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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栎阳如故终于被她的老父亲给放出来了。她急急忙忙去找南宫彦青,刚好遇见他捧着棋子,打算去找“南宫舒青”下棋。
栎阳如故一怔。
对他先前的说法愈发觉得不可信了。
但她也没有明言。
你知道……他第一次夸奖我,是什么时候么?
南宫彦青沉默,他并不知道。
好在南宫舒青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是我的弟弟,更不知道你是他真正捧在心间上的两个人。
否则啊,那时候我肯定不会救你。”
但并没有如果,他彼时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掉入了水中,下意识地就跳了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彼时南宫彦青虽然落了水,但呛入口鼻的水并不多,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看到眼前的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问道:“你是谁?”
说来可笑,彼时南宫舒青已经十三岁,就连南宫彦青也有四岁了,但他居然还不认得自己的四哥。
不过那个时候,南宫舒青也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听到他问自己,迟疑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调侃笑意反问道:“你又是谁?”
“啊……我叫南宫彦青,你呢?”南宫彦青想了想,居然忘了自己排行第几,但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立刻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
南宫彦青……
南宫舒青当然知道南宫彦青是谁。没想到随便救了一个人,竟然是他的九弟。
南宫彦青备受宠爱,南宫舒青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他面色忽然一沉,有些后悔将他救上来了。他看着眼前少年天真的模样,不由得突发奇想:“我把你丢回去怎么样?”
南宫彦青却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先救了人,再把人丢回去,谁那么傻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水里吗?”
南宫彦青费力想要凑到南宫舒青耳畔,但对方实在长得太高,还是南宫舒青配合地蹲下了身子,他的计划才得以实施。
“因为有人要害我。”南宫彦青道,“你刚刚如果没有救我,父皇派人去查,也只查得到那个人身上。但是你救了我,再把我丢回去,你猜父皇会不会知道?”
孩童一本正经地眨着双眼,那模样有几分逗趣。
面前的少年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南宫彦青便想,这或许是他哪位哥哥吧?可是其他的几位哥哥都见过了,所以这一个,多半是他的四哥。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又道:“不过四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
“父皇!”南宫彦青的话没有说完,高高兴兴地朗声朝着那快步走来的人叫了一句,下一刻就被皇帝拥入怀中。
若不是他识破了这调虎离山之计,他最喜爱的儿子可能就……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
南宫舒青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回过头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有些看呆了。
“父皇。”他跟着低低叫了一声,并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
“父皇,他是谁呀?”南宫彦青眨着眼问,“刚刚如果不是他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话,父皇可能就见不到我啦!”
皇帝这时才给南宫舒青一个正眼,道:“哦?”
他顿了顿,又道:“这是你四哥。”
说罢,上前拍了拍南宫舒青的肩膀:“做得不错。”
呵呵……
第一次得到生身父亲的夸奖,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救了他另一个儿子,他为了另一个人夸了他。想想都觉得讽刺啊……
不过彼时,南宫舒青还挺高兴的。
皇帝平时见到他就想离开,别说是给他最喜爱的儿子介绍自己了,根本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如今这一句话,还是沾了面前这个九弟的光了。
南宫舒青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皇帝又对他回以一笑,而后带着南宫彦青走了。后者却对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这小屁孩也不算讨厌,南宫舒青如是想。
虽然年纪尚小,却有趣得很。
他仿佛看到了南宫彦青身后缓缓扬起的狐狸尾巴,明明早就认出了自己,却故意在皇帝面前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利用自己的宠爱为他争得皇帝的夸赞。
还真是……不能小瞧他啊。
这般有趣的孩子,真是好久没有见了。那么他平常多关照关照他,应该也不会觉得无趣。
南宫舒青自那时候起,就打定了主意。哪怕是通过南宫彦青,他也要在皇帝面前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
“所以,我对你好,本来就是发自内心的啊。”南宫舒青道,“否则的话,我又怎么能够让父皇多看我一眼呢?说是真情也是真情,说假意又是假意,一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掩盖着的都是人自身的利益。所以你也不必太感激我,我是救了你许多次,可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南宫彦青依然沉默不语。
他沉默了良久,才露出一个似嘲讽的笑意:“那么四哥今日,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离开这个沙漠,别以为我看得上你水囊里的那些水。”南宫舒青道,“那一点点怎么够呢?但是,我还可以拥有更好的水源不是吗?”
他盯着南宫彦青,从面庞到脖颈,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他以炽热的眼神盯过一遍。
没有水,但是还有人不是吗?
如果划开那一片肌肤的话,能够得到多少鲜血呢?
“其实趁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就可以杀了你。”南宫舒青道,“可惜啊……白天这么热,要是死了的话,鲜血也保存不了多久吧?”
