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1

那个一顿能吃十几个饺子，鼓着白胖胖的两腮，要夏初雪夹饺子的灵灵，如今已是太过陌生。

没能见到灵灵长大成人的细微过程，夏初雪对灵灵的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了两个片段里，三岁的灵灵和容颜苍老的灵灵，如此而已。

俯视众鬼的夏初雪望向远方，嘴角噙着一丝氤氲的笑。

那时堂耀跟在夏初雪身后，亲眼看着夏初雪的眸光，一点点的暗淡下去。

那日在那奈何桥旁站了半日，夏初雪看着灵灵，随众鬼下了望乡台，看着灵灵一同跟着众鬼饮下药汤，看着灵灵走向黄金质地的奈何桥，从此便是真正的相逢不相识。

再世为人，永绝前生。

那日洛涯来一直陪在夏初雪身旁，夏初雪正盯着那药汤，洛涯告诉夏初雪，她这样的鬼仙，纵然是饮了上千桶，也是不会忘记一丝一毫前生过往，夏初雪听了笑意更浓，繁华落尽。

后来有了绝尘，墨黑色的绝尘，大朵大朵喧嚣的开在司书殿的庭院里，却是不被问津。

洛涯这几千年来一直在侍弄那娇贵的绝尘，但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

好像这样，就可以真正忘记。

装作失忆，也是一种本事，绝非常人力所能及。

夏初雪再次出现在司书殿的时候，已经是日下三竿，晚得不行的白天。

殿内安静非常，只有一个负责扫尘的鬼差，除此之外，连片花叶都见不到。

打开日事录，夏初雪发现所有文书基本已经全部勘阅，心下叹服某位上仙非人的处理效率。

鬼差扫尘结束，躬身退出了大殿，夏初雪抬头，见洛涯正走进来。

夏初雪双手交叠支着下颌：“文书全部整理完了？”

洛涯神清气爽道：“那是自然，想我如此聪明能干才智双绝，任由它是何等困难，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深深的看了洛涯一眼，夏初雪好脾气的问道：“你可知道，人间管你这话叫什么？”

坐到正殿旁的靠椅上，洛涯脸上写着无数个‘我本多才’，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明亮的绝对耀眼。

夏初雪表情突然挺严肃，沉痛悲哀：“我竟没有想到，墨训对你荼毒如此深重。”

正喝着茶的洛涯，听了这话一个没控制，险些被茶水呛到，拍着心口怒由肺腑起：“你竟然说我自恋！”

斜靠着书案，夏初雪绝对的赞许：“太聪明了。”

洛涯严肃的解释：“夏初雪，话不能这么说，没有条件但自我感觉良好，方才称为自恋，像我条件如此优秀，在自我欣赏的时候，应该称作生平总结。”

正被洛涯噎得无语，敲梓萝走了进来。

梓萝的眼睛还是红的，不知道夜里哭了多久，夏初雪好意假装看不到。

洛涯显然根本就不是好说话的那类仙，面上笑语盈盈，满肚子的不怀好意：“谁给我们梓萝气受了？”

梓萝压根就不打算搭理洛涯，把文书放在书案上，话也说得有气无力：“落棋刚刚送来的，是主上需要司书盖印的文书。”

伸手覆上梓萝的额头，夏初雪软声细语：“伤风了？”

梓萝眼圈又是一红，夏初雪遂不再问，低头看文书，一面对梓萝道：“你回去歇着吧，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什么时候歇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洛涯还想说什么，夏初雪似有感应的抬头看他，洛涯只得闭嘴。

前脚梓萝刚走，洛涯立刻道：“我可是最近有事需要离开，梓萝这一撒手不管，你是想让云逸自己处理司书殿所有事情？”

夏初雪避而不答：“你觉得凭借云逸才学见识，能接替司书的位置么？”

洛涯一愣，显然消化不了这话。

眼睛从文书上抬起，夏初雪挺温和的笑：“我说着玩的，”说着拿起一方印，稳稳的烙印在文书上。

文书的质地光滑细腻，泛着肉色光泽，清浅的纹路纵横阡陌，很容易吸收朱红的印泥。

这种文书名为门录，记录从幽冥门进入冥司的一切生物，此种文书的材质十分特殊，只有幽冥司主人方能更改，数量并不多，是极珍贵的东西。

夏初雪随手翻翻，发现几乎都是墨训的名字，她的手指，反复在墨训的名字上画圈圈，似乎要把墨训钉牢在文书里。

洛涯显然并不认为夏初雪是在说笑，难得认真：“你是真想让云逸接你司书的位置？”

夏初雪手指仍旧绕着文书打圈：“平日说什么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洛涯不依不饶：“你是知道，那是绝不可能。”

