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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是宁王亲生祖母,拼着娘家功勋素着,位高权重,硬是将宁王妥帖保护。
可惜先皇老年丧失爱子,心中颇为痛苦,太子逝世不过五年,也便追随而去。
后宫女子不可干预政事,且皇太后并非当今皇上生母,皇太后虽保得了宁王安危,却不能为宁王立于朝堂。
皇三子一党处心积虑,皇位终于稳操胜券。
江山易夺不易守,高处不胜寒。
当今皇上日渐颓势,早没了当年英武勃发之气,宠信宦官,亲近小人,一派乌烟瘴气。
不过这宁王,名声也是半斤八两。
据说宁王此人花天酒地男女皆可生冷不忌,每日床上之人都变着法的换着花样。
虽然如今是手握兵权功高盖主,一等一的文治武功潇洒倜傥,却是没有哪家想和他结亲,白白糟蹋了自家的女儿。
太后虽然身在后宫,也颇有听闻,奈何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毕竟是心力不足,也只能听之任之。
据说宁王曾经搞大了好些清白女子的肚子,最后竟然都是不肯认账。
据说宁王曾经夜睡皇帝老婆,皇帝就被用刀逼着在一旁观看,根本毫无办法。
据说宁王曾经在府里养了一群猛狗,命狗撕扯宫娥衣衫,还在一旁拍手作乐。
一言以辟,禽兽不如。
这些事情皆为据说,无踪无影,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真相便是更加不得而知。
宁王已是将到而立之年,可竟还是没有娶亲生子,也不见有纳妾包养伶人妓女之事,外界于是近年尤甚盛传,原来宁王竟是不举。
坠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夏初雪正自顾自的想着,也没听进去多少。
见夏初雪神色惘然,坠儿叹气问道:“姑娘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我都为姑娘你担心。”
夏初雪摇头笑笑:“生死由命。”
坠儿被夏初雪气得不行,待要再言,只听得龟奴一声高喊,知道那宁王已经上得楼来,坠儿无法,深深的望了夏初雪一眼,推开房门。
坠儿不敢抬头张望,躬身低首,待得宁王进入闺房,退了出去,将房门掩合。
夏初雪仍旧端坐于鸳鸯锦被之上,一双眸子清澈平和。
桌上房中,数排红烛燃烧正旺,此时外间已颇寒凉,屋子内引着的地火却烧得热烈,只有阵阵暖意袭人。
宁王身披绛紫色貂绒外袍,在屋子里不消一会儿,便即生了些汗,见夏初雪不动不言,也不扰她,自己动手除下外袍,往屋内正中梨木桌边椅上坐下,自斟自酌。
素闻宁王行事乖张,这外袍之下,竟然只是一身绛紫色的宽领纱衣,仔细看去,肌肤色泽也是分明。
两边锁骨上一溜的紫色晶钻,被烛光映的闪亮盈盈,寒毒已尽消散,不见了暗黄肤色,被如今白玉色的肌肤一衬,紫钻更是耀眼闪烁。
睡去的宁王很无害,但是醒着的宁王,眸子里凌厉慑人,隐着王者的霸气。
宁王喝到第八杯酒,抬头看向夏初雪,发现她正瞧着自己锁骨上的两排水钻,笑着问她:“好看么?”
夏初雪点点头:“挺好看的,但是我比较想知道,钉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定是个非常人。
宁王手握着杯子,第九杯酒刚喝了一小口,失声笑道:“我还当你想知道,这些水钻价值几何。”
夏初雪摇摇头:“我对这类石头,一直都没什么兴趣,特别是钉在肉上的时候。”
宁王初时也疑惑这事情蹊跷,只当夏初雪是被皇叔派来,也没当回事,此时方才细细打量夏初雪,望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道:“你看起来倒是很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
只是昏迷中的一面,竟也能够模糊记得,宁王难道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小心谨慎着?
夏初雪笑笑:“有么?”
