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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应天眉毛一挑,压抑住心中的无名怒气,将墨永繁的尸体随手丢弃在暴雨也冲刷不了的血泊之中。不过死了一个蝼蚁罢了,他还是那个无情无欲、杀心不灭的武皇安应天。
安应天感觉到无聊了。
“凡人,本座本来想折磨你,让你在痛苦中死去。但现在,本座没有这个欲望了。踩死一只蝼蚁的感觉实在是太无趣了。既然墨子旭宁愿看着他的血脉消失也不愿意出来,那本座就送你们一程吧。”
“等等。”王雨薇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嗯?”安应天散去手中的武元力,他想看看这女人还想说些什么。
“你杀过很多人,对吗?我想,他们应该都在临死之前受到过你的折磨,他们哭着求你给他们一个痛快,或者喊着求你给他们一条生路。你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的姿态,那种掌握生死大权的感觉让你很满足。”
王雨薇把跪在血泊里的小天歌抱了起来。
“凡人,你究竟想说什么?”安应天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忽然又泛起波澜。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动动手指就灭杀眼前这个女人,但这女人的话忽然让他感觉到烦躁,这烦躁却让他没有马上向王雨薇出手。
他问自己,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王雨薇太平静了吧,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凡人应该有的样子。就连已经死去的墨老管家,那武皇四阶的存在,都做不到如此平静。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只有最原始的平静。
是的,安应天没有听说过这八个字: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王雨薇仰起头,那张年近四十的脸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皱纹和白发在她身上生根发芽。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平凡的妻子,一个平凡的母亲。
但现在,她要为了她的孩子,争取最后一点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她很平静。
平静方能无畏,无畏方能无惧,无惧方能刚强。
这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你视人命如草芥,你不会为不小心踩死一群蚂蚁而心生愧疚,不是吗?但你会疑惑,你会疑惑为什么你给了他们生的机会,给了他们逃避死亡的理由,但他们依然像个‘傻子’一样冲出来,像个‘傻子’一样冲到你面前任你宰割。”
“你很疑惑,不是吗?”
这是一个细心的女人,这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女人,王雨薇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准确把握住了一个皇境大能的心理。或许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小瞧了这个凡人女子,但没有人有资格去小瞧一个凡人母亲!
“哦?有趣!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原因?还是说,你打算以此交换你们的生命?”
“我们的命,是我们的,不需要任何交换。”
“凡人,你开始让本座有些不忍心杀你了。告诉本座原因,我不杀你,如何?”
王雨薇蔑视地望着安应天,仿佛她才是极皇,安应天才是那只小小的蝼蚁。
她缓缓开口:“因为他们是人。”
“人?”安应天皱起眉头。
“对,人。”
“生而为人,他们在面对诱惑的时候会犹豫,在获得幸福的时候会开心,在面临悲伤的时候会哭泣,在面向死亡的时候会恐惧。这是人。”
“生而为人,他们虽然自私、贪婪、傲慢、嫉妒、淫惰,但是他们同样自强、诚信、勇敢、宽容、正义。这是人。”
“生而为人,我们知道什么是‘有所为’的,什么是‘有所不为’的。我们用大脑思考真理,我们用心感受喜怒哀乐,这是人。”
“但最重要的,生而为人,我们有脊梁,有脊骨!它支撑着我们行得直、站得稳。它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卑躬屈膝,它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奴颜婢膝,所以它让我人知道,人的脊梁一旦弯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暴雨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电光在漆黑的天穹中不敢游走,雷霆在九霄的深处不敢冒头,浩然正气,天地不可侵!
“歌儿!记住了吗?墨家脊梁,纵死不折!宁死不屈!告诉娘亲,你记住了吗?”王雨薇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仿佛不再是那个温柔的母亲,而是一个严厉的父亲。
是了,墨永繁离开了,她是小天歌的母亲,是小天歌在这世上最后的是血脉至亲,她要承担起墨永繁还没来得及教导儿子的责任。
小天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泪水已经流干了,他的眼中流出了血泪!
“娘——娘——”小天歌嘶哑着声音哭喊。
“记住了吗!”王雨薇大声呵斥。
小天歌拼命点头,泪水和雨水一样滂沱。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安应天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悲喜,没有闪电,雨幕和黑夜掩盖了他的神情。
“应天,你是皇,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你主宰生死,奴役众生!但你不是人,所以你注定遭人唾弃,无人爱你,你也注定不懂什么是爱!你真可怜。”
“闭嘴,卑微的凡人!人?什么是人?本座拥有绝世的力量,谁敢唾我弃我!我拥有无上的地位,谁敢怨我恨我!既然你要脊梁,那你便跟你的脊梁一同去死吧!”
