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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饿的太久了,这汤喝起来格外的香,闻着清甜,入口绵软,喝到肚里暖暖的,不一会身上就出了一层惫,感觉这几天所受的寒气都被排了出去,很是舒服。等会一定要问下盼儿这汤是怎样熬的,回头也熬给玉贞姐姐喝,她受了那么重的风寒,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听蒙姑姑说,去了碧云司就是下人了,那她会不会被欺负?还有尚依姐姐,为了我,跑去给蒙姑姑求情,会不会又被召芫刁难?
正思索着,就看见盼儿和另一个稍微高一些的丫鬟哼哧哼哧抬着木桶进来。孟语初打量一下这个丫鬟,见她长得同样清秀可人,一双手更是纤细白嫩。这丫鬟见孟语初打量自己,忙放下木桶来给她施礼,银铃般的声音轻轻飘荡:“萍儿见过姑娘!”
这声音真是好听!孟语初暗叹,笑着说道:“不必多礼,你且去忙吧!”萍儿又朝她一施礼,便同盼儿一同跑去端水了。
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她就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待遇,人世间的跌宕起伏也不过如此吧?!
同样的楼宇阁台,同样的回廊曲径,与之前建筑的精巧雅致不同,这里的亭台更显朴素简约,楼榭更多了一份庄重与宁静。孟语初随着两个丫鬟一路走一路看,两边的廊柱上时有题词留句,更像是一个大贤学士隐居的处所。
走到一处廊柱前,孟语初看到左右两侧各有题字,一题:“看人间事”,对应的廊柱上题:“读天下书”,是一副门对。走到下一排廊柱,见左右各题:“淡看人间事,常读天下书”,竟是一副添字对,有趣!再往前走,又是添字对:“修身淡看人间事,论道常读天下书”,孟语初不由的驻足叹道:“真是绝妙,门对也可以这样来做,真是有趣!”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虽然她们也识得几个字,可从没觉得这咬文嚼字有什么乐趣。见孟语初如此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些门对,实在不明白她所说的有趣是什么。盼儿对孟语初说道:“第一幅门对是鸿安先生所题,后面的是前来拜访的几位客人所留,每次那些客人都会在此逗留玩乐许久。”
其实门对只是时下文人们一个不入流的玩法,通常都是比较熟识的好友在一起题联续对,孟语初的父亲也喜欢联门对。曾经对他们姐弟说过,联门对不仅需要有广泛的学识,还要有豁达的气度,那些醉心于钻营取巧的人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的。看来这鸿安先生也是个有学识的雅士吧,孟语初不由得对这尚未谋面鸿安先生有了一丝好感。
一处僻静的厅堂,没有太多的装饰,简单的构造,古朴的陈设,门楹上“瀚墨斋”三个大字苍劲中透着雅致,一切都显得淡泊而大气。厅内靠墙一周全是书架,放了数以百计的竹木简,孟语初看得瞠目结舌。父亲的藏书就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里的书是父亲的十倍都不止。想凝露堂这样一个阴暗可怖的罪恶组织,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浓书重韵学院般的处所存在?真是不可思议!
那这里的主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人来到厅前,一个有些驼背,满脸皱纹的老者迎了出来,两个丫鬟向这老者行礼,萍儿说道:“桐伯,姑娘来了,请桐伯通报一下吧!”
孟语初上前准备行礼,桐伯忙止住,说道:“姑娘莫要多礼,老朽可不敢受!你且稍坐安等,我这就去通报老爷。”这桐伯唤鸿安先生为“老爷”,看来是追随侍奉的家奴了。
孟语初坐下后四处打量了起来,见一处墙上题了一行字“花开几春秋新树初长成”,字迹如行云流水般飘逸洒脱,想必题字的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只题这一句,是不是准备做上联用呢?
见孟语初盯着墙上的字出神,盼儿小声说道:“这是岚阳大人昨日所题,说是做个上联。”
哦,上联,看来是求下联了。这上联通过花木的变化描述了时间流逝,感叹事物变迁,寓示要珍惜当下。门对与辞赋不同,要求对仗工整,意境相近或相反,而且上下联最好不要出现同字。孟语初盯着上联思索了一会,开口吟道:“石历数方圆璞玉终可得,勉强算是个下联吧。”
“好个璞玉终可得,对的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后堂传来,孟语初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走了进来,虽然须发已经花白,但面色依然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两个丫鬟见到来人忙弯身行礼道:“见过鸿安先生!”
这就是鸿安先生?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倒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家。见鸿安先生端详着自己,孟语初便起身行礼,鸿安先生哈哈一笑,问道:“你也懂门对?”