他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意:“但如果从活人身上取血就不一样了。只要留着一口气,足够撑到我走出这一片沙漠了。”
在人的身体上划一个小口,需要用到的时候就再割两下,用不着的时候,就简单地包扎。反正失血没有到达一定程度的话,死不了的。
等到人快要死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沙漠了。
“你就是这样想的?”南宫彦青的面庞上终于染上了一丝愠怒。
但很奇怪的是,这一丝愠怒似乎也是压抑着的,时至此刻,他似乎依然没有打算与南宫舒青翻脸。
“真相是假,真相也是真。”南宫彦青道,“四哥你明白么?”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他曾经多次帮过自己,也曾经多次救过自己,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一点,他此刻已经要了南宫舒青的性命。
“四哥,还没到穷途末路呢。”南宫彦青道,意味不明。
“马上就到了。”南宫舒青回。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南宫舒青猛然出手,一掌朝着南宫彦青打了出去,南宫彦青身子一歪,那一掌只打到了他的肩胛处。
“四哥。”南宫彦青更加愤怒,但声音依然是低低沉沉的。
论武功,南宫彦青不是南宫舒青的对手。九年的差距,几乎是翻倍的时间,南宫舒青的造诣要比南宫彦青远高一些。
也就是得了栎阳如故的奇怪茶叶之后,南宫彦青又有了进益,才勉强能够与南宫舒青一搏。但还是差了他一些的。
“所以啊,阿彦你就不要挣扎了,你知道我根本不想伤害你,毕竟你我二人,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南宫舒青道,“不要让四哥难办。”
“呵……是吗?”南宫彦青嗤笑一声,“我明白了。只是四哥,倘若本宫不答应呢?”
南宫彦青压抑着怒气,眼中却升腾起一丝雾气。
南宫舒青闻言,一怔:“那就当我这做哥哥的,求求你。”
“四哥难道不觉得这是强人所难么?”
他看了看这漫天的黄沙,闭了眼:“罢了。”
随着那一个“了”字落下,南宫彦青猛地一掌挥出,那他的速度快到叫人避之不及。
那一掌出手的时候,他在他耳畔轻声道:“四哥,本宫不像你,本宫实在狠不下心。”
“啊……啊……”那一掌用足了力道,南宫舒青仅剩的体力迅速流失,钻心痛楚袭遍全身,连两个字都不能说完整,就咽了气。
“四哥……”
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南宫彦青再也没有了休息的打算,他将水囊挂在了自己腰间,尔后抱起了南宫舒青的尸体,步伐沉重地向前迈去。
看到水源的时候,南宫彦青终于见到了栎阳如故。
“阿彦!”
南宫彦青没有出声,但栎阳如故却十分高兴的模样:“终于遇上你了,我十来天,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现在就只差四哥了。”
栎阳如故指了指坐在一旁休息的凌风,道:“第一天我就遇上了凌风,你呢?没有见过四哥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话一出口,就看到南宫彦青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在这里。”南宫彦青道。
栎阳如故没看到南宫舒青,甚至她连南宫舒青的尸体都没看到,只看到南宫彦青所指的地方,是他曾经穿过的一件外衣,还有他戴过的玉簪以及其他一系列的物品。
栎阳如故的心顿时一沉,下一刻才看到那衣裳下面似乎藏了东西,有些凹凸不平。
“四哥危难关头想杀我,已死在我的掌下。”
栎阳如故震惊无比,口中喃喃道:“怎么会……”
她是觉得南宫舒青哪里有些不对,但绝对没有想过这一步。
南宫彦青摇了摇头,不想多言。
来时四人,如今却只剩下了三人。
凌风的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全,面色甚是苍白。
南宫彦青的脸色很差,栎阳如故不明白他们走在了那一段时间,他和南宫舒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南宫彦青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板着脸的模样,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问,免得他又重新想起那些事情。
尽管,就算她不提,南宫彦青也似乎还没有走出来。
水囊已经空了,南宫彦青接满了两囊水,喝了个痛快之后,双眼间又染了雾。
一行人喝足了水,栎阳如故又找出了一些干粮用水泡软了让南宫彦青吃下,几人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问清了路之后,当日就赶回了云夏。
到达云夏的时候,已经秋末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凌风一回来就开始鼓捣那些药材,有的采摘后就已经处理完毕,有的只是做了最初步的处理。
南宫舒青的墓是一处风水宝地,南宫彦青早些年就买了下来。
他死得悄无声息,自然也不用被葬进皇陵。那个困了那么这些人大半辈子的地方,只要和它沾上一点关系,就让人觉得厌恶。
如果可以,南宫彦青身故之后,也不想被葬入皇陵。
这一片地方,是他亲自选的。
栎阳如故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有的是人想询问她外出的经历,二人便分开了一阵子。
这一日,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南宫彦青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了南宫舒青的墓前。从前不同的是,他的手里举了一把油纸伞。
到了地方,他随意地坐在有些湿润的台阶上,那一柄油纸伞他自己不撑,反而举在了南宫舒青的墓上。
他原本是想抱着南宫舒青的尸体离开的,但沙漠中温度极高,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想法并不可行,只好一把火烧了干净。
留下的骨灰,回到云夏之后,大半都装在了盒中,随着他生前的医馆下了葬。
但也有一些东西,南宫彦青留了下来,比如南宫舒青那一根狐狸模样的白玉簪。
他带了一盘棋,布下之后,分饰双角,自顾自地下着棋,一如南宫舒青在世时他二人对弈的模样。
那时候他总是笑他,四哥又输了。
可如今自己对上自己,一局棋下了一个上午都没能结束。
也不管雨水打湿了棋盘和棋子,南宫彦青下得认真,任雨水也濡湿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黑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南宫彦青的动作顿了顿,将手中黑子丢回棋盒当中,又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来,而后重新布局。
再下,再布局;再下,再布局,如此往复。