天地元气汇聚成一柄剑,或许是因为杀意的缘故,剑成血色,凶灵挣扎。
雨落,剑至。
血剑穿过王雨薇的心脏,殷红的鲜血溢出她的嘴角,流到小天歌身上。王雨薇缓缓地跪了下来,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她快要死了。
小天歌拼命地擦拭着娘亲口中溢出的鲜血,可鲜血越擦越多,染红了他的双手。
“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歌儿,娘亲!”小天歌泪眼婆娑,眼中的血泪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个瞎子。
安应天没有动作了,静静地站起一旁。也许是这个女人的话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如果他有的话——允许一个母亲向自己的儿子,做最后的告别。
王雨薇轻轻地摩挲着小天歌的脸,她的眼中盛满了温柔的光,笑靥如花:“歌儿,你知道吗?娘亲爱你,娘亲很爱很爱你。”
小天歌拼命点头,呜咽声一直未停。
“娘亲好想看看歌儿长大的模样,看看歌儿娶媳妇的模样,看看歌儿当父亲的模样……娘亲好想一直一直陪着歌儿……歌儿长大的样子,一定比你爹还帅……歌儿的妻子,一定比娘亲还要漂亮贤淑……歌儿的孩子……”
王雨薇大口大口地吐血,她的时间不多了。
“娘亲……娘亲……不要离开歌儿啊!娘亲!”小天歌紧紧抓住王雨薇在他脸上的手,他的心里涌出巨大的恐惧,那恐惧像是潮水一样,包裹住了年幼的他。
王雨薇从怀中取出一枚圆环形玉佩,玉佩用红绳绑着,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把玉佩戴在子歌脖子上:“这是娘亲带到这个世界唯一的东西,你要一直戴着它,直到遇见你爱的女孩儿……”
“记住,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娘亲爱你……”
王雨薇突然松开小天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小天歌用力一推。小天歌的身后,是墨渊。墨渊之下,也许是小天歌最后的生机所在,也许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但这是一位母亲不得不赌的抉择。
掉落墨渊,九死一生;留在墨渊,十死无生。
王雨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歌儿,你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长大,因为这是一个,温柔的世界的啊……”
雨下的很大,她的声音很轻,不知道小天歌有没有听到。
飞速下落的小天歌,脸上的表情忽然冻结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大脑也停止了运转。
小时候,母亲时常与他在墨渊上放风筝。现在,小小的风筝越飞越远,消失在漆黑的深渊之中。
安应天走到王雨薇面前,居高临下:“区区一个深渊,你以为这样就能给他留下一线生机吗?”
王雨薇没有理会他,而是挣扎着爬到墨永繁身边,十指相扣,微笑地看着旁边这个深爱自己的男人。
“夫君……繁……我说过,你如果死了,我也不会苟活……等着我,我来找你了。”
王雨薇安详地闭上眼睛,血泊中,一对夫妻相拥而眠。
风筝线……断了。
……
安应天沉默许久,自言自语:“墨子旭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必须要用血来偿还!墨家血脉,必须灭绝!那个孩子,不会有一线生机!”
安应天并不打算放过小天歌,就算小天歌掉下深渊粉身碎骨,他也要看到他的尸体。
安应天身形一动,纵身一跃,跳进墨渊。
“唉,小家伙!冰封了你五千多年,还不足以磨灭你的杀心吗?”一道叹气声响起,清棠镇这一方天地变得静止,雨水定格,刚亮起的电光也定格了。
天地失色!这是何等的伟力!
安应天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变得暴怒起来,他的双眸变得血红,被水淋湿的黑色长发无风而动,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杀意浓厚:“墨!子!旭!”
一个人,一个男人——自墨渊之下一步一步踏空而行,直到走到安应天面前,笔直站定。
这个男人很普通,真的很普通——如果与安应天俊朗的外貌相比,他可以说是丑的了。但其实这是一张大众脸,一张丢到人群中不到一个呼吸就会忘了的大众脸。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按理来说,就算是再平凡的人也有属于他的气质,或颓丧,或激情,但这个男人平淡得像是一杯白水。
但就是这个男人,他还没出现,甚至只是一声不算话语的叹息,就让极皇安应天变成一只……类似被抢了伴侣的野兽?
“墨子旭!墨子旭!墨子旭墨子旭墨子旭墨子旭!!!”安应天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
“对,没错,是我。”他是墨子旭。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安应天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
“我就在这儿,来吧。”墨子旭点了点头。
“啊!!!!!”安应天彻底变成一只野兽。
狂暴的天地元气在他手中翻滚,层出不穷的武技绚烂了整个夜空。等到尘埃落下,墨子旭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应天爆吼:“皇文·碎元!”
碎元,极武大陆失落的天品武技,顾名思义,撕碎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虽然真实的存在于天地之间,武者可以吸收它来强大自己,但它却是不可捉摸的。就好比凡人每天都要呼吸空气,但我们可以撕碎空气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若是这本应是天方夜谭的说法一旦被存在,可以想象,这一门武技的威力,该是如何毁天灭地?
天品武技,以天为名,震天撼地!
面对碎元,墨子旭依旧没有躲闪,但他终于出手了……啊,不!应该说是出“口”了。
“静。”
只有一个字,便是风平浪静。
“小家伙,既然你还不知悔改,那就再去面壁思过吧。封你在墨渊之下,此生不得出世,你可有异议?”墨子旭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至极。
“墨子旭!你给我去死!去死!”已然疯魔的安应天放弃武技,欺身上前,想要以拳对拳,以腿对腿。
“执迷不悟。”墨子旭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然后,翻转。
安应天像是突然背负了一座神山,整个人往墨渊底下掉落下去。
“墨子旭!你困不住我的!你困不住我的!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归来之日,众生都会在我的脚下颤栗匍匐!”最后一刻,安应天眼中闪过清明之色,怨毒的声音响彻墨渊。
墨子旭没有理会那个怨毒的声音,他看着墨渊上的一具具尸体,眼中流露出一丝感伤,道:“木已成舟,局已成型。我的后辈们,安息吧。”
墨子旭挥了挥手,所有的尸体凭空消失。墨子旭踏出一步,便已出现在墨家已经倒塌的议事堂内,他看着陷入昏迷的程华辉,随后弹出一道武元力。
武元力如体,程华辉身体发出一阵爆炒栗子的声音。片刻后,程华辉的气息节节攀升,瞬间如破了将境桎梏,晋升成为武王!
没人知道墨子旭为什么这么做,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
风,重新狂啸而过。
雨,再次倾盆而下。
掉落在深渊中的小天歌,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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