“家父甚喜门对,故略知一二。”孟语初谦虚地答到。
“对的好!一块美玉的成形需要经过千刀百斧的雕琢,有时还要舍弃原本属于美玉本身的一部分,才能做出一件绝世佳品。丫头哇,看来你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即便是丢掉了自身的一部分,美玉还是美玉,她的本质还是没有变的。”说完,笑眯眯地捻着胡须看着孟语初。
孟语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道:“先生所言甚是,小女受教了!”
“你在家所学有何?”鸿安先生继续问道。
“家父在镇上开办学堂,教授些启蒙读物,小女也跟着略微习读过一些。”
呵,小丫头还真谨慎,只读过启蒙读物就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对出这么贴切的下联,而且意境还要高出许多?鸿安先生越发觉得孟语初不简单。
“可曾读过曲乐辞赋?”鸿安先生继续问道。
孟语初愣了一下,词赋倒是读过,都是跟着父亲读过一些关于修身怡心,或者是家国大义的。对于曲乐之类,父亲认为时下那些歌赋多是秽人心神,引人邪思,所以最为不齿,从不教他们姐弟接触。思量了一下,孟语初开口道:“不曾读过。”
鸿安先生又是微微一笑,问道:“丫头,那你对曲乐歌赋是如何看待的?”一个喜欢门对的儒士却不读曲乐词赋,只能说明他对此很有偏见,确实不喜,甚至是厌恶!而孟语初的回答又是如此的谨小慎微,足见这小丫头心思细腻。所以鸿安先生就直接发问,想要了解她的真实想法。
“这...小女并不曾习读,所以不懂这曲乐歌赋究竟是什么?”
“哦,真的不知道?”鸿安先生继续追问,一旁的萍儿和盼儿也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不由的心替孟语初担忧。
“让先生失望了,小女真的不懂!”孟语初低下头坚持自己的说法。
“哈哈,好,看来传言不虚呀!”鸿安先生爽朗的大笑起来。
传言,什么传言?自己刚来只有一天,难道是指昨天顶撞蒙姑姑的事情?这凝露堂真是人多嘴杂,什么事都乱传!孟语初暗思。
“一带河水如折,越我家门不歇;忆孩童掬水,润口悦心田;念少年远眺,濯足驱浮尘....”鸿安先生笃自吟唱起来。
孟语初吃惊的抬头看向鸿安先生,这...不是昨夜自己做的小调吗?这鸿安先生怎么也会吟唱?想想盼儿说过岚阳是凝露堂曲舞编制的首笔,那他的师父肯定是曲乐方面的第一人了,难怪他一直追问自己对曲乐词赋的看法,应该是在考察自己吧?他居然也知道自己做的这首小调,难道...昨夜的笛声和这位鸿安先生有关?想想自己对曲乐知之甚少,而面对的却是一位曲乐大家,孟语初顿时有点羞愧不安了。
“先生,这是小女临时起意,胡乱哼唱的,让您见笑了!”孟语初局促不安地说道。
“思乡情切而寓于河,意境悠远而言辞婉转,丫头,你还说自己不懂曲乐?”鸿安先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真的不懂,家父...不曾教导过这些曲乐词赋,只是依心而作...”孟语初一时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孩子,你很得曲乐的要法。你知道曲乐最初是怎么得来的吗?”见孟语初摇头,鸿安先生继续说道:“其实曲乐词赋与其他词赋都是一样,都是表述情感,寄托所思的,它可以表达一个人的想法,也可以讲述一件事情,所不同的是曲乐言词更为简易通俗,形式多样故而为大众喜爱。曾有孔老夫子因闻得《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足见曲乐也是大雅至善之列。只是后来很多人为了取悦权贵,制作了很多使人迷乱的淫词艳语,使曲乐流于俗套,玷污了曲乐的清名。从这一点上来说,凝露堂还算是这条浊流中的一股清泉,能够保持清新特立不苟世事的词风,这些你慢慢就知道了。”
孟语初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鸿安先生,难道父亲以前的看法过于偏颇了?自己也从未真正的了解过曲乐歌赋,难道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邪惑?
看着孟语初疑惑的神情,鸿安先生接着说道:“其实最初的曲乐除了让人心神愉悦外,最重要的就是能引导和教化民风,只是而今的曲乐已经被扭曲腐化,一些贤人雅士对此是避之不及,大概令尊也是这样吧?”,见孟语初低头沉思,鸿安先生叹了口气道:“我编制曲目,创歌作赋几十年,眼看着曲乐转化成如今这般也是痛心疾首,奈何自己力量薄弱,改变不了什么。孩子,你愿意随老夫一起来还曲乐歌赋一个清白吗?”