那时夏初雪为他驱毒,但已是封了他的五感,只是最后心神稍一紊乱,才使他有瞬间眼可目视,不过也只是恍惚一见。
桌上喜烛噼啪燃烧,夏初雪走到桌边,坐于宁王对首。
宁王举杯朗朗而笑:“不管是不是,良宵佳人,皆不可负。”
烛下顾目,方才霜凝剑眉的宁王,竟然面上略显柔和,温情许许。
夏初雪只举杯不饮:“我从不喝酒,伤身。”
也伤心。
宁王笑笑,也不勉强,将杯送到唇边,抬手仰头,一饮而尽。
夏初雪心中有些不忍,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去揭开他的诸多伤疤。
九五之尊,也终究不过有一天百年古稀。
富贵云烟,不过转眼而过。
夏初雪知道,眼前这位宁王,其实幼时,从未觊觎皇位。
盛传之下,其难符实。
悠悠众口,煽风点火。
当今皇上淫靡挥霍,但是,他不笨。
但也正是因为皇上的自以为聪明,生生折断了二人间的骨肉亲情,再是难弥。
正史盘根错节追本溯源,但远非野史来得更有趣味。
市井流言,蜚语实多。
夏初雪将左手展开,掌心上托着半块玉诀,正是她从佳璃那里拿来的那块。
酒杯一个没拿稳,掉在了长绒毯上,宁王也不管那酒杯如何,只睁睁的看着那半块玉诀。
言家被满门抄斩,姐妹二人因被掉包而得以幸存,是言家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锦苏曾经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只是长得很不相像,已是经年未见,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宁王有些不能自已,咬着双唇,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有这半块玉诀?”
夏初雪深蹙娥眉,眼圈略红:“小女本名锦心。”
锦苏时常和自己提起小妹锦心,笑容宠溺。
宁王神情恍惚,拿过夏初雪手中的半块玉诀,痴痴的盯着发呆。
夏初雪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幔被风层层叠叠的卷起,抚在她的脸上。
演戏这种东西,果然是要面面俱到的,只是姜水,未免有些过辣了。
宁王不愧是练达世事,只瞬息间的失魂落魄,凝目厉语问道:“你空口无凭,只是这半块玉诀,就让我信你不成?”
夏初雪笑笑,从窗前走回桌旁,手中已多了一把薄刃匕首,寒光一闪,血珠随即而下,滴入玉诀。
玉诀渐渐被鲜血染红,血珠消融于玉诀之中,不见流溢在外,又过了片刻,殷红色的玉诀渐渐由红变白,又恢复了原有的色泽。
宁王皱着双眉望向夏初雪,夏初雪仍旧面色如常,指着玉诀道:“宁王现在该信了吧。”
此玉诀名为嗜血,主人以血饲养,从出生起每年要喂养一次,当年是一疯癫道士赠与襁褓中的姐妹,说是能永保平安,言大人本是不信这些,怎奈母亲笃诚,也只好依了。
嗜血只认主人之血,除此之外分毫不入。
宁王看了一会儿玉诀,抬头说道:“就算你是锦心,为何现在出现?又要做什么?”
夏初雪神情怆然:“报仇。”
‘报仇’两个字,被夏初雪说得十分专心,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在她心中演练了数十年,漫长的无边无际。
宁王眉如剑锋,森森挑起。
她和锦苏不同,但是言家的人,又岂有相同的。
血肉模糊的锦苏,就像一柄利剑,千刀万剐着他的心,煎熬着他的生命。
诸多往事交叠在眼前,满是血腥和阴森,在无尽的痛苦愤懑中,锦苏和煦的微笑,也染上了血痕。
夏初雪从身后玉匣中取出两样物件,其一是书信一封,另一个是一卷黄绸,递给宁王。
宁王接过信件和黄绸,看了夏初雪一眼,展开信纸黄绸,聚目细读。
如果可以,他想装作不惊讶,但是淡定这样的感情,也是需要时间酝酿的。
一滴烛泪倏然坠下,落势骤急,掉在烛台之上。
白瓷酒盏被碾成白粉,混着宁王手中的血水,一点点的掉在长绒毯中。
夏初雪再次行到窗前,凭栏眺望:“证据昭昭,是不是很惊喜?”
一瞬间屋内乒乓作响,急雨骤风一般,随即又恢复了宁静。
满地的杯盘碗盏,碎落成星。
夏初雪双睫低垂,遮住了眼中情绪:“宁王大可以不信,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思量。”
宁王抬起双眼,眼中戾气喧嚣:“你知道的,太多了。”
还不够多。
夏初雪摊摊手,无所谓的道:“言家满门皆死,独我一人苟活于世,我生已无有眷恋,宁王如能赐锦心一死,早归地府见到姐姐,锦心却也瞑目。”
听到锦苏,宁王一瞬间的失神,转而言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今日会路过此地?”
夏初雪看了眼宁王血肉模糊的手掌,低声道:“我既然能拿到这些东西,定然能知道宁王行踪。”
宁王一字冷过一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夏初雪笑语嫣然:“不怕,说过不怕,我就当真不怕。”
宁王心下悚然,言家的人,果然都是如此执拗。
宁王将手放在桌上,看着手掌中的伤势:“你们言家人,从来就是死,也要拉上人去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