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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倒在荒草间,头无力地偏向一边,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容。
阿迦罗下马走过去,用猎刀将他的身体翻过来。
刀鞘拨开他额角的发丝,只见乱云拂雨般的发间,露出了一抹流烟飞墨的眉。
那眉峰清利秀逸,像一撇轻羽,让人情不自禁想探手拂上去。
阿迦罗的心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这不可能!
萧暥不是一身裙装还在宴会上吗?栾祺不是带人寸步不离看着他吗?
他探手就要端起那张脸来看个仔细。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惊道,“世子小心!”
阿迦罗头皮猛地一炸。
就见一道雪亮的弧光仿佛如勾的弦月,掠起锋利的劲风斜扫而来。
阿迦罗大惊失色急速后仰。心中大震,果然,这才对!这才是那只狐狸!
但萧暥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锋锐的刀风紧接着掠起一个新月般的弧度。
阿迦罗只觉得脖颈间一凉。
萧暥手中的利刃已横在他颈间:“让他们下马,扔下武器。”
阿迦罗森然道,“萧暥,现在杀了我,对你没好处。”
“所有人扔下武器,伏地卧倒!”萧暥道。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林子里传来淅淅索索的草木声响,
阿迦罗心中隐隐一沉,他面色凝重,“照他说的做。”
余下的十几名骁狼卫纷纷下马,扔下武器。
紧接着,四周的树丛簌簌抖动了一下,窜出来了七八个兵士,将地上的弓.箭猎刀全都收缴。
果然又是个陷阱。
萧暥利落地卸下了阿迦罗的佩刀,然后还在他后背踹了一脚。
阿迦罗一个趔趄后稳稳站住,十多支冰冷的箭簇从四面八方森然地指向他们。
萧暥挑起眉,眼中敌意纵生,“你们杀了我的人。”
阿迦罗盯着他,嘴角不由抽搐了下。
他没料到竟然在猎场再见到萧暥。
更没料到他萧暥竟是这副模样。
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脸上还有泥尘污垢,却一改数日来的颓靡,锋芒毕露神采飞扬。
往日里釜靡丽的衣衫,璀璨夺目的珠玉,娇嫣柔媚的粉黛反倒是折损了他的风姿。
阿迦罗被那凌厉又富有进攻性的美貌震慑到了,仿佛回到了初见他的夜晚。浑身的热血都隐隐燃烧起来。
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野性难驯咄咄逼人,漂亮得让人看一眼就几欲为之疯狂。
阿迦罗强压着内心的冲动,低哑着嗓音道,“你嘴角在淌血,受伤了?”
萧暥默不作声抹了一把唇。
阿迦罗顿时明白了。
他刚才明明看到那支箭射中了萧暥。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竟然借着旋身躲避之机,一口叼住了那支箭!
然后他装作中箭翻倒,诱自己来查看猎物。再让他的士兵在周围埋伏。
阿迦罗倒抽一口冷气,这狐狸果然是林间最狡猾最凶猛的一只野兽!
“萧暥!你这样做会坏了大事。”阿迦罗沉声道,“你是统帅,你很清楚现在的局势。”
他簇起浓眉,“靠你手下这几个兵,你什么事也做不成,如果你还想合作的话……”
萧暥冷然打断他:“你不会抛弃你的族人,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士兵。”
言外之意,这事儿不在谈判范围之内。
然后他眯起眼睛,威迫道,“阿迦罗,中止狩猎。”
“萧暥,这不是我说了算,只有大单于的命令才能中止这场狩猎。”
“阿迦罗,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要在猎场里伏击单于。对不对?”
阿迦罗浓眉紧簇。
其实他原本已经在猎场里提前设伏,就等着将单于和他的猎队引到包围圈内。
可是没想到此番单于的猎队竟然有近百人之众,一时没有机会。
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他之外,这猎场里居然还有人在设埋伏?
阿迦罗道:“萧暥,只要你不捣乱,按照我的计划来,就能尽快终止这场围猎。”
萧暥挑眉反问,“阿迦罗,你之前也说过,你把我的人都放了,放哪里了?”
放猎场上任人宰割?
阿迦罗哑然。
萧暥道:“我不会再把士兵的性命寄于他人身上。”
阿迦罗皱眉道,“那你想要怎么样?”
萧暥道:“我把单于引来,抓了他。下令结束狩猎。”
阿迦罗断然道:“不行。”
萧暥冷道:“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
北狄王庭,午后
王庭的守备被抽调走了三分之一,负责今日猎惩神庙加封大典的戒备。
巡逻的骁狼卫也比以往少了很多,魏瑄倏然一闪身,进了大帐。
“阿姐。”他低声唤道。
嘉宁公主骤然回身,惊讶道:“阿季,你怎么进来的?”