孟语初瞪大了眼睛,这鸿安先生太高看自己了吧,自己确实会作些赋,可曲乐是真的不懂,但老先生的殷切之情实在不好推辞,便面露难色的说道:“鸿安先生错爱了,小女实在不懂曲乐……”
“丫头哇,你实在是太谦了,不懂没关系,只要你愿意,老夫可以教你。”鸿安先生说完便微笑着看着孟语初,等待她的答复。
看着这位慈祥的老人家,孟语初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回想一下鸿安先生刚才所说的一席话,如果真的能做出一些好的歌赋教化民生,也是一件善事,估计父亲也不会反对。随即站起身对鸿安先生作礼道:“蒙先生不弃,小女愿追随先生以效薄力!”
“好C!”鸿安先生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整个翰墨斋到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师父,何事如此开心?”一个俊朗的身影从门外翩翩而来,孟语初定睛看去,正是岚阳,两个丫鬟见到岚阳后都是小脸一红,忙把头伏的更低了。
“哦,岚阳,你来的正好。”鸿安先生高兴的示意岚阳过来。
待岚阳坐下后,鸿安先生对他说道:“你的眼光不错,这丫头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而今我这浮山院又多了一位才女了,哈哈哈!”
孟语初不解,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岚阳举荐的自己,可自己之前并不认识岚阳啊?
“丫头,你先在我这浮山院做个通笔,就是负责整理这些书简,把一些破损磨灭的进行复原,这两个丫鬟以后就协助你,并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看如何?”
孟语初本想回绝鸿安先生,自己完全可以照顾得了自己,不用人伺候,可一侧脸看到两个丫鬟那期待的眼神,就改口说道:“谢先生替小女考虑的如此周全!”
“岚阳会教导你的,不过这些不着急,另有一事可是当下要办的……”鸿安先生敛了笑容,捻着胡须说道。
“先生所言何事?”孟语初不解地问道。
“即便你来到浮山院也是需要名帖的,否则只要你出了浮山院就会有危险。”鸿安先生正色道。
孟语初心中又是一阵悲叹,看来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
“你名唤语初,你的父亲是希望你能不忘初心吧,可要想保住初心,就必须让自己卓越超群,才能对抗外界的干扰,才能护住本心。老夫给你拟名‘卓曦’,希望你卓越出众,如这清晨的阳光一样,初起柔弱,往后愈发的浓烈,你可愿意?”
孟语初心头一涩,父亲给她命名给予她教诲是出于对女儿的关爱,而鸿安先生给她拟名对她寄予厚望又是出于什么?怜惜吗?又或者是这位慈祥的老人家真的希望她能追随自己?
一股暖意萦绕心头,孟语初眼含热泪起身向鸿安先生一拜,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女……谢先生赐名!从今日起,我就叫卓曦了!”说完,孟语初,不,是卓曦已经双目垂泪了。
“哈哈,好,只要你愿意就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浮山院的一员了。这是岚阳,你应该已经见过了,他比你年长,你唤他兄长便可。”
“恭喜卓曦姑娘了!”岚阳微笑着朝卓曦拱手道。
卓曦忙起身回礼道:“往后还要请兄长多多教导!”
鸿安先生捻着胡须呵呵笑道:“石历几方圆璞玉终可得,哈哈,老夫今日也得了一枚璞玉!”
岚阳惊喜地望向鸿安先生道:“师父的下联做出来了?弟子受教了!”
“不是我做的,是这位卓曦姑娘所做!”
“是吗?真是卓曦姑娘所做?那以后还要向卓曦姑娘多多请教了!”岚阳看着卓曦的眼神里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好了,卓曦今天刚来,先下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来找岚阳领差。”鸿安先生抬手说道。
卓曦领着两个丫鬟做礼告辞而去,岚阳望着她们的背影对鸿安先生说道:“没有经过师父允许就让卓曦搬过来,还请师父恕罪!”
鸿安先生呵呵笑着拍了拍岚阳的肩膀说道:“能做赋会门对,不惧威势,不惑利诱,安守本心,这样有性格的女子不多见,就是性子有点直,你以后多带带她。”
岚阳又接着问道:“师父可愿意收她为徒?”
鸿安先生看了岚阳一眼,捻着胡须说道:“你应该先问问这位卓曦姑娘的意思,这个丫头脾气犟,做事有主见,要是她不愿意,就算为师同意也没有用。不急,慢慢来。你先差人把她的名帖制好,该入名册就入名册。”
岚阳认真地点点头,想起昨夜她的歌声,岚阳的眼底多了一层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