夏初雪当然知道不可能，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当然是知道，我真是说着玩的，再说了，就算是我不在了，也轮不到云逸，不是还有洛涯你么。”

心中隐隐不安，洛涯凝目：“你又在胡说什么？”

夏初雪脸上笑容浓郁，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如果让墨训喝下绝尘做的茶汤，你说他会愿意么？”

洛涯嘴张得挺大，心想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吧？

看了看洛涯的表情，夏初雪帮他回道：“他是肯定不会喝的。”

洛涯不解：“墨训怎会需要喝那绝尘？”

夏初雪若有所思，但显然在和洛涯说话这事上是心不在焉：“如果墨训喝了绝尘，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不还那些珍玩了，而且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本上仙可没向你借过东西’。”

“我觉得，你会讲笑话了，”洛涯笑得非常辛苦，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是觉得夏初雪这话，甚是有趣。

夏初雪抬眼看向洛涯：“我是认真的，严肃点，我怎么就是在讲笑话呢，还是说，你很喜欢看恒君的笑话？”

听到此问，洛涯方想回话，殿外的鬼差却是进来通禀，说是南极仙翁座下鹿童求见。

洛涯伸手擦干眼角的笑泪，吩咐鬼差请了进来。

南极仙翁即是玉清真王，为原始天王第九子，夏初雪尚在人世之时，见到的各类图画中，南极仙翁都被画成是有着一个大脑门，拄着手杖的白发老翁，待夏初雪亲自见过仙翁之后，才知道那是世人以己度人罢了。

虽被称为仙翁，其实也不过人类三十岁左右面庞，虽然称不上是风神朗秀，也是儒雅得很，之所以被呼为仙翁，大概也是因为他是主寿的神仙，故而人世间才认定了他的容貌年岁必定不轻。

夏初雪曾听洛涯分享八卦。

说是东汉明帝显宗刘庄在世的时候，曾经主持过一次祭祀寿星的仪式，参加的都是七十岁以上鹤发白须的老人，意图虽然是很好，为了同祝人间寿星和天界寿星，但南极仙翁显然是极不买帐。

想他南极仙翁以人类的年龄计算，不过是三十岁左右而已，而人界的皇帝自以为是，竟然找些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同来祈福，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南极仙翁压根就没接这刘庄示好，也没打算为刘庄添寿加福，不过是任由刘庄自生自灭，刘庄虽然一生崇儒纳佛，最后也不过已四十又八的年纪病逝，与那人生七十古来稀要差上好大一截。

夏初雪和仙翁并不算熟，她身为鬼仙，虽然入幽冥门前得升仙体，故而未得浑浊气息，却为了少得些口舌是非，很少主动接触天界的上仙。

仙翁总喜欢变个身法下人间走动，那些史官辛苦撰的正史，仙翁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仙翁的乐趣，便在于收集野史秘辛，有时看了却不很明白，所以少不得要让夏初雪给他解释解释。

仙翁的园子里栽种着一种果树，名叫长生树，结的自然就是长生果，仙翁和夏初雪很谈得来，每次夏初雪被请去他那里做客，仙翁从没吝啬过自家仙果，请着夏初雪多吃些，怎奈那仙果味道着实不甚好，夏初雪每次也就勉强的吃上一点，味道真的很不好，就像药一样。

那些仙果一千年方才结上百十来个，是仙家仙果中的上品，洛涯笑称夏初雪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夏初雪反问洛涯是否爱吃，洛涯便就没了下文。

仙翁说是邀洛涯前去品茗，洛涯走的时候开心的不行，夏初雪心中暗想，大概仙翁是又想吃洛涯做的酥酪了。

笑着把洛涯送走，夏初雪转身回殿内，继续做事，事情几乎没有多少了，都是一些收尾的工序，很是容易的。

还没看了几本文书，梓萝走了没有多久，却又折了回来，期期艾艾的样子，像是要说什么，但是三番两次，却是欲言又止，夏初雪很有耐心，也不问她，继续看文书，只等着她说。

“司书，是不是……我有什么很让别人讨厌的地方？”梓萝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夏初雪旁边，神色有些疲惫。

每次梓萝哭的时候，即使只流很少的眼泪，那双眼睛，都能哭成双兔眼，红得不行，夏初雪叹了口气，拿起案旁放着的一只碧绿色的行子，递给梓萝。

盒子里面的药膏，专门用来消除红肿，洛涯本是想要制成其他用途，没想无心插柳，却是成了消肿的良药，因为制作的材料简单平常，遂就推广开来，不止幽冥司中人手一盒，就连天界当中，都有很多神仙拿来使用，替换那些需要精良药材制成的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