魏瑄迅速道:“阿姐,今日王庭守备不足,单于和各部首领都去打猎了,机会难得,我们赶紧走。”
嘉宁公主断然道,“我不走,我还没有报仇。”
“我留在王庭总有机会报仇。”她切齿道。
魏瑄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蹙起眉,“阿姐,其实是我,我等不了。”
“阿季?”嘉宁公主一诧,“你怎么了?”
魏瑄迟疑了一下,拂起衣袖子,露出了被石斑侵蚀的惨白的手腕。
嘉宁公主顿时杏眼大睁,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阿季,你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魏瑄神色清惨:“阿姐,我中了北狄人的毒,必须逃出去才有解药。”
说着他忧郁地垂下眼,墨澈的眸子里一片哀楚,“阿姐,我想回去。你能帮我出去吗?”
嘉宁公主顿时乱了方寸,想都不想当即抄起了剑,“我们走!就是杀出条血路,也要把你送回大梁!”
她话音刚落,帐门忽然掀起,一名骁狼卫一躬身走了进来。
嘉宁公主面色陡变,锵然拔剑出鞘。
“阿姐,他是自己人。”魏瑄说着,静静看向那骁狼卫。
只见那威壮的汉子一接触他的目光,就像一尊牵线的木偶般,举止僵硬地走到帐中站定了。
那是人傀术,魏瑄还是冒险用了秘术。否则实在没有办法将公主从戒备森严的王庭里带出去。
“阿姐,你穿上他的铠甲。”魏瑄道。
片刻后,魏瑄带着冒充成骁狼卫的嘉宁公主,迅速地穿过王庭。
由于今天是维丹的加封大典,守备力量集中在神庙和猎场,他们几乎畅通无阻地几乎就要看到王庭的辕门了。
就在这时,辕门外传来了一阵马蹄急响。
紧接着辕门大开,一队整装带甲的奔狼卫迎面奔来。
魏瑄见势不妙,赶紧拉着嘉宁避到一旁。
穆硕神色阴沉地率领着几百奔狼卫驱马而来,他身边是面容苍白的维丹。
维丹在猎场因为过于紧张呕吐之后,穆硕提前带他回王庭,准备接下来的加封大典。
嘉宁公主一看到穆硕,顿时整个人都被冰冻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近在咫尺,如何能忍得住,眼中杀机顿生。
也就在同时,维丹看到了魏瑄:“阿季?!”
魏瑄心中顿时一沉。
要糟了!
*********
呼邪单于一马当先冲在前面。这一次的猎物实在太不寻常了。
那身影在林间飘忽不定,敏捷狡诈至极,他们一路尾随,竟然折损了不少人马。
单于心中不由火起,一辈子打猎没有遇到过这样精怪的猎物。
“谁射中他,本单于重重有赏!”
密林中,箭雨铺天盖地攒射下来。
萧暥身形矫健,犹如在疾风暴雨中自由穿梭的雨燕。
阿迦罗紧盯着那轻捷的身躯,敏捷度、柔韧度、力度、平衡感简直到达顶峰,直看得他透不过气来。
呼邪单于一次次好像很接近,几乎就要抓到他了,结果又被他逃脱,就像在戏耍他们。
单于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殆尽,“谁抓住他,本单于给封他为赫图尔!”
上百名骁狼卫兴奋地呼号着,紧着跟着单于冲入了峡谷。
峡谷中草木横生,乱石蔽路,两侧山岩如劈,隐约有冷风穿谷而过。
呼邪单于此刻才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天暗下来了,一片浮云遮住了落日。
“不好”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急哨响起,
顿时谷中箭如雨下。
“冲出去!”单于大叫。
他率军一马当先冲到峡谷口,只见几百名披甲执锐的骑兵已经拦住了去路。
弓弦张满,无数森冷的箭簇指向他们。
呼邪单于心中猛沉,他认出来了,这正是他调拨给阿迦罗训练的两千骁狼卫!
紧接着又是一阵破风之声掠过,他跨下的骏马发出一声悲鸣,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呼邪单于艰难地从尘土中抬起头,就见眼前的山坡上的树丛后走出一人,手中拿着弓,神色冷峻地看着他。正是刚才一箭射翻他战马的人。
大单于脸色骤变:“阿迦罗,你要造反吗!”
