法。虽然连续三代都有功名,但毕竟没人出仕,所以何家还算不上官僚士大夫家庭。所以,太阳刚起来,空气中的湿冷还很明显,但何家人都起来了。何举人的堂客在准备早上的吃食,媳妇和女儿在厢房里织布,何举人和他的儿子何明在晨读,读的是论语。
“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气势却是不可小看。
“明儿,静下心,定住神,怎么今天心不在焉?”突然间,何举人把书放在桌上,对着儿子何明责备。
“爹责备的是"儿知错了!只是现在儿子确实静不下心来呀。”何明率直地叫屈。
“我儿,你为何静不下心来。”一贯以来,何举人是很喜欢这个唯一的儿子的,长得像自己,而且也听话乖巧,在文事上也肯下功夫,得此佳儿,内心甚慰哩。
“孩儿是想着昨天那般天杀的蟊贼,抢了我们的家当,还死伤了那么多人?爹,要不咱们去告官?”
“我儿,你现在也成家了,算是当家男儿了。既然是当家男儿,有些事,有些道理,为父就得认真地和你说了说。”
见父亲说得郑重,何明站了起来,“请父亲明示!”
“为父一个个,慢慢和你说。被一伙蟊贼抢了家当,这是昨天的事了,现在我们在读书,就该专心,而不该想其他的事,所谓一心不可二用。是不是这个理?”
“父亲说的是,孩儿受教了!”
“再者,如何处理这个事,为父也还在斟酌。但没想过告官,告官又如何?这伙蟊贼,光天化日之下,敢抢劫士绅之家,自然是不惧官府的。为父跟你说哩,若是有庄客偷奸耍滑,抑或租户抗租,那得报官,因为这些家伙还算是官府之下的治民,官府还是拿捏得住的。更何况,衙门八字开,无钱莫进来,很多地方也是需要打点的,不然不是自己的事,谁肯上心?……”
“至于究竟如何处理,为父既没有想清楚,也很为难。这伙蟊贼,做事算是有规矩知进退,好比那日,没伤我们自家人,就是家里的零碎钱财、金条,还有那些个地契房契的,也都没拿。他们跟一般的蟊贼有点不一样。还有那个匪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上了阵仗就是个杀神。看来是个难对付的人。所以,为父认为得从长计议。……”
等父亲说完,何明眼里尽是崇拜,但隐隐又觉得,怎么世上的事跟书里讲的不太一样。难道不仅山外有山,莫非书外还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