此刻,引他进入峡谷的那只狡猾的猎物早就不知所踪了。
萧暥绕避到一片树丛后,见四下无人才解开衣衫,血已经浸透了一片,好在那衣衫脏破,看不明显。
阿迦罗不愧是草原第一的神箭手。先前的数箭齐发之下,果然是避无可避。
箭杆早就被他断下,但那尖利的箭簇却嵌入腰腹间柔韧的肌肉里,像一根冷硬的刺扎在柔暖的身体里。
他深吸了口气,试着把它剔出,但手中除了刀却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草草断下一片衣衫扎紧了伤口。
片刻后,单于和他的猎队全部悉数被擒。
“我已经传单于之令,中止了狩猎。”阿迦罗道,说话间见萧暥容色苍白,蹙眉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萧暥反问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阿迦罗道,“不管怎么说,大单于是我父亲,我不会杀他。传令,前往神庙,准备加封大典。”
“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在所有部族面前给予我应该有的承认。”
萧暥顿时明白了,阿迦罗是要逼迫单于在神庙封他为继承人,或者说,直接传位于他。
*********
单于的命令迅速传达下来,所有人前往神庙,准备往上的加封大典。
草原上都是马蹄踩出的满地泥泞,伏虎被扔到了一堆荒草间。等着喂觅食的野狼。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剧痛无比,身边居然扔着一把寸长的短刀。
他挣扎着一刀砍断了箭杆。把箭抽了出来。才迷迷糊糊想了起来。
贼他娘的蛮子!
刚才这一箭的水准真他娘的厉害!离开心脏只有半寸不到。而且这一箭看似穿胸而过凶险万分,实则箭簇反倒不会留在体内。
北狄蛮子里居然有这种人!
这一箭骗过了所有人。因为北狄人相信,没有人能从阿迦罗的箭下活着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学堂里,四五个孩子围着方宁,只见他一身崭新的锦袍,挑眉细目颇有风采。
“这是盛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式,既可郊游又可狩猎,骑马还方便。我阿兄从盛京回来特意给我带的,明天郊游穿。”
魏燮忍不住羡慕道:“你大哥真好,我也想去盛京。”
“我跟你说,盛京城可好玩……”他说道一半忽然看向角落里,“他在做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只见萧暥坐在窗边的书案前哼哧哼哧地埋头抄写。
魏燮道:“西陵哥答应他,把以前攒下的字帖都临了,明天就带他去上巳郊游。”
什么?他?方宁挑眉。
在永安城,贵族世家们会在上巳节祓禊踏青交友雅会。
“可他配吗?他什么出身?”
方宁皱起眉,“魏燮,你们家也是皇族,他算什么?西陵哥为什么要带着他?”
***
次日,上巳节郊游,水边。
魏曦将上巳节日,太奶奶给的糕点分于每个孩子。
方宁正百无聊赖地抽着一根新出芽的柳条,心不在焉地接过来,问道:“魏曦,他这身锦袍有点眼熟?”
魏曦道:“你说阿暥?当然了,那是西陵哥小时候的衣裳。”
方宁心中一沉,什么?
就见那只悬狸一身杏色的锦衣,外面罩着件湖蓝色的比甲,衬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怀里捧着双份的糕点,一双眼睛灵活地正四下瞟飞。
魏燮看着那只护食的悬狸,倒是觉得怪好玩的,“想不到西陵哥小时候的衣裳也这么…咳…”
最后他还是没敢把可爱两个字说出来。
魏曦道:“他冬岁才进的公侯府,春衣还没做好,西陵哥就把自己以前的衣衫改了改先给他穿了。”
旁边的方宁的脸色更阴了几层。手指绞紧了锦袍的边缘。
魏燮大咧咧道:“算了方宁,你穿新的锦袍,他穿西陵哥的旧衣裳,你跟他生的哪门子气。”
方宁郁郁道,“我去年想管西陵哥要他以前的字帖,他却说用过的旧物不好送人。改天给了我一本新的。可我其实是想临他的字。”
魏燮道:“他给你新的,因为你是他表弟,他给那小家伙旧的,因为他是捡来的,姑姑也不是把她出嫁以前的裙衫赏给几个掌房的大丫鬟了吗”
方娘想了想,“这倒也是,”
但他依旧忿忿,“今天是上巳雅集郊游,来的都是永安的世家子弟,他算哪门子出身?还敢穿着西陵哥的衣裳来招摇?”
魏燮道:“方宁,你真的气不过,我有个主意,保管叫他以后再也不